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的士兵向前走了半步,目光定定看向虞爻,指著她道:“就是虞爻。”又轉頭,向身後的將士解釋,“昨夜是我當值夜巡,亥時三刻左右,其他將士都歇息下了,隻有虞爻一人來泉邊打水,肯定是她趁著打水之時投的毒。”
人群叫嚷起來,驚恐擔憂滿溢出:
“真的是虞爻!”
“你為什麼這麼做,這可是水源啊!”
“水被投毒了我們可怎麼活?”
群起而攻,成為眾矢之的虞爻,內心毫無波瀾,這都是她料想到的。
目光冷靜,虞爻看向指認她的小兵,記起這是昨夜幫她提水的那人。隻是——她看了眼滿臉焦灼的王老三,又看向他,一個兩個的,昨天還感激她幫她,一出事就把她推出來了。
心底默默歎了一口氣,虞爻垂眸,思索了少頃,又抬眼,淡定從容:“你方才說,亥時三刻時,其他將士都睡下了,你如何得知的?”看向將領的越來越目光越來越沉,“難不成你進帳一一查探過?”
“這……”士兵低下了頭。
秦郅目光在二人之間流轉,緩緩道了一句:“本將軍子時三刻睡下。”
話落,虞爻看向秦郅,心道:夠意思姐夫!
“我睡下也過亥時了。”溫念將符紙收起,也道。
虞爻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又看向那名將士,接著道:“聽見了吧?將士們的作息雖有統一規定,但亥時三刻真正睡下的人,你又如何得知?”
頓了頓,她又道,“還有,小哥,昨夜你明明要在山泉邊值守巡視,卻擅離職守幫我提水,要是有人趁機跑向山泉投毒,那該怎麼辦呢?”
就在剛才,虞爻突然記起,自己昨夜打水時,和這位小兄弟打過照麵,起初他對自己漠然無視,走了百十來米後,卻突然追上前來說要幫她提。
當時虞爻胳膊酸痛,便隻顧著感激,現在想想,興許是有人在她轉身離開後,對他說了什麼,故意支走了他。
但現下她不能明晃晃地發問,隻怕會打草驚蛇。
小將士慢慢低下了頭,臉頰發紅。
虞爻看著,便也不再咄咄逼問,又看向弓著背的王老三,道:“王哥,昨日水確是我挑的,但我沒有下毒。”見肩膀厚實地男人此刻卻哆哆嗦嗦的,她接著道,“你應該記著我當時打完後還從缸裡舀出幾瓢喝了幾口吧。”
王老三身形一頓,點了點頭。
“喝完後我是不是就走了?”
他又點頭。
“這不就對了,”虞爻又看向聞小六,“你昨夜在夥房當差,真的沒有打盹犯瞌睡嗎?”
聞小六從脖頸到臉,漲得通紅。
秦郅瞧見他這副模樣,冷冷道:“你不用說了。”
眼神一直在兩人身上轉動的虞爻,其實知曉他們為何急於將責任推卸在自己身上。
都是普通人一個,兢兢業業卻遭人陷害,膽戰心驚之時,總是先想著自保,這沒錯,隻是——
虞爻看向王老三,心中一陣失落。又本著“打工人何苦為難打工人”的原則,她還是出口替兩人開解:“我知曉你們害怕,但拉彆人下水來求自保,這不對,”又看向聞小六,“夜間當值會累這很正常,實話實說沒人會發難於你。”
兩人聽完虞爻說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虞爻又看向圍著的將士,他們眼中所流露出的,仍是半信半疑。她便接著道:“僅憑我的一麵之詞諸位很難信服,因為種種跡象,似乎都指向我與這水中投毒有關,這我很明白。”
她說完,便有士兵忍不住道:
“對呀,夥夫和巡邏的小兵偏偏都見過你。”
“就你與兩者都有乾係。”
“不是湊巧就是故意……”
溫淡如水的目光從幾人的臉上掃過,虞爻繼續道:“但各位彆忘了,今日也是我第一個想到水源可能被汙染,讓溫念用符紙測的。”
“萬一你賊喊捉賊呢?”
“對,怕事情暴露先下手自保。”
“這對我有什麼好處?”虞爻定定看向說話的人,“我既已下毒,默默等著你們取水用水毒發身亡便好,為什麼要多此一舉提醒呢?”
虞爻又看向巡邏的小兵,淡淡道:“為什麼明知道昨夜打水被發現了,還要在今早自暴呢?”
