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許(二) 我們都是有秘密的人……(1 / 1)

技術女工從軍記 落叢笑 3741 字 10個月前

梧赤聽到門口動靜,並未回頭,依舊盯著床上的少女,開口道:“進來,虞爻。”

想跑的人定格住身子,就像是被提線的木偶,艱難轉身,隔著營簾支吾道:“要不,我、我還是不、不進去了吧。”舌頭就像是打結般,虞爻繼續道:“你、你忙。”

“進來吧,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

聞言,虞爻睜大了雙目,掀簾而起,對蛇蟲的恐懼也因擔憂女孩的生死而消散,“你把她怎——”隨著氣衝衝地質問虞爻走到了床榻旁,落目便看到了靜靜躺著的少女,“她、她好了?”

輕紗籠罩的少女,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疤結,竟全然消失,睡顏恬靜安穩。

“你、你,”虞爻隻覺難以相信,瞠目看向梧赤,“你怎麼做到的?”

梧赤輕揚下巴,虞爻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帳中角落裡,血色小蟲或分散或聚積,扭動著柔軟的身子亂爬著,身後拖出數條歪歪斜斜的濕潤水痕。慢慢地,它們聚到了一起,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就像是在瘋搶什麼。

天生懼怕蚊蟲蛇蟒的虞爻,遇此情此景,肚腹中一陣惡心,身體隨之抖動,陣陣冷顫,聲音枯澀,問:“它、它們是你養、養的蠱嗎?”

“嗯。”梧赤看著越聚越密的蟲,神色漫蕩,無波無瀾。

“它、它們在乾嘛?”虞爻彆開了目光看向女孩,心中安撫自己,試圖鎮定下來,“它們和姑娘的傷有什麼關係?”

梧赤見身旁人如此膽小,唇角勾起一抹壞笑,在昏黃燭火的映照裡,邪氣又淩厲,慢慢走向虞爻,悄悄貼近她耳邊:“在消食啊。”

“消食?”虞爻向後退去,又瞥了一眼牆角鼓囊囊的蠕蟲,“它、它們吃的什麼?”

“還能是什麼?”梧赤不再逗她,看向榻上的少女,恍然若見她的眼皮似乎動了下,趕忙走上前。

女孩慢慢睜開了眼睛,抬手揉了揉,輕眨了幾下,看清眼前的少年後,浮白的臉上露出淡淡笑意,“是梧赤嗎?”

梧赤突然單膝跪起,右手握拳,肘臂彎曲放於胸前,頭微微垂下,像是在行禮,周身褪去了慣有的散漫妖邪,道:“梧赤參見公主。”聲音亦是少有的沉穩正經。

狂狷邪傲的煉蠱少年對著一個可憐兮兮的溫甜少女喊公主,這件事比目睹血蠱消食更讓虞爻震驚!

“你長大了。”雙手撐著軟塌慢慢坐起,少女眉眼彎彎,靠在床頭,垂眸看了眼周身,衣紗雖沾著血,但身上的傷痕卻消散了。又抬起手,指腹碰了下臉,聲音清甜,喜出望外道:“是你救了我嗎?梧赤。”

少年乖順地點了點頭,看向牆角:“它們。”

女孩依言看向營帳邊擠動著的血蟲,眼中不見半分嫌惡,反倒流露出欣喜來:“我身上的傷疤爛肉是它們啃食乾淨的嗎?”

梧赤應了一聲“是”。

虞爻心底奔騰而過千萬匹脫韁野馬:

我聽到了什麼?他們在說什麼!

鼓起勇氣瞄了一眼逐漸安靜下來的蠱蟲,血色似褪去了不少,白花花一片,在血水中擠作一團。

她趕忙移回目光,眼神在二人身上來流轉,心中的困惑就像是決了堤的江水,翻滾而來,眉毛緊擰,似要打起仗。

“謝謝你。”女孩歪頭,偏目看到了虞爻,她笑著說,“你是為我披衣服的姐姐嗎?”

姐姐!披衣服?

虞爻大驚,道:“你怎麼知道?你不是睡著了嗎?”

女孩淺淺一笑,琥珀色的眸子輕轉,道:“讓我想想,用你們大夏的話應該怎麼說呢——好像是‘天機不可泄露’。”

“公主,”梧赤俊眉舒展,笑著道:“彆欺負虞爻了,她很笨的。”

本來就被這一個兩個打的啞謎勾得心急,聽到這話虞爻更是按耐不住想要一吐為快的心情,心中咆哮:你倆能敞開天窗說亮話嗎?然話出口還是變成了:

“梧赤,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你和她什麼關係?”

