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著弓箭的手一頓,虞爻看向李拓,秦郅也看向他。
“稟將軍,斥候來報,南夷大軍越過問水淺灘,正向我軍行來。”
問水淺灘是兩國邊境線上的一汪淺灘,靠北一岸在大夏境內,南岸與南夷接壤。兩國以此為界,分彆駐軍在據此二十裡的外地方,越灘即視為越境,是開戰的訊號。
聞言,秦郅神色肅正,沉聲問:“多少人馬?”
“……不足千人,”李拓眼神在兩人身上轉動,似是遲疑,又道,“將軍,這些兵有些古、古怪。”
聽清來敵人數時,秦郅心中奇怪,為何這般少。眼下見李拓眉間支支吾吾的模樣,眉心跳動,他問:“如何古怪?”
看一眼虞爻,又望一眼秦郅,李拓垂眸,磕巴道:“他們好像不是……人。”
話落,兩人相視一眼,眼中儘是錯愕。
“報——”
營帳中三人又是一驚,劉賀衝了進來,喘著氣道:“報將軍,敵軍向我軍駐地奔襲而來,已推近十裡地。”
怎會如此之快!
饒是騎馬從南夷軍帳到此地也需半個時辰,這千百人怎會如此快?
虞爻在心底估摸著算了下,從凳上起身,隻聽劉賀又道:“斥候說來犯之兵並未騎馬,而是赤足奔走。”
什麼玩意兒?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心中被問號塞滿的虞爻,隻見臉上陰雲密布的人,一把拿起彎弓箭囊,邁步誇了出去,她跟了上去,隻聽秦郅道:“把鐵甲穿上,來軍機帳。”
“好。”
心間升騰起強烈的不安,虞爻將木架上的盔甲取下,三下兩下迅速穿好,又拿上了自己的弓弩,衝向軍機帳。
到那兒時,秦郅也已穿戴好了銀甲,聽著斥候不斷而來的稟報。
“將軍,來敵臉色青黑,赤目白瞳,身壯如牛,不似活人。”
“將軍,敵兵離我軍已不過五裡。”
秦郅的臉色越來越沉。
來犯之人身形不似人樣,行軍速度猶如鬼魅,實在是太快了。
眼下尚不清楚其底細,如若冒然從駐紮高地出兵迎敵,定然會死傷慘重。
“李拓,劉賀。”腦中極快思索了一瞬,秦郅道,“你二人,各帶一千輕騎,埋伏於通往駐地之道的兩側。”
“我從正麵迎敵。”
“是。”
李拓和劉賀領命而去。
“我呢我呢?”
虞爻心中雖忐忑,卻並不孬慫。大敵當前,她不想坐以待斃被保護。
“你的軍械做完了?”
同秦郅目光相接,虞爻知曉他講的是何事,立馬點頭道:“做完了,將軍放心。”
“好。”秦郅起身應道,“你去瞭望台,將看到的景況,待我歸來,事無巨細,一一稟明。”
披風掃塵,他掀起帳簾一角,一側的臉隱沒於光中,道:“告訴梧赤,讓他照顧好太子殿下。”
秦郅話中之意虞爻通曉。
軍中還有一人虎視眈眈——裘無肖。
如今敵兵來犯,太子昏睡,他要是真要想做些什麼,還真是——
天時地利人和。
紙帛上的字躍然於眼前,虞爻心道不好,拔腿跑向醫藥帳。
“你怎麼來了?”
吾赤見來虞爻神色慌張,衝向床榻上閉目昏睡的人,探了探他的鼻息後,眉眼的緊皺才鬆懈下來。
等不來應答,梧赤揭開帳簾向外看了一眼,發現守軍個個神色緊張,盾牌同長槍一道,都立在身旁,大有嚴陣以待之勢。走回虞爻身邊,他問:“出什麼事了?”
虞爻言簡意賅地將斥候探得的消息向梧赤轉述了一遍。
“光腳、赤目、白瞳、麵色青黑、身如鬥牛、奔馳極快?”
梧赤提煉出虞爻言語中的關鍵詞,雙目低垂,思索少頃,心中漸漸明晰。
“將軍讓你看好太子,彆的事暫且不用操心。”虞爻說完這句話後轉身,欲去瞭望台完成秦郅交代的任務,卻被身後突然想起的聲音拉住了腳。
“看好我嗎?”
在兩人說話的間隙,衛珣雙肘撐床直起身子坐了起來。
虞爻停住腳步,扭頭看向他,欣喜道:“殿下醒了,真是太好了!”
“梧赤你看好他,我先走了。”
在衛珣迷茫的眼神中,虞爻奔向瞭望台。
“是軍中有異動嗎?”
