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許(一) 不那般看向旁人就好……(1 / 1)

技術女工從軍記 落叢笑 4731 字 10個月前

聽到少女所說的,軍中將士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溫巫族怎麼了?”

“不就是大夏東南方的一個小族嗎?”

秦郅身後的李拓和劉賀相顧一眼。

現代來的虞爻更是一頭霧水,不敢妄加多言,隻是默默觀察著秦郅神情的變化。

他將披風揚起,低目緊緊盯著跪在地上的人,在聽到“溫巫”二字後,眼神變得更為鋒利,似乎是要將洞穿她一般。

少女聲淚俱下,向後望了一眼,頭巾盤發,身著異族服飾的男人們越來越近,並未因其跑到軍隊中而卻步。她轉過頭,拽著衣角的手抓向空中,慌亂中握住了秦郅的手:

“將、將軍,我可以幫您,您救救我,救救我……我、我我不想被賣掉啊。”

少女說著,頭垂了下去,雙手滑落,脊背彎曲,麵朝地麵,對著秦郅重重磕頭。與其說是磕,倒不如說是砸,一下又一下,額上逐漸血肉模糊。

虞爻於心不忍,蹲地扶住了她的身子,正要開口時,聽到了一道清亮有力的聲音:

“我要救她。”

少女止住了叩首的動作,被虞爻扶住,看向說話的人。

衛珣說:“我要救她。”

他擋在了少女的跟前,長槍指向逐漸逼近的人。

“誰要救她?”來者氣勢洶洶,看清高高飛揚的軍旗旌幡後,登時收斂了囂張的氣焰,又夠著脖頸看了一眼秦郅,才哼哼道,“這娘們是我花大價錢買來的,想救拿錢來!”

在虞爻身後的梧赤眸中暗了下來,從領口爬出的小蛇蠢蠢欲動。

販賣人口你還有理了是吧,虞爻在心裡怒懟,卻不能輕易開口,她想起上元那日被騙,怕重蹈覆轍。可目光落回少女身上,這縱橫交錯的傷口,確是刺目紮心。

“好,那我買了她。”衛珣抬手豎起長矛,穩穩紮進土裡,伸手掏向袖中,眾目睽睽之下掏了許久也不見掏出個所以然來,隻得悻悻收回手,看向秦郅,後者睨了他一眼。

“將軍——”衛珣語氣哀怨,帶著撒嬌的意味。

咦~虞爻心底嫌棄,卻聽對悲慘少女一直無動於衷的男人,啟了唇,聲音低沉穩厚:

“把這幾人抓了。”

一聽這話,身著奇裝異服的男子們大驚,吼叫道:“你憑什麼抓我們!”

“她是從賤奴堆裡買的,我們是溫巫族買奴隸怎麼了!”為首的絡腮胡大漢邊向後退邊叫嚷道,“大夏律法管不著!”

話落,秦郅看向他,眼神冷冽,道:“溫巫族?”

“拿下。”

劉賀和李拓聞言不再候著。

一個手執彎弓,對準向後逃竄的一行人腳下射了數箭,箭羽依次落下,落地成圈,留有一腳出口,將幾人困在中間。刷刷幾下,看得虞爻目瞪口呆,瞬間對劉賀刮目相看:這還是那個看到青草就編螳螂的想升官少年嗎?

另一個則腳尖點地,輕步急行,環圈飛步,手中繩索來回穿繞,眨眼間隙,幾人就被串在了一起,虞爻心道:從此以後,我的好大哥又多了一個。

不足片刻,李拓將幾人牽出了箭矢圈,帶到秦郅跟前:“將軍。”

看著方才還耀武揚威的人此時排排隊,像小雞仔一樣耷拉著腦袋被串在一起,虞爻扶起跪在地上的少女後,想走上前去揶揄譏笑幾句。

“虞爻。”

還未跨出半步,虞爻便聽見秦郅喊她的名字,她回眸問:“怎麼了將軍?”

秦郅看向她,輕點下巴,目光落在為首之人的胡須上。

虞爻登時就會了意,小碎步走得飛快,然後站在那絡腮胡正前方,衝著露出八顆潔白光亮的牙齒,燦爛一笑後,在那人的惶恐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嗖”地一下扯掉了他的假胡子,又在“滋啦”聲中,挨個扯掉了剩下人的,心中直呼:

真是太太太太解壓了!