將目光從少女身上收回,梧赤看向她,聲音不鹹不淡:“行,但在這之前,你得幫公主洗漱一番,”說著,他又看向榻上從醒來便一直帶著笑意的女孩,“公主最怕臟了。”

“要你說,早準備了。”心中急著要問題的答案,虞爻轉身將門口放著木盆端了進來,掠過梧赤,徑直走向床邊,“勞煩您出去,幫忙看著點人。”

立於床前的少年聞言,向外走去,身後的蟲蠱也有條不紊地跟著,邊蠕動邊消失。

虞爻一副見鬼的表情,隨即緊緊閉上了眼。

梧赤立在門口,抱臂沒好氣道:“要你說。”

聽著聲音逐漸遠去,虞爻慢慢睜開眼,白蟲消失不見,她探身瞥了瞥,見一條頎長的身影倚在帳門前,這才放下心來,轉過了身,將水盆放下,挽起袖子將搭在盆邊的巾帕洗搓,頭頂上方傳來一道聲音:

“謝謝你,姐姐。”

“你可真是個好人。”

虞爻抬頭看,對上床上之人笑意綿綿的容顏,一時有些出神。

女孩淡色的雙瞳很有光澤,雙眸比她見過的都要晶瑩透亮。在這樣清透的眼神中,虞爻語調不由放緩:“舉手之勞。”

心中亦奇怪:這姑娘怎麼一直在道謝?

將帕子洗淨後,虞爻從她的麵額開始,輕輕慢慢地擦拭。女孩安靜乖巧,過程中一直笑著,待她擦完後,又道:“謝謝你,姐姐。”

“你是母妃走後,第一個為我洗臉的人。”

話落,虞爻淘洗巾帕的手頓了頓,看向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是聽著她繼續道:

“我母妃和姐姐一樣漂亮哦,是我們南夷最美最厲害的——”說著,女孩的眸子突然暗淡了下去,半晌不再言語。

南夷!

不是夏軍此次出征要對戰的國家嗎?還有……最厲害的什麼?虞爻心中激起千層長恨:這話說到一半的毛病都是跟誰學的!

“算了,都過去了,”少女突然又換上了笑顏,“至少我活下來了。”

腦中思緒似是糾纏在一起的糟糟亂麻,虞爻將帕子搭在盆沿,站起身盯向她,目光沉沉:“可以告訴我你和梧赤的關係嗎?”語氣也不似方才溫和,“你是來自南夷,為何要騙我們是溫巫族人?最重要一點,為何告訴我這麼多,不怕我告密嗎?

許是被虞爻嚴苛的神情震懾住了,女孩流動的眸光頓塞了一刹,隨即又笑道:

“不怕。”

三個問題,少女隻回答了一個,笑容依舊單純無害,宛若孩童,虞爻隻覺這微笑同梧赤的一般,叫人心生寒涼。

“因為我知道姐姐的秘密呀。”

“你隱瞞女兒身參軍,對嗎?”

淺色瞳孔映射出燭火的跳動,女孩突然抬手,用堪堪才擦洗過的,帶著濕意的指尖點覆在虞爻的耳垂上,輕輕一抹,“姐姐,我們都是有秘密的人。”

“你是,我是,梧赤也是。”

“有秘密,有目的。”

女孩慢慢放下手,虞爻見她的指腹上沾了墨色,立馬看向置於床側的一麵銅鏡,以墨遮蓋的環痕顯現出來,她氣道:“你——”

“姐姐,彆生氣,”少女神情無辜,“我和梧赤不是壞人,隻是有必須要實現的目的。”

活下來,救她們。

“我憑什麼相信你們?”虞爻聲音不由得放大了些。

“怎麼了?”

倚在門口的梧赤聞聲望了過來,正要抬步進去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他轉過身,看清來人後,朝軍帳裡喊了一聲:“秦將軍,太子殿下,你們怎麼來了?”

秦郅同衛珣走在一起,後者上前道:“我還沒問你呢,你在怎麼在這裡?”又四下望了望,“你看到虞爻了嗎?”

“在裡頭。”

“找了半天原來在這兒,”衛珣抬腳進去,第一眼看向的卻是榻上坐著的女孩。

少女臉上深深淺淺的傷口無影無蹤,肌膚亮白勝雪,宛若新生,生得一雙狐狸眼,此刻含著淺淡笑意,看著你時就像會勾魂,然而彎著的唇又衝淡了笑裡的妖媚,天真而友善。披在肩上的赭色鬈發也同梳理過一般,順滑潤澤,在跳動的燭火裡,同身上藍紗相襯,異域之美噴湧而來。

衛珣一時失語,隻聽得到雜亂無章的心跳聲。

“醒了?”秦郅眼神先掠過捂著右耳呆立於一側的人,眉間輕蹙,又見這人同自己目光相迎時換上了一副笑顏,便轉頭看向榻上的人,問:“有什麼話要對本將軍說的嗎?”

女孩立刻跪起,應答: “將軍,我叫溫念,請您留下我。”

“憑何?”

“我是溫巫族的巫祝。”

聞言,最後走進帳中的梧赤腳步頓挫。

衛珣也終從圍困的心緒中脫身,呆頭呆腦地問了一句:“巫祝是什麼?”

虞爻也想知道,眨巴著雙眸望向秦郅,後者最怕她以這樣的眼神看他,欲開口解釋時,隻聽溫念又道:“軍中今日恐有異動。”話落,她突然看向虞爻,沉聲道:

“你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