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緊急趕工一晚的虞爻睜開了眼,入目便是一張熟悉的臉。
秦郅和衣而睡,側身抱臂盯著她。
睡得迷迷糊糊的虞爻,如同囈語般道:“將軍,早。”又翻了個身臉轉到了另一邊。
因為她的轉身,本就蓋了丁點被角的秦郅,身上成了空無一物。他輕笑一聲,用指腹點了點她的背,語氣很輕,帶點哄勸的意味:
“該起了,今日還有要事。”
卯時三刻將近乎一夜辛勞的人喊醒,秦郅亦有些於心不忍,但淨泉中之水迫在眉睫,他隻得將這窩在被衾中的人拖起。
對於秦郅爬床這件事,虞爻不知怎的就習慣了。被叫醒後拍了拍自己的臉,整好衣裳。因泉水被汙染,缸中之水有果腹重用,她隻揉了把眼睛就推著做好的淨水機關向山泉旁走去。
走了兩步便被一旁的秦郅接過,虞爻成了甩手掌櫃一個,打著嗬欠跟在身後。
曦光普照,今日是個豔陽天。
山泉兩道已經站了許多人,一夜未合眼的兵將看上去皆有些疲憊。見虞爻和秦郅一同走來,臉上的容光倒是亮堂了些許,眼中蓄著對兩人中間碾地而走淨水機關的好奇,期待地看向他們。
隨後,梧赤披散著頭發環著雙臂,看上去懶懶散散,臉色卻異常蒼白,後頭跟著溫念和衛珣。
來回奔波了一夜的李拓、劉賀二人,頂著眼窩處濃重的青黑,踏步而來。
雞飛狗跳的一晚,讓在場的將領、兵士皆身心俱疲。好在,最讓之擔心的事沒有發生——南夷之軍沒有發動夜襲。此刻,守在山泉旁的眾人,都眼巴巴地看著虞爻。
被這麼多人盯著,虞爻有些緊張,溫念走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將手中藥粉遞出的時候,眼神中有一刻的怔惘。
溫念曾親睹南夷國師逼迫背叛他之人喝下“嗜血結”。
往日之景曆曆在目,毒發慘狀猶如噩夢纏身,她忘不掉,隻能想方設法替他們緩解痛苦。從中毒之人的血肉中,析出毒藥的成分,偷偷研製出了解藥。
幸好春夏交替之際,兩軍交戰的地界草木葳蕤,昨日白晝衛珣和劉賀兩人依據溫念交代的,在軍營駐紮的後方叢木中,尋齊了要找的藥草。
將做成的草藥敷在中毒的士卒腿上後,幸有好轉。確保萬無一失後,溫念才敢交給虞爻。
手中拿著小小一包藥粉,虞爻看向身側的裝置。
本來她想根據淨水器的原理設計一個可放在水中的潔水裝置,但左青傾灑的毒粉很多,已經融在水裡了,怎樣篩應該都過濾不掉,隻能依靠溫念的解藥。
但微量的解藥如果隻灑在一處,功效很難在最短的時間發揮出,故而,虞爻要做的就是利用裝置最大程度的發揮藥效,將齊均勻、有效率地灑進水裡,然後依據流速,阻絕山泉下遊的河段,使毒水不要流向更遠的地方,影響兩岸人家的生活。
發現泉水被投毒後,秦郅便派人阻斷了流水,現在就看虞爻借用係統做的裝置了。
木質的淨水車有些像豎起的灑水車,底端有四個軲轆,中間有塊凸出來的木頭,按壓頂端的按鈕便會彈出一段削尖的木頭,目的是讓它滑到合適的地方後紮進水裡,然後就像花灑一樣,將解藥四散在泉水中。
古代沒有定時設定,但好在係統給力,給了她許多厲害的機關圖。虞爻看過後融入機械學知識,用幾個短小的橫木作為連接形成卡扣,入水後淨水車每向前滑動一尺,便有一個卡扣隨之鬆開。三個卡扣都鬆開後,淨水車就會到最合適灑藥的地方,自動噴灑。
虞爻將藥粉灌入放藥口,又倒入缸中所剩不多的清水,將淨水車推入了泉中,屏息凝神等著裝置的啟動。
周圍的將領兵卒同她一般,殷切的期盼都寫在臉上。
這可是水源啊!
在萬眾期待中,淨水車頂著激流慢慢滑動,一路行至泉中央,然後……一動不動。
周圍安靜至極。
虞爻撫著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忽地,淨水車腰身開始旋轉,噴灑出一股股清透的水,在初夏旭日的照耀下,映照出彩虹的顏色。
原來是卡頓了。
真是太好了……
心跳重新恢複,肩上的重擔卸下,虞爻深吸一口氣,周身脫力,腿軟得不像話,身子搖搖欲倒之時,有人扶住她。
“你做得很好。”秦郅扶住虞爻的腰身,低眉看向倚靠在他肩的人。
“太好了!”
“有水喝了!”