扯完後,在一聲聲喊疼叫痛中,虞爻衝著秦郅揚了揚手中的戰利品,笑得就像是繳獲了一摞銀票般。

歡顏暢笑的人身後是一片漫上綠意的青山,春色醉人,秦郅看著,眉梢也染上了笑意。

“原來是假的啊。”衛珣走近去看,“中原人啊。”

掩麵輕咳後,秦郅看向他,目光裡堪堪才暈開的柔和退得一乾二淨,正聲道:

“你的功課懈怠了。”

“溫巫族地處高地,與鄔寨相鄰,又與南夷接壤。族中人雙頰帶紅,男子蓄須不喜留髯,女子則發絲微鬈。這女子形容傷毀,難以探明,然垂落在肩的發確是卷曲的。你看看這幾人。”

秦郅冷眸看向被牽製起的幾人,又道:“雖將頭發纏在長巾中,但瞳色深,臉龐暗黃,哪一點與溫巫族人相像呢?”

“如此拙劣的扮相,你當真看不出嗎?”

不待衛珣反應,虞爻倒是唇微張,眼大睜,一個勁兒地衝他點頭道;“原來如此,我就說哪兒奇怪呢。”對上秦郅涼薄又些許嫌棄的目光,她趕忙換上笑臉,“要不說您是將軍呢,就是厲害!”

這般說辭,彆人說隻覺刺耳,從這小人口中出來,又笑眼盈盈迎著,秦郅彆無他法,隻得偏目看向彆處。

聽完秦郅說的,梧赤心中冷哼:

這麼厲害怎麼看不出整日在你麵前晃悠賣笑的人是個姑娘呢?

這樣想著,目光卻一直看向衣衫破爛的女子,袖中的毒蠱探出身子。

往日秦郅這般說他,衛珣還要辯駁幾句,今日——他看向眼中蓄著淚,驚魂未定的姑娘,隻覺難受。

秦郅說得對,他是一國太子,卻連各族子民的特征都不知。明明想救人,但也隻能是空口說說,錢財珠寶上交後就無能為力了。

他這個太子當得真是——

“謝謝你。”藍色輕紗少女走了過來,唇口乾裂,眼角帶傷,微笑困難,卻依衝他清淺一笑。

明明鮮血糊臉,衛珣卻隻覺這眼前人笑容燦若皎月,眸勝萬千繁星,微微一怔,又聽見她道:

“你是第一個說要救我的人。”

“謝謝你……”

話未落,少女便閉眼向前倒去,衛珣大驚,伸出手接住。

見狀,虞爻、梧赤兩人齊齊向前走去,秦郅站在原地,眼中的探量又深了幾許。

“這怎麼辦?”虞爻擔憂地問。

梧赤伸手在她手腕處探了探,緊鎖的眉淡開了些,寬慰道:“她隻是太累了。”

衛珣擁著她,四處看了看,軍中並無空餘車馬。而後看著懷中的女子,輕輕道了一句:“我來背她走。”

“殿——公子,這實為不妥。”一旁立著的左青出手阻攔,“讓屬——”

懷抱著女子的衛珣看向他,眼中失去了往日的和煦,換上少有的堅定與執拗,左青不敢再言,撤步退了回去。

本想出手阻止的梧赤聞言也不再多說,虞爻看向秦郅,後者道了一句:“讓他背。”後翻身上了馬。

幾人同時暗鬆一口氣,將人攙扶住,緩緩放上了衛珣的背。

衛珣隻覺這人太輕了。

護上少女的腰肢時,他認真道:“冒犯了,姑娘。”

往前走了幾步,虞爻喊住了他,又快步走到李拓身邊,眨眼問:“李副將,你的披風呢?”

“今日行軍,恐不便,放在了包袱中,我取出來給你?”

虞爻眼神發亮:“好呀好呀——”還沒“好”完,突然眼前一黑,什麼東西迎麵而來蓋住了她的臉。

氣呼呼地扯下,虞爻想開口罵兩句時,卻瞧見了這正是自己,不對,異族少女此刻需要的披風。正納悶著,有人騎著高馬從她身旁經過,馬上的人披風不翼而飛。

偏巧飛到了她的手中,虞爻看向肩寬窄腰的威猛將軍,笑著大喊了一句:

“將軍真帥!”

