又是新的一天來臨,這已經是薩柯被綁進黑工廠的第五天。
距離秋侖所規定的任務截止時間,隻剩短短兩天。
蘇勒維警署在昨天深夜救回了一個從蘇勒維斯出逃的獸人,在警署明亮而舒適的環境中,這個獸人卻展露出相當的恐懼情緒,秋侖隻能吩咐手下將獸人帶進了相對昏暗的審訊間。
進入昏暗的環境之後,獸人的情緒肉眼可見平靜了下來,起碼可以說出一些相連的單詞,隻是十分含糊,口腔和舌頭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身體狀況堪憂,權衡之下,秋侖決定先將獸人放進治療艙,待治療完畢之後,再詢問關於蘇勒維斯的情況。
然而——
秋侖站在治療艙外,隨著機器的啟動和運作,眉頭卻越皺越緊。被束縛在治療艙內的獸人在器械高強度的運作下身體狀況並沒有改善,就連身上最簡單的外傷都沒有愈合結疤的傾向,甚至艙內本應處於昏迷狀態的獸人突然開始抽搐,表現出強烈的應激反應。
不得已,秋侖將獸人從治療艙帶了出來,並吩咐狐狸去找隊醫過來。
治療室裡很快隻剩下了秋侖和獸人獨處。
秋侖的手裡握著一把袖珍槍把玩,槍柄上篆刻著繁複古老的花紋,明顯不屬於警署會配給的槍支。他的臉色平靜,也沒有過多地給予對麵床上躺著的獸人眼神,仿佛隻是將注意力投射在那支槍上,室內隻有一台正在清理的治療艙發出細微持續的嗡響,一時間竟然洋溢起詭異的平和氛圍。
隻是這安靜並沒有持續很久,很快,秋侖就說話了:
“這裡除了我之外,沒有彆人了,你可以醒了。”
話落,床上本還昏厥抽搐的獸人像是得到了什麼指令一般忽然平靜下來,睜開了眼睛。
“警長,你很敏銳。”獸人起身,和秋侖對視,聲音虛弱,但裝成了遊刃有餘的樣子:“你怎麼知道我在裝?”
“這不重要。”秋侖看向獸人,眼神銳利,“倒不如說說,你為什麼不信任我的隊員?”
獸人笑了笑,下意識想抖一抖頭上的耳朵,隻是下一秒他就反應過來自己的耳朵已經遠離了他的身體,便改作撩了一把頭發,“不,警長,我無意不信任你的隊友,隻是相比較起來,我更相信你。”
“好吧,那就來說一說,你想告訴我什麼?”秋侖對獸人的說辭不置可否,他隻是看似隨意地轉著手裡那支槍,甚至身體還十分鬆弛地靠著椅背。
但如果獸人的言行出現一絲異樣,那麼這把槍裡的子彈,就會在下一秒直接貫穿他的眉心。
“我想做一筆交易。”獸人說,“我知道你們在追蹤蘇勒維斯加工廠,我知道它在哪兒,但如果沒有我,你們絕對找不到。”
“所以?”秋侖抬了抬眼皮,看向那隻獸人,他的反應看起來倒沒有話裡的那麼硬氣,汗水細細密密地紮在獸人的額頭,手指扒著床沿,關節泛白。
他在緊張。
“所以,我要你們把我身上的芯片拆掉。”獸人說,聲音提高了了一些,“中央星一定有這樣的技術,鬣狗很快就會發現防衛區的異樣,如果他追查到我身上讓芯片爆炸,那你們就再也找不到蘇勒維斯的蹤跡了!”
他說完,將領子上的布條猛地撤下來,就在頸側的位置,一塊呈蛛絲狀的疤痕已經擴散至獸人的耳根,甚至還有繼續蔓延的趨勢,就像寄生蟲,意圖爬滿獸人的整張臉。
秋侖握槍的手突然收緊,他皺著眉,語氣冷硬,問:“蘇勒維斯到底在乾什麼?”