方才他雖迷蒙,卻將虞爻臉上的張皇看得一清二楚。未曾見過她這般模樣,衛珣料定定是有事發生。
梧赤也不想瞞他。一五一十地道了出來。
——
到了瞭望台後,虞爻同守軍一道,看著駐紮地下的滾滾狼煙。
這些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兵卒,奔跑速度驚人,隻一會兒功夫,便將夏軍逼到駐紮地的附近。在瞭望台的守軍甚至不用千裡鏡,便可清楚地看到戰況。
夏軍在潰敗。
秦郅分給劉賀、李拓二人可用來伏擊的兩千精銳輕騎,一向以靈巧取勝,屢戰屢勝,可此時此刻被這群體型碩大的南夷兵從馬上硬生生地不斷拽下,逼得節節敗退。
不是未有還擊,而是根本無用。
夏軍將士將長槍插進敵軍的臂膀裡,那人卻似是毫無知覺般抵著槍頭穿破血肉,掐住了夏軍騎兵的脖頸,又發狠似的將他從馬上拽了下來,頭砸在岩地上。饒是這樣還不夠,赤腳重踏幾腳後,他們才會離去,尋找下一人。
將士暴斃,吐血而亡。
萬箭襲來,他們不躲,長矛穿身,他們不避。就像是被施了巫術的傀儡,哪怕身中數箭、長槍穿胸腔而過,他們也絕不停下,仿佛眼中隻有殺敵。
不過一刻。
血流成河,死屍遍地。
虞爻心急如焚,恐懼就像蝕骨之蟻,向著血脊深處爬去。鼻腔充斥起血腥味,刺激著她從心口的窒息中回神。
冷靜,冷靜下來。
她要看清楚,這群像怪物一樣敵兵的一舉一動。
肥碩的腳掌踩著夏軍的屍體而過,這群詭異的兵士,邁著厚重的步子,向著正前方走去。
秦郅手握一把大刀,在等他們。
李拓和劉賀,滿身血跡,身子晃動著,靠向了他們的主帥。
“退後,我來。”
“你二人回營,告訴軍中將領,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營應敵。”
“回去後便將吊橋升起,非我歸來,不準放下。”
血順著額角流下,李拓抬手擦去,聞言手頓了頓,看向秦郅另一側的劉賀。
後者拖著被重捶了腿,眼中寫滿了為難。
須臾後,劉賀道:“將軍,您是主帥——”
秦郅沒有轉身,隻是厲聲道問:
“聽見了嗎!”
“是。”
兩人萬般無奈,隻得應道。
“還不快走!”
話落,李拓和劉賀相視一眼,拖著沉重的步子,轉身向著軍營奔去。
“重騎兵聽令,換長刀。”
“是!”
寒光冷刃,在鮮血澆灌的戰場上,孤絕地挺立著。
“斬首。”
話未落,秦郅單手提刀,率先衝了出去,身後的重甲騎兵跟在身後,大喊著:“殺!”
銀甲於血河中一路向前,幾步開外的怪異敵兵,如同見獵物送上門般,興奮大喊:“嗷——”
青腫的臉盤,白色的瞳孔,都好似染上了嗜血的光芒。
秦郅揮起手中長刀,砍向敵兵首級。
瞭望台上的虞爻,捂著心口,心臟好像揪在了一起。
在萬般不安中,她確定,剛才那如同狼嚎的聲音,絕非常人能發出的響聲。
“他們不是普通兵卒。”
少年的聲音將虞爻從深深的擔憂中拉回,梧赤扶著衛珣,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
“這些人——”一貫漫不經心的俊顏被陰翳覆蓋,梧赤聲音低沉,道,“是‘狼兵’。”
“狼兵?”
虞爻同衛珣一齊問。
“嗯,”梧赤看著戰場上的情形,又問,“何時發現他們來犯的?”
目光重新落到了浴血廝殺的人身上,虞爻想了想,趕忙應道:“半個時辰前。”
斥候來報時,狼兵不足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營地附近,李拓、劉賀同其廝殺已有一刻,前後加起應有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梧赤眯眼,正想說些什麼時,卻聽得旁側之人大喊一聲:
“秦郅——”
狼兵將身著銀甲的人圍攏。
身邊的將領不斷倒下,墨色披風被鮮血浸染。秦郅扶著長刀而立,身形如鬆,不卑不懼。
刀再揚之時,狼嚎聲又起。
白瞳怪兵往前的腳步停滯,青顏赤目的臉上似乎有了裂痕,他們僵硬著頭顱,轉身,雙腳並用,奔襲為走。
一瞬無影無蹤。
秦郅扶著刀柄滑落,單膝跪地,頭也垂了下去。
瞭望台上,梧赤同衛珣麵麵相覷。
虞爻不管不顧向著營地的出口跑去。
兩人跟上。
“將軍——”
“將軍,將軍?”
“將軍!”
從血泊中爬起的將領慢慢靠向他們的主帥。
“秦郅、秦郅,秦郅!”
小心越過受傷的兵士,虞爻蹲倒於秦郅的身前。他的全身都在流血,虞爻雙手顫動,輕輕扶住他的臂膀:
“你還好吧……你抬頭看看我,看我、看看我!”
聲音裡什麼時候帶了哭腔,虞爻不知,但垂首閉著眼的人卻聽了出來。
秦郅慢慢睜開眼,看清了眼前人,緩緩抬手,指腹輕柔地抹去了她眼角的晶瑩。
“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