李拓瞠目結舌,看向秦郅。不知是不是他眼花,好像看到了極善馬術的大將軍,身子向地傾斜,大有掉馬之勢。

劉賀摸著懷中長弓,心中苦歎:兄弟,我覺得咱倆升官無望,有人比咱還會溜須拍馬,當麵拍,追著拍,不怕被打地拍!

梧赤也笑了笑,緊緊跟在衛珣的身後。

拉著韁繩的手頓住,秦郅耳上染了一抹紅,身形僵挺。方才隻覺那能說會道之人眼中的期待惹他煩憂,不及思索,便解下披風給了過去,不成想換來一句孟浪之語。

許久後,他搖頭輕笑。

算了,隨她去吧。

隻要——

不那般看向旁人就好。

握緊韁繩,忽地,秦郅雙目微闔,因心中所思冷了眉眼,駕馬而去。

虞爻喜滋滋地拿著披風給睡得深沉的女孩蓋上,裹住了她殘破不堪的衣衫,為她汲取一絲半縷的暖意,也好。

——

越過山川,跨過溝壑,日落之前,行軍的隊伍終於到了最終安營紮寨的地方。

駐紮地向陽,保證充足溫暖的光亮,防止因受陰受潮而使將士染病,又選在高地,有一汪山間清泉源源不斷流淌而下,通風順暢水源充足,最重要是易守難攻。

將士們紛紛紮營帳為夜晚休沐作準備,虞爻卻在一旁皺著眉。

一連半月的行軍,居無定所,大多時候就地和衣而睡,她睡得無所顧忌。隻是這搭了營帳後,就怕不能睡得那般自在了,和一幫大老爺們睡通鋪,她……

“虞爻,”李拓打斷了她的神思,“將軍說你把營帳搭在他的主帳旁。”

其實比起搭在哪兒,虞爻更想問:“我和誰一起住?”

話落,李拓明顯愣了下,欲言又止。

虞爻最怕彆人這副樣子,又追問了一句:“李副將你說呀。”

李拓撓了撓頭,語速極快道:“將軍說你身嬌體弱一身毛病怕你和彆人一起住惹惱了人家被打一頓所以讓你一個人住。”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虞爻震驚李拓說話不喘氣的連貫性,更感謝秦郅的“體貼周到”: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姐夫呢。

蹦跳著去紮自己的小窩了。

打好營帳後,虞爻同其他將士一般,去山泉旁取水。

彼時春意正盛,冰泉解凍,清澈透底,喝一口清甜溫良,五臟六腑都覺舒爽。

虞爻喝得心滿意足,給自己的小水壺灌好後,轉身看到了為那姑娘忙裡忙外的衛珣。

姑娘還未醒,但臉上與身上的需要清洗一番,衛珣男兒身不方便,軍中就她二人是女子。虞爻想了想,決定打些水為小姑娘擦身,隨即跑回取能盛水之物。

端著一盆清水,虞爻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一不小心灑了,卻不巧碰到了裘無肖,這人手中拿一木碗,瞪著眼同她擦身而過。

虞爻生怕這人使壞,趕忙將盆子移開了些,加快了腳步,不成想這人竟然什麼絆子都沒使,隻是瞪了她一眼徑直走向了冷泉。

喲,轉性了?

走近女孩在的營帳中時,虞爻瞧見衛珣匆匆出了營帳,想著正好,自己可以趁沒人為她擦洗身子,卻又看到梧赤不知從哪冒出,見人走後,探身走了進去,眼神警惕。

心中奇怪,虞爻跟了上去,悄悄將水盆放在營帳門口,輕輕將帳簾撥開一條細縫。

隻見梧赤後領處鑽出一條黑蛇,爬到了少女的身上。緊接著,從他袖口、衣襟、裾擺處,窸窸窣窣鑽出許多白嫩嫩的蟲,蠕動著爬滿了少女的身。

虞爻艱難地吞咽了下,捂住了口鼻,卻因害怕,腳碰到放在地上的木盆。

噔——

盆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