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鬼生(一) 是她(1 / 1)

技術女工從軍記 落叢笑 4117 字 10個月前

對上秦郅的目光,虞爻使勁眨了幾下眼,確定自己沒看錯後,“騰”地從床上坐起,抱著被子退到床腳,無奈道:“將軍你——”言語頓了下,本想說“你又犯病了”,但覺有些不禮貌,便改為,“你昨夜又沒睡好?”

秦郅坦坦蕩蕩“嗯”了一聲,絲毫沒有因為出現在虞爻的床榻而羞赧,反而盯她看了良久,突然道:

“你方才壓到本將軍的頭發了。”

“……”

這話怎麼聽著這麼奇怪呢?

“本將軍走不了,白白浪費了一個時辰。”

“……”

虞爻攥著被角的手越來越緊,咬牙看向他:

有時候真想報官的!

明明是他占了自己的床,還用一副無辜又氣惱的表情看向她。

嘿!真有意思呢!

腦中已經擼起袖子的虞爻剛想出言反駁,便聽到外頭一陣熙攘,探頭去看,衛珣火急火燎地衝了進來。

“不好啦不好啦——”一路大喊大叫的衛珣看到棲於一榻、衣衫不整的兩人後,呆立在了原地,雙目一動不動,猶豫片刻後問,“……你們?”

聞聲虞爻越過秦郅的身子,慌忙下了床,邊穿鞋邊問:“怎麼了?”

秦郅也直起身子坐正,看向衛珣,後者從困惑中回神,道:“有人中毒了。”

話落,虞爻勾鞋的手稍頓,看向他。

——

換好衣物後,虞爻快步跑向夥房門口,入眼便見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閉眼的將士,腿上堆滿了白膩的蛆蟲,從大大小小的血疙瘩中爬進爬出,帶出一股又一股近乎黑色的暗血。

四周爛著許多紫紅的肉塊、碎肉,將剛出芽的草地染成一片血色。

梧赤站在這些人的中間,一刀一刀劃著他們腿上的肉疙瘩。

醫官在一旁在已經劃開的血疙瘩周圍撒著藥粉。

“滋啦——”

“滋啦——”

虞爻看著看著,腸胃翻騰,扶住身旁的人彎腰乾嘔。

梧赤聽到動靜,朝這邊瞧了一眼,手中動作沒停,揶揄道:“這就不行了?”

緊緊扶著虞爻胳膊的秦郅,聞言瞪了他一眼,俊眉緊皺,神情肅殺,問:“為何會這樣?”

“回將軍,”李拓抱拳,偏目看了眼顫顫巍巍跪倒在地的王老三和他身後的一眾夥夫,應道,“今早將士們中有人吃了火頭軍做的麵餅後,肚脹腹瀉,隨即腿部腫痛,後發現肉結橫生。梧赤兄弟見狀,便先行用蠱醫治。”

“事先聲明,他們之所以閉著眼不是死了,是我怕他們被疼死嚇死,喂他們吃了風眠蠱。”梧赤邊用刀子割肉放血,邊抬眸解釋了一句,“這些兵被人下毒了。”

秦郅聽著,神色越來越凝重,沉壓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打顫的人。

王老三跪著,豆大的汗珠布滿了額頭,沿著麵頰滑落,哆嗦著道:“小的們隻是同往常一般,按時按點蒸饅頭做麵餅,也不知道為何會這樣,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說著說著,突然老淚縱流,涕沫橫飛,就像是蒙受了莫大的冤屈,“將軍,你要信我啊將軍!小的跟著您出生入死十餘載,何時在食飯上出過紕漏啊!”

這話倒是不假。

王老三性子敦厚老實,退伍後又隨將士出征不下十餘次,跟著前火頭軍管事學習做菜,後來承接了將士們的飲食之責,成了新一任管事。任職期間確無任何過錯失職之行。

秦郅看著他,沉目思索,一言不發。

跪著的其他夥夫們連連點頭,叫苦不斷:

“請將軍明察!”

“王大哥所說句句屬實啊!”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

圍觀著的將士也有幫腔者:

“王大哥說得確實沒錯啊,咱們的飯菜都是他負責的,之前從未有過差錯,該不會真是讓人陷害了?”

“要是真是王哥下毒,毒下到自己做的麵餅中未免太蠢了。”

“對,這樣做太蠢了。”

……

虞爻也是這樣人為的,要是真想毒害他人,怎麼著都不應該將毒藥放進出於己手的吃食中。再者說——她看向跪在地上的人,與王老三相處中,她知其為人,每日樂樂嗬嗬的,並不覺有任何害人之心啊,是不是有人設計害他?

這樣想著,虞爻看向他,問:“王哥,可有旁人進過夥房?”

“這——”王老三止住了身體的抖動,看向身後同跪著的一人,“小六子,昨夜你值守,可有其他人進入?”

話落,聞小六低垂眼眸來回閃動,結喉上下艱難的滑動了下,搖頭道:“沒有,昨夜我一直醒著,洗菜摘菜醒麵,未見任何人進來。直到今早,夥夫們醒後才回到帳中歇下。”

“也就是除了你們,沒人碰過做餅用的麵了?”