片刻安靜後,溫念看向虞爻,道:“據我所知,‘嗜血結’是一種粉末狀的毒藥,入水後無色無味。但未溶於水之前,會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哪怕用紙包著,也會在接觸過的地方留下味道,並會殘留十二時辰左右。”
“虞爻身上並無此味道。”
話落,站在前方的秦郅回首,隻見藏在人群背後的裘無肖猛然轉頭,與左側之人相對而望。
秦郅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那人竟是左青。兩人臉上皆是疑雲密布。
秦郅不動聲色,將二人的異樣儘收眼底,轉回了身。
人群中響起竊竊私語之聲:
“投毒肯定要用手,那豈不是隻要聞聞手上的味道就行了。”
“對,誰下毒誰手上一定有味道。”
虞爻卻笑著搖了搖頭,看向秦郅。
秦郅亦看著她。
“有比這更重要的事,”虞爻道,“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秦郅看了眼李拓,後者點頭。他便負手轉身,道了句:“跟上。”
虞爻拉上溫念,快步去追。
“都散了吧,”李拓從人群中走出,擲地高聲:“今日之事不可外傳,全軍封鎖!”
“是!”
將士們皆知,行軍打仗,水源遭汙,要是傳入敵軍之耳,定會想方設法切斷水糧運輸,再行圍困,屆時不戰必敗。
一時之間,眾人隻覺周身寒涼,頭頂烏雲密布。
——
主帥帳。
虞爻同溫念立於案幾前,看向秦郅。
“將軍,我覺得當務之急是先淨化水源。”虞爻先道,“至於投毒之人——將軍應是信我清白的吧?”
“本將軍要是不信你,方才便不會說話。”秦郅冷著臉道。
不知為何,好似從黑臉之人的話語中聽出些許“嗔怪”之意,虞爻悻悻一笑,接著道:“將軍,淨水之事交給我吧,抓投毒之人的事您來做。”
“您應該是有目標了吧?”虞爻衝秦郅眨了眨眼。
方才她看到,秦郅向後看去,她也便跟著瞧了一眼,同樣看見了左青和裘無肖的離開。
腦中一瞬間串聯起許多事:
裘無肖應當是怕暴露,行軍多日消停了些許,一直待在工匠營做著手頭的活。
而左青則從站在身後嚇過她後,有事沒事便在泉邊等著候著,不是幫自己打水就是撈魚,還三番兩次的邀自己下水捕魚,她婉拒了。
現在看來,這兩人麵上雖無任何交集,但目的應該是相同的,就是加害於她。
虞爻想,應當是自己從不涉水之事讓裘無肖看出了怕水的端倪,又因為過於謹慎而讓其無從下手,他便出此下策,想用投毒一石二鳥,既能汙蔑於她,又能切斷軍中水源。
真狠哪。
虞爻正兀自搖著頭,耳邊突然傳來一句:
“越來越沒規矩了。”
秦郅不知何時走到了虞爻跟前,不過尺寸之距,他突然抬手,輕刮了一下她的鼻頭:
“本將軍何時需要你指點了。”
身子比腦子先動,虞爻登時往後退了幾步,行禮:“將軍,小的先去做淨水裝置了,您忙。”
說完,不等身後人回應,帶著耳廓泛起的朱紅,虞爻慌忙跑出了營帳。
堪堪才舒展的眉頭又攏聚在了一起,秦郅看向越跑越快的身影,慢慢收回了僵在空中的手。
方才隻覺衝他輕眨雙眼之人,狡黠靈動如一隻小狐,雙足便似不受控般,行到了她跟前。又見這人不知在想些什麼,想得入神,手又好似不聽話,未及多想,指腹便點上了秀鼻。
目光逐漸寒涼下來,秦郅失神。
“將軍。”溫念含笑喊他。
秦郅從深思中回神,看向立在柱旁的人:“溫姑娘方才所言,是否句句屬實?”
“不是。”
話落,秦郅定定看向她,隻聽溫念又道:“‘嗜血結’藥粉狀時,味道殘留很淡且不超過四個時辰。”
“所以,你方才所說——”
“不過是為了逼迫投毒之人現身而已。”溫念接道,“為了自保或者其他目的,他們定會在檢查氣味之前,將水源被汙染但虞爻洗清嫌疑之事,傳達給下命令之人,亦會求救,自己或有暴露之嫌。”
“將軍,我已經算過,最遲今晚,他們一定會行動。”
秦郅看著她,目光深不見底,良久後道:“你很聰明。”
“同虞爻比不算什麼。”溫念笑道,“沒什麼事我先走了,剩下之事,就有勞將軍了。”
“好。”
溫念離開後,李拓同劉賀一齊走進,後者轉頭看了一眼溫念的背影。
“將軍,軍中已交代妥當,水源被投毒之事僅限於今早圍觀之人所知。”李拓道。
劉賀接著說:“夥房所剩供給也已儘數清點,糧草充足,未被汙染的儲藏水還有三十大缸。”
秦郅頷首。
這些水糧,足以支撐一段時間,剩下的,就要靠虞爻了。
“將軍——”劉賀試探地喊了聲正凝眸思索的人,秦郅看向他。
“何事?”
劉賀鼓了鼓腮幫子,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道:
“屬下覺得溫姑娘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