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內幾人聞言止住了話語,門口的衛兵掀簾疾步進來,弓腰雙手抱拳朝秦郅語速極快地道:“將軍,軍中出現異動,多名將士舉止怪異,向溫念姑娘所在的帳篷爬、爬了過去。”
爬?
虞爻瞅瞅手中的血跡已乾的烏鴉,又聽著外頭的哄鬨,心道:這都什麼和什麼啊!
“溫念?”
衛珣口中輕喚一聲,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時便撒開腿跑了出去。
“劉賀,保護殿下。”
“李拓,命令眾將士原地待命,有蓄意嚷亂著,軍法處置。”
“屬下領命。”劉賀邁步跟了上去。李拓也匆匆離去。
虞爻本想也跟著出去看看,卻又見衛兵來報:“將軍,水源地帶出現異常,有將士說見、見到鬼、鬼了。”
鬼?
裂嘴烏鴉送信、兵卒夜爬、山泉見鬼……虞爻在腦中大致歸納了下今夜的見聞,總覺得像是扯犢子套娃。
不過——她看了一眼秦郅,麵如寒霜,心想溫念那裡衛珣和劉賀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還是跟著秦郅先去看看水源,早上被投毒,晚上鬨鬼,真是塊風水寶地。
“將軍,我們去看看。”
秦郅點頭,同虞爻向山泉那處奔去,隻見守在一旁的兵士,有的手握長槍,有的執劍以待,但都哆嗦著,腳步來回挪動,想上前又不敢上前,隻在原地“鬼啊”“水鬼啊”的亂嚎。
把鬼片當動畫片看的虞爻,一門心思想抓鬼,仗著身材瘦小,順溜地從人群中滑了進去。
秦郅看到手下的並這般模樣,本就冷如冰雪的臉色又黑沉了一些,腳尖點地,三步作兩步,竟是越過人牆“飛”了過去。
兩人用各自的方法,並肩站到了水畔邊,舉目遠望。
因投毒之事,山泉兩岸都駐有士兵,手中火把連成片,照亮了將這方水地。在忽閃忽閃的火光中,在水流湍急的山泉下遊,一個龐然大物慢慢站了起來。
借著火把的光亮,虞爻看清了它。
滿身棕褐色的長毛,頭頂有兩隻怪狀的犄角,就像是扭曲過後的鹿角。圓盤大的赤色血臉上嵌著兩個暴突的扁圓眼,沒有瞳孔,隻有近乎鼠灰色的眼白,開裂的眼角流出鮮紅的血液。凹陷下去的鼻孔下有一道深深的溝壑。
它抬手又放下手,在水裡發狂似的拍打著,漸起陣陣水花,隨著而來的,還有飄散在空中的黃色紙絹。
看到這……勉強叫它一聲“水鬼”吧,虞爻第一印象就一個字:醜。
閱鬼無數的她,本來是想來抓鬼來著,眼下隻想問一句:這是哪位大聰明的設計?
虞爻正在在岸邊吐槽著,麵前卻飄落下一張黃紙,她習慣性伸手去接,看清後發現上麵畫著一些像咒文的詭異符號。她順著翻到背麵,畫著……溫念。
傾城之容被交錯的血跡浸染,紙的上邊沿寫著:不祥之兆。
左右兩側皆用歪歪扭扭的赤色小字寫著:女子進軍營視為不詳。
捏著紙帛的手越攥越緊,虞爻的眉眼微垂,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一派胡言。”
身旁人言語淩厲。心尖微顫,虞爻回神。
秦郅亦看到了這紙上寫的字,隻是瞧了一眼,留下這短促一語後便向著山泉下遊踏水而去。
虞爻想喊住他,因水中毒未解,對人肌膚的傷害,是未知的啊。
“將軍!”
“水有毒啊將軍……”
“秦郅!”
腦中是早晨蠱蟲血濺的畫麵,虞爻心中萬分焦急,脫口而出的便是全名卻渾然不自知,隻顧著往他的方向移動,離泉水不足毫厘,幸被人抓住了胳膊。
“你瘋了?”梧赤拉住了她。
“秦、秦郅他——”
一著急舌頭就容易打結,虞爻指向泉中,目光緊緊追著雙臂平展,點水而行的人。
隻見他疾步而馳,很快掠到了那“水鬼”的身邊。
許是一身“鬼裝”太過累贅,那“鬼”隻會怒拍激流,身子轉動倒是不夠靈活。
秦郅悄然越至其身後,蹬背借力而上,又趁其反應罅隙雙足絞住粗壯脖頸,憤然施力,聽到藏在這副皮囊裡咳喘不已。
“水鬼”拍打泉水的大掌抬起,向上胡亂抓拽,卻因為胳膊過於笨重難以彎折,到不了喉嚨左右。
這副場景岸上人看來,就是一隻短胳膊粗腿大腦袋的水鬼,被他們無所不能的將軍,用雙腳扼製住了命運的咽喉。
眼中的擔憂變為了欽慕,虞爻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媽媽,他會飛。
見秦郅卡住了醜鬼的脖子,顧不上彆的,虞爻興奮地跳腳:
“秦將軍真帥!”
