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郅看向劉賀,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在大將軍的注視下,劉賀撓了撓後頸,道:“將軍,您是否記得出征南夷前曾派屬下平過溫巫族內亂。”
秦郅點頭。
溫巫族雖隸屬大夏,然族中風俗文化卻與中原一帶相差甚大,與弧羌一族相似,族中大小事物多由族長、長老統管。
去歲臨近年關時,族中因兩位長老不和突然出現暴亂,秦郅奉旨派屬下去平亂。李拓因有要務在身,劉賀便被委以重任。
“當時屬下處理完事務後,溫巫族長老為了表達感謝,又逢年關,便留屬下過佳節。”劉賀回憶道,“而溫巫一族過節會在寨中將族人集齊,後由巫祝帶領祈福。”
“屬下記著,他們一族的巫祝,是位已年過花甲的老翁。”
話落,秦郅雙眸微眯,李拓眼中也閃過一絲詫異。
劉賀觀察著兩人的反應,接著道:“將軍,您也知道,屬下喜歡打聽各方奇聞軼事,對當時的祈福活動產生了興趣,便多嘴問了一句關於巫祝的事。”
對於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秦郅對二人的脾性嗜好也是有所了解的。
李拓是秦郅從乞丐堆裡救回來的少年,自幼便陪於其身側,為人嚴謹,處事乾淨利落,沉穩有條理,所以一些不需要親自出手去做的事,秦郅便會派遣給他。
而劉賀孩子心性,是秦老將軍在邊關流寇刀下救的孤兒,除了想升官發財外,就喜歡用青草編各種昆蟲,同衛珣一般,喜歡打聽稀奇古怪的異聞,號稱“軍中百事通”,好在做事靈活,待人接物更溫善。
秦郅看著他,問:“有話直說。”
“族長告訴屬下,選為溫巫族巫祝,首要條件便是一定要是男子。”
“為何?”李拓問。
“因為他們一族女子地位低下,被視為……”劉賀似是斟酌用詞,頓了一下,才道,“陰穢。”
得到係統的幫助,來向秦郅建言獻策的虞爻,於他的帳前,不偏不倚,聽到的便是劉賀說的這句。
心中寒涼,她靜靜聽。
“而溫巫族認為,陽氣旺盛的男子才可與神明對話,知曉天命。”
虞爻心中“嗬嗬”了兩聲,繼續聽著他們道。
“所以溫姑娘撒謊了?”
劉賀點頭,又道:“此前溫姑娘因遭賣身向將軍求救,屬下並無覺不妥,直到——”
“今早她從袖中掏出符紙。”
“符紙怎麼了?”李拓又問。
在帳外的虞爻,身形一僵,身影於帳簾的縫隙晃動。
秦郅看到了相熟的身影,眼神不著痕跡的收回,繼續聽著劉賀道明。
守門將領不阻攔,敢這般肆無忌憚偷聽的人,除了虞爻他想不出第二人。
“溫巫族不用符紙啊。”劉賀目光依次看過兩人,“他們一族向來隻用手勢作法祈福,從不借助外物,倒是——”
“倒是什麼?”一向平穩的李拓被身旁說得斷斷續續的人逼得火急火燎。
“我們此次出兵征討的南夷,他們一國的巫祝是用符紙的。”劉賀看了眼李拓,又看向秦郅,“將軍,不知您有沒有聽過南夷赫曜神妃的故事?”
……赫曜神妃?虞爻耳朵離帳簾越來越近,直覺告訴她,這稱號逆天的妃子與溫念有關。
秦郅抬眸看了眼帳簾裡透過的落影,微微點頭。
“聽說王妃赫曜是南夷的上任巫祝,極善用符紙占卜,但好像突然消失了。”
李拓接道:“這事我好像也聽說過,從前我軍戰敗,似乎也與這王妃的占卜有關。”
在門口偷聽的虞爻,想要弄清楚前因後果的心情,在聽到“赫曜王妃”的厲害後,達到了頂峰。
“本將軍知道了。”秦郅起身,緩步走至李拓身邊,附耳對他說了幾句,後者點頭。他便先於兩人走向門口。
怎麼聽不見了,虞爻將腦袋又往裡麵挨了挨,側著身移動腳步,全然忘記將軍帳設有門檻,挪動得太快,身子穿過了營簾朝裡麵栽去。
“哎哎哎——”
虞爻以為自己暴露的同時,要與地麵有個親密接觸,沒成想,穩穩撲進了一個硬挺的胸膛。她抬眸,衝接住她的人燦爛一笑:
“嗨!將軍。”
秦郅懷抱著人,沒好氣地睨了一眼。
劉賀和李拓見狀,識相地離開了,各自去忙秦郅吩咐的事。
虞爻趕忙站直身子,隻聽幽幽一問:“為何偷聽?”
“湊巧,湊巧。”虞爻眨著眼,“小的是來找您商量要事的。”
最怕這人衝著他輕閃雙眼,秦郅負手,坐回了木椅。
虞爻跟在身後道:“我是想告訴您,淨水裝置我最遲明早能做出來。”
顧不上會不會惹人疑慮,大難當前,她隻想趕緊解決問題,畢竟水源被汙染不是小事。剛才在帳中,她同係統交流了一番。
係統對虞爻靠三寸不爛之舌成功洗清嫌疑之事大為讚賞,作為獎勵提供給她可以做淨水裝置的材料。
心中驚喜,虞爻又向溫念確認她可以調製出解毒的藥粉,隻需要係統幫忙,再說服梧赤同衛珣一起找到配料便好。
到時候倒入裝置,就可以最快效率的淨化汙染,減輕或者隔絕對下遊人家的影響。
秦郅看向她,眼低流露出驚異,問:“明日?”