周圍歡呼聲響起,將士們井然有序地開始換崗接水。
虞爻唇角彎彎,她和溫念一起,保住了水源。
秦郅靜靜看著她。
往日瑩潤秀氣的容顏,因多日行軍染上了風沙的痕跡,黑了些許,難掩疲憊。本就不堪一握的腰肢,比起初見那日又瘦削了不少。
眼中生出心疼,秦郅不自知,旁側人倒是看得清楚。
劉賀瞧著自家將軍看虞爻的眼神不對,但又說不上哪裡不對,便用胳膊肘戳了下挨著的李拓。
後者順著他努嘴的方向看去,頭一次在時常冷臉的將軍眼中看出了“深情款款”“含情脈脈”這樣的錯覺來。眨眼確認後,李拓扯著劉賀回屋進軍帳端盆洗漱,邊走邊念念有詞:“非禮勿視”
目光一早就從水車上收了回來,看著倚靠在一起的兩人,梧赤輕笑一聲,起了異樣的心思,漫步至秦郅身邊,笑著問:“秦將軍,好看嗎?”說完趕忙溜身大聲道,“蠱我都解好了。”
“太好了,”虞爻從秦郅懷中掙脫,目光清亮,“將軍,我們洗漱後就去提審左青吧,他可以說實話了。”
說完,不等秦郅回應,她便挽起溫念的臂腕,“你好厲害啊,又能占卜又能解毒!”
“姐姐謬讚了。”
“一點不謬。”
“對了,溫念,我給你做了防身的武器。”
“真的嗎?”
……
兩人相攜而去,衛珣跟在後頭,眼神複雜。
留在原地的秦郅,良久後結喉滾動,輕應了聲:
“嗯。”
無人看到他耳上漫起的紅。
——
一刻後,將軍帳中。
脫去一身繁重“鬼裝”的左青在堂中,跪地正對著坐於案後的秦郅。
冠好發的梧赤斜靠在一旁的木椅上,一圈一圈地用絹帛纏著手腕,蒼白的臉色慢慢回攏血色。
虞爻看向他,心中佩服。
方才眾人才知,“死蠱”為種蠱人用人血飼養的惡蠱,殘虐成性,如若種蠱人不能提供滿足其嗜血的肉身,便會成為它們撕咬的對象。反之,則一直聽命種蠱人。
死蠱被種到人身體後,會遊走於下經脈脊肉之間,倘若被下蠱之人說出有關種蠱之人的秘密,便會開始撕咬其五臟六腑,至死不休,直到將其蠶食殆儘。
因此,為了引其出身,也隻得以血為引。而梧赤用身養蠱煉蠱,血中毒素萬千,對於死蠱來說是致命的誘惑,因為它們能通過吸收其血液中的萬種毒,增強自身的毒性。
但是,死蠱很狡猾,隻有聞到足夠血量時,才會從寄生的肉身中爬出。
故而,左青和梧赤昨夜大放血,此時此刻都是臉色慘白,一副失血過多的虛弱模樣。
好在死蠱已被梧赤殺死,撿回來命的左青全數交代了自己所作所為。
南夷國師看中了左青的狠厲,以活命為條件逼迫他吃下了死蠱,又以培養死士的方式調教了他一年,便用人皮麵具改變其麵貌後安排進了大夏。又編造了一個身份,將他送進了宰相府,成為了宰相的護衛。
聽到這兒,衛珣插了一句:“當時我的貼身侍衛染了惡疾後,侍衛處的新人都無侍奉經驗,父皇又急著送我來軍營,宰相便將他的護衛給我了。”
宰相?
又是宰相!
不早說……虞爻正腹誹著,抬眸便看見左青緊緊盯著自己,她有些緊張地眨了眨眼。
“國師讓我除掉你,軍中人多我不好下手。察你不識水性,本想趁你不備推進泉中,但奈何——”
奈何你個頭!
是老娘惜命,就沒有不備的時候……
虞爻看著這平靜訴說的人,氣得牙癢癢。
端坐在堂上的秦郅,看向左青的眼神,又冷又暗。
“你該慶幸她無事。”
“她若生意外,你也不會活著。”
一語出,左青身形頓了頓,又接著道:“虞爻謹慎,我並無下下手機會,隻能以投毒的方式誣陷於她。”
這和虞夭推測的並無出入。
“你同裘無肖是何關係,他也是國師的人?”秦郅問。
虞爻也想知道,自昨夜射下他放出的烏鴉後,便未見過其人。
“我與他各事其主,”左青應,“先前收到的任務都是暗殺虞爻,後來生了變故,便未再聚首過。”
“……”
我何德何能被兩方人刺殺啊?
虞爻欲哭無淚。
秦郅握緊了拳,眉心蹙攏。
一方人為南夷國師,一方……真是宰相嗎?
須臾後,他又問:“扮鬼一出,又是為何?南夷國師不應趁著軍中水源受染一舉進犯?”
這也是虞爻想不通的地方,明明可以趁著水源受阻,軍心不穩之時發動奇襲,卻一動不動,讓夏軍安然度過一夜,又弄出“鬨鬼”這一出,到底為何?還有,左青口中的變故指的是什麼?
“生了何種變故?”秦郅亦聽了出來。
左青突然將目光轉向溫念:
“這就要問溫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