梧赤:“……”
他不懂女人。
絞著“惡鬼”短喉的秦郅聞言,腳底差點一打滑。但他感受到了鬼皮下之人的掙紮越來越微弱,心中估摸了下時間,慢慢鬆開抵住他喉頸的前腳。怕他詐降,順著肩頸滑步而下後,不加停留,便拽著其粗脖處的皮毛,強力拖拽。
身後鬼皮之人果然又開始掙紮,但奈何秦郅速度更勝一籌,不足片刻功夫,便被他連拖帶拽,一路坑絆狼狽上了岸。
畫麵對比強烈,到了兩岸觀望之人眼中便是:“威猛將軍踏水疾行,手中惡鬼連滾帶爬。”
“水鬼”便被秦郅扔在了水畔邊。
山泉兩道的將領兵卒不敢同虞爻一般毫無顧忌大加讚揚,隻得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褒揚以表敬佩:
“早就聽聞秦將軍力拔山兮氣蓋世,今日隻手拖惡鬼,當真是如傳聞一般厲害。”
“我就是慕名參軍,專為一睹英雄風采。”
“真是名副其實啊!”
……默默聽著周圍此起彼伏讚譽聲的虞爻,聞言看向秦郅,話題中心人物似是聞所未聞,一臉雲淡風輕問她:“怕嗎?”
“笑話!”虞爻叉腰,“誰怕一隻醜鬼?”
秦郅眉中暈著笑,微抬下巴。
多日來的同仇敵愾,早已和這位大將軍形成了默契,虞爻收到眼神示意後,走到已經暈暈乎乎的“水鬼”麵前,在眾人的期待中,扯下這甚是醜陋的畸形角頭套。
頭套下果然是一張熟悉的臉——左青。
接著火把的光,虞爻瞥見了這人脖子上的紅痕,被秦郅雙腳箍出來的。
許是在封閉的頭套內待得久了,又被人扼住脖頸一段時間,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的左青立刻睜開了因昏厥而緊閉的眼,爾後瞪了一眼離她最近的人。
虞爻鼓起了臉頰,不開心,因為她被瞪了。
“他瞪我。”
委屈巴巴的控訴,聽得秦郅心頭一緊,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身旁的少年捷足先登:
“你瞪回去唄。”
秦郅不著痕跡地瞪了某人一眼。
抱臂看熱鬨的梧赤,突然感受了一記冷颼颼的眼神,他向後看了一眼。
身後牽著的兵卒瞳孔渙散,披頭散發、張牙舞爪,就像是這被逮上岸的蠢鬼的崽子。
梧赤看著這些人的症狀,心中了然:被喂蠱了。
秦郅見周圍本該嚴陣以待的兵將越湊越近,本就不太舒服的眉梢越皺越緊,貼近虞爻道:“讓他們散開,各儘其責。”
正在和左青慪氣的虞爻聞聲,頭都沒抬,不假思索道:“你自己說。”
“……”
秦郅無奈地搖了搖頭。
“噗嗤——”本盤算著一些事情的梧赤笑出了聲,還是頭一次見到秦大將軍吃癟。
心情甚是愉悅的他,好心且大聲道:“秦將軍有令,嚴陣以待,原地待命,不可鬆懈!”
說完,看向秦郅,笑容都是揶揄。
秦郅赤條條地瞪了他一眼。
……
幾人離開前回大帳前,將零落在岸上的咒文黃紙拾淨,又將水中的打撈,並傳令兵將,讓其不要以訛傳訛,禍亂軍心。
無論是久經沙場的將領還是初入軍營的新兵皆堅定應聲,自明心誌,說這幾日溫念為他們療傷的療傷,求福的求福,他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方才慌亂失措,不過是因為水中有毒,又信鬼神一說,一時被唬住不敢上前,但對於這薄紙上的內容,他們是一字不信的。
軍心又定,幾人放心,安心回帳,準備問審。
這邊風波平,溫念帳前抓“爬兵”的任務也宣告結束。
衛珣額角出了汗,溫念見狀從袖中掏出繡帕,踮起腳尖為他拂去。
臉上浮出兩朵紅雲,衛珣眼裡似看到了煙花綻開,心花怒放:
母後,兒臣出息了。
將一眾亂爬的將士扳正綁好的劉賀直起身子,正捶著腰便見到了這副畫麵……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最後三人決定,將這些像被臟東西附身的兵卒拉回將軍帳前。
劉賀在軍帳門口守著,衛珣同溫念進帳稟明。
虞爻聽著衛珣繪聲繪色,手腳並用地講完,腦中大概是這樣一副場景:
月黑風高夜,少女營帳前,中邪兵將四肢抓地,臥爬向前,口中嚎叫:“不祥之兆!”
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梧赤眼中許久不見的血色猩紅又爬了上來,手緊緊握著。
心窩難受的虞爻看向溫念,被詛咒的少女一臉平靜,仿佛說的不是她,又或者,這樣的話,她已經……聽習慣了。
被綁著的左青聽衛珣說完後,緊盯溫念,突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