“他們和星盜勾結,用星盜提供的芯片技術控製獸人,製造並且走私武器,而且還在抓獸人做人——”
獸人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忽然臉色大變,就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擰住了脖子,神情猙獰而驚恐,兩隻手拚命地在那片蛛網狀的傷疤上抓撓,張大了嘴嗬嗬地喘著粗氣,蛛網迅速攀升,擴散,一直到他的整張臉。
秋侖趕忙上前查看,他從腰間拿出軍刀,估計強行剜出芯片的可能性,可直到這時秋侖才發現,那些擴散開的黑色蛛網也是芯片的一部分,在獸人的臉上快速蔓延,撐起了獸人的皮膚。
秋侖無能為力。
“救,救我……”
獸人“咚”的一聲鑿在地上,四肢怪異的曲折,抽搐,他掙紮著想要伸手扒住秋侖的身體求救,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脖頸和腹部就開始鼓脹,雙眼突出,血絲爬滿了整片眼白,“砰”的一聲,炸成了一團血霧。
從頭到尾時間不過短短的三十秒,而爆炸的位置距離秋侖也不過短短二十公分。
“叮”的一聲,一塊直徑隻有兩毫米的芯片掉落在地上,爆炸將芯片的身體裹成了紅色,攀爬蔓延的蛛網基本消散,隻有幾條短細的像章魚的觸角一樣黏附其上,偶爾抽搐一下,仿佛在告訴秋侖,它的生命力。
治療室的爆炸聲引來了外麵看守的隊員。
“隊長!”隊員帶著武器踹門進來,隻看見一攤凝聚在地板的血水,和站在血泊裡的秋侖。
秋侖聞言抬起頭,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說:“不用醫生了,把林博士請來吧,這兒有證物需要她研究。”
“是。”
秋侖沒有貿然撿起那塊芯片,獸人的血液在爆炸時衝進了他的鼻腔,以至於他現在的五感皆是一片血色。
可不知為什麼,他又突然想起了那隻粉白色的小羊。
秋侖在想,如果小羊也被植入了這種惡心的芯片……
第五天的日出緩緩來臨,秋侖的臉色卻依然像遠昇港的黑暗一般冷硬。
蘇勒維斯加工廠。
江嵐回來了,但與以往不同的是,江嵐被調進了薩柯的工作小隊。
而且,江嵐體內的芯片,好像失效了。
車間裡,薩柯抬頭看看左手邊的江嵐,又看看右手邊的阮鶴洲,最終將視線投射到了自己空空的兩手上。
他覺得他身邊的兩位好像在進行什麼詭異的比賽,他的計數手環被阮鶴洲一如既往地戴到了自己的手上,而為了躲避監察所承擔的一小部分工作,也被江嵐全都搶了去。
薩柯歎了口氣,伸手扯了扯江嵐的衣角,抬頭湊在他的耳邊說道:“哥哥,鶴洲哥哥說我不工作會被監察抓到的。”
江嵐覺得自己手臟,便親昵地用下巴蹭了蹭薩柯的發頂,溫柔地誘哄:“放心吧,不會有事兒的,這種粗活容易受傷,乾了又沒什麼用。”
隻說到這兒,江嵐自然不滿意,他瞥了一眼已經放慢了動作觀察這邊的阮鶴洲,冷笑了一聲,意有所指:“綿綿放心,沒用的人才會連這種小事兒都兜不住,相信我吧?好不好?”
“我沒有不相信哥哥啊,我知道哥哥很厲害的。”薩柯對江嵐咧了咧嘴,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江嵐,看起來充滿了對江嵐的崇拜。
一隻胳膊突然伸出來環著薩柯撈進了自己的懷裡,阮鶴洲抬手一勾薩柯的鼻子,“小壞羊,學會陽奉陰違了是不是?他很厲害,那我呢?那人可才隻幫了你一次。”
薩柯臉上被阮鶴洲抹了一道灰痕,皺了皺鼻子,小聲道:“嗯……哥哥也很厲害啊,我也報答你了嘛。”
阮鶴洲想起早上起來的時候誘拐薩柯在自己臉上留了兩個早安吻,並美其名曰是預支一天工作的獎勵的事情,突然笑了笑,湊到薩柯耳邊說了句什麼,才心滿意足地將人放開,繼續完成兩人份的工作指標了。
話都已經出口的某個不要臉的人類根本不覺得有什麼,隻是薩柯就不一樣了,他站在原地竟然憑空生出一點手足無措的感覺來,薄薄的耳朵暈染上火紅火紅的顏色,臉頰兩側也生了兩團紅暈,眼睛呆呆地看著自己麵前的工作台,心裡不由得在想——
現在的人類,居然比魅魔還開放呀?
一邊的江嵐一直關注著薩柯的反應,看到阮鶴洲跟他說完悄悄話之後魂不守舍的樣子,江嵐隻覺得自己的牙都要咬碎了。
那個變態,肯定沒乾什麼好事!
阮鶴洲和江嵐兩個人一直明爭暗鬥到晚上工作結束,在兩人的競爭之下,薩柯倒意料中地成了那個獲利最大,休息時間最長的人,甚至當他將手環帶回到自己手上之後,工作量比以往還要整整多了一倍。
薩柯眨了眨眼睛,勾著阮鶴洲的手晃了晃,“謝謝哥哥呀。”
“不客氣,綿綿隻要記得晚上的獎勵就好了。”阮鶴洲笑了笑,攬著薩柯往食堂走去。
看起來好像一切都恢複了往日規律的平靜。
隻是江嵐和阮鶴洲都不知道的是,惦記著保護自己身份薩柯今天一整天都在觀察著工廠的變化。
緩慢地嘬著那一小袋澀口的營養劑,薩柯悄悄環視了一周食堂的巡查。
自昨天突然改變夜間巡邏時間之後,今天工廠內部的監察力度不升反降,監察幾乎是在刻意地忽略著自己方向的管理,以至於他這一整天什麼事情都沒有做,也仍然沒有被處罰。
因為什麼呢?
因為魚人德維特的囑咐?
還是因為,江嵐?
薩柯將視線緩緩投向了這工廠的第三位不受芯片控製的獸人,一道深紅色的光暈自他眼中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