聞小六點了點頭。

“這可就奇怪了。”虞爻納悶,聽到身後傳來溫甜一聲。

“毒並非投於麵中。”

溫念穿過人群,走向雙腿潰爛,躺在血泊中的人。

血蠱紛紛退避,為其讓出一條路來。

麵上不見一絲懼色,溫念指向其中一人腿上出血的肉瘤,擲地有聲道:“這毒是下在水中的。”

“水裡?”虞爻看向她。

秦郅亦看著她,眼中儘是打量深究,開口問:“你為何知道?”

“因為中毒之人的症狀,我曾見過。”

話落,梧赤猛地抬頭,劃著血肉的刀,停在了空中。

溫念覺察到他擔憂的目光,轉身微微一笑,輕搖頭示意他不必擔心。

秦郅將沉著眼眸,將兩人的一舉一動儘收眼底,聽她接著道:“這毒名為‘嗜血結’,需同水相融,才可生效。”

“溫念,你怎麼什麼都知道?”衛珣目光炯炯,眼中皆是欣羨,“這毒名我怎麼都沒聽過。”又撓了撓頭,“不應該啊。我之前最喜查閱各種疑難雜症,了解珍貴藥奇毒了。”

貴為太子,衛珣彆無所好,隻喜獵奇尋異,沒少被規責訓斥。

溫念莞爾一笑,道:“因為這並非中原所製,而是——”她看向眾人,吞吐出幾個字來,

“南夷之毒。”

“你怎知道的?”衛珣驚道。

因為她是南夷的公主啊。

虞爻在心中默默應道,覺溫念此舉無異於自爆身份。她扭頭看向秦郅,果然,目光幽深,像是要用眼神將她洞穿。

“我是溫巫族的巫祝,對於巫術毒術,自是了解的。”溫念不緊不慢,緩緩道,“溫巫與南夷接壤,摩擦不斷,我曾見族人被其所抓,回來便是這般模樣。”

“雙腿腫脹,血結滋生,發潰糜爛。”

衛珣連連點頭:“原來如此。”其他眾人也似被說服般,豁然開朗。唯獨秦郅一人,墨眉緊鎖,無聲無息。

梧赤聽她說完,狂跳的心慢了下來,回歸該有的律動。繼而放下刀,雪白的手指上流著血,他緩步走至麵有人為他打好的一盆水前,指腹未及水麵,袖中便有蠱蟲爬出,一路行至指尖,沾了水,登時血濺。

蠱蟲暴斃,梧赤雙眸微眯:“這水有毒。”

眾人聞聲望去,隻見清水變汙濁,猩紅一片,梧赤的手也在滴血,並未清理。隻聽他問:“水誰打的?”

半晌後,有人縮著脖頸走出,劉賀緊張,上下動了動喉:“我打的。”

梧赤血紅的眸看向他,劉賀顫栗,抬手指向夥房門前的並排放著的幾口大水缸:“就是這口缸裡的。我、我隻是覺得你醫治完需要淨手,並、並未想到會這樣。”他對上梧赤發紅地雙眼,艱難道,“兄、兄弟們都能作證。”

“就是這口缸裡的。”李拓挺身而出,擋在劉賀麵前,“梧赤公子,我可以作證,劉賀並未做手腳。”

“對!我們都看到了,劉哥就是從缸裡舀的水。”

在眾將士一言一句中,溫念走向水缸,從袖中掏出一張符紙,撩過水麵,符紙變為了黑紫色,他轉向眾人,道:“這就是這幾位將士中的毒。”

“嗜血結。”

劉賀看著溫念手中的符紙,陷入了沉思。

虞爻心中一驚。隻聽眾人道:

“原來毒下在水缸中啊,幸好今日還來得及未飲水用膳。”

“真是太歹毒了。”

從冷泉繞道回來的左青,默默杵在圍觀之人外側,與另一頭的裘無肖相視一笑,眼中儘顯得意,遂用變轉的音道:“應該查查有誰碰過水缸?”

立馬有人應和:“對,查查除了火頭軍還有誰碰過水缸。”

“誰碰了水缸誰下的毒。”

一片嘈雜中,秦郅看向王老三,還未來得及問,便見這人扭頭看向了虞爻,發顫的指尖對準了她,一字一句道:

“是虞爻。”

“昨日缸中之水,儘數是她打的。”

“除此以外,無人碰過。”

眾人嘩然,目光全部落於她身。

秦郅卻轉頭看向了身後圍攏的人群,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虞爻眉心跳動,手心出了汗,心仿佛被鉛錘拉著,心跳沉重遲緩。

從溫念用符紙測出缸中之水有毒時,她便料想到了此刻的狀況,腦中飛速旋轉:

不對。

應該有比缸中投毒更嚴重的事。

忽地,她拉起溫念,推開眾人,朝山泉處跑去。行到水畔邊,虞爻急忙道:“測,快用符紙測!”

溫念被她急切的神情所驚,趕忙抽出一張符紙,劃過水麵。

淺黃色符慢慢被黑色浸染。

兩人相對而視,心跳如雷。

追趕而來的人,隻見一張玄色薄紙,飄動於少女指間,就像是奪命鬼符。

良久的靜默後,人群中有一人,抖動著身,抬起胳膊,徑直對向虞爻,沉沉道: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