他沒有質疑過虞爻的能力,卻沒料到她會這般快。
虞爻點頭,肯定道:“明日。”對秦郅眼中傳達出的“欽佩”欣然接受,藏住言語裡額雀躍,接著說,“將軍,我辦事您放心——不過我想給您提個醒,今晚最好還是全軍戒備。”
秦郅眉峰微挑,心中讚許更甚。這小人,竟和自己想到一塊去了。他道:“說說看,為何?”
聞言,虞爻裝模作樣,負手在後,侃侃而談:
“下毒之人,想必您心裡也有數,肯定也想到他嫁禍於我的原因——軍械。”
據虞爻分析,裘無肖若是和左青是一夥的,他們的目的必然還是通過謀害她而使得軍械生產出問題,從而裡應外合敵人,使戰必敗。
但是現下溫念設計,說是“嗜血結”之味在十二時辰內不會消散,他們定會在暴露前,向背後之人傳達消息,讓其加快行動。而這行動,不出意外便是趁著軍中將士因水源被投毒之事而人心惶惶之時,發動突襲或偷襲。
秦郅聽完虞爻說的,勾起一抹清淡的笑。
確實與他想在了一起,方才他便是因此叮囑劉賀命令全軍嚴陣以待,又命李拓在今晚之後去調查讓他生疑的兩人——溫念和梧赤。
“行,本將軍知曉了,去做你該做的。”
“好嘞,定不辱命!”虞爻笑著看向秦郅,眨了眨眼,又道,“在這之後,小的還有一計。”
拿起一支狼毫,筆尖還未到觸到紙頁,秦郅聞言停筆,似被勾起了興致,道:“說。”
虞爻向前走了幾步,認認真真說了自己的另一個計劃。
秦郅聽完,目光清凜如明湖,用指節輕扣了下她的腦袋,笑著道:“很聰明。”
“那可不。”
虞爻眼中含笑,乾淨如水的眸子緩緩綻開,俏麗的容顏,倒比三月春桃還動人,心道:被動了這麼久,終於可以出口惡氣了。
秦郅因她靈俏的模樣而怔,須臾後輕咳一聲,道了一句:“放手去做吧,”聽她應了一聲,轉身之時又道,“再告訴太子殿下一聲,說我找他。”
“好嘞!”
出了營帳後,虞爻心中有些興奮亦有些小期待。
暫且當是一報前仇的提前愉快吧。
——
入夜,四下寂靜,隻見一輪孤月睨天,不見半點碎星。
月下,清輝縈繞的地方,將士們整裝以待,月光落不到的地方,有人黑布遮麵,蹲在叢中翹首以盼。
“李副將,左青真的是壞人嗎?”用兩根樹梢交叉擋著臉,衛珣鬱悶地問。
今早被秦郅喊進帳中,冷著臉問了他三個問題:“左青何時成為殿下侍衛?”
他說是自此出征前。先前的侍衛因突染惡疾臥病在家,皇帝為他重新挑選了一名。
又問:“這幾日左青都乾了些什麼?”
……他哪兒知道啊?這幾日他一顆心,完完整整都撲在溫念的身上,將左青趕得遠遠的。
秦郅冷著臉又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左青是否會轉變聲音?”
這個衛珣能答上來。
他的父皇選侍衛除了選有看中武功外,還必須要求有一技之長,左青當時就靠著可以改變聲音而入選的,說是關鍵之時一定有用。
秦郅聞言,便不再問,皺著眉陷入了思索。
李拓緊緊盯著前方營帳,沒有應聲。
不知何時潛入兩人身後的虞爻,突然出聲:“左青出來了嗎?”
兩人皆嚇得腿軟,齊齊倒在了地上。
“抱歉抱歉,”虞爻趕緊將人扶起,心中卻道:這麼不經嚇呢?
“先彆說話,”李拓蹲好,緊張道:“裘無肖出來了。”
裘無肖?為什麼是裘無肖?
虞爻順著李拓的視線看去,果然見裘無肖從工匠營走出,探著頭左右瞧了瞧,手中似拿著什麼東西,但與夜色融為一體,她看不清。
忽地,他抬起了胳膊,將手中的東西舉了起來,然後——
它飛了……
與她三人越來越近時,虞爻當機立斷起身,將背上剛做好的弓弩拿下,裝好箭後,一腳撐地,慢慢下腰,一腳抬起蹬抵住弓弣對向夜空,雙手抻拉開弓弦,對準那飛鳥後,鬆弦放箭。
李拓在原地繼續觀望著裘無肖的下一步行動,這人似乎未看清飛鳥已被射下。
衛珣則馬不停蹄地跑向那被截殺之物墜落的地方,穩穩接住,又輕手輕腳立馬跑回叢中。
“漂亮!”
三人配合默契,擊掌後目光齊刷刷盯向衛珣懷中之物——
一隻死烏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