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於帳中央的虞爻,在兩人目光的包圍中,極力掩蓋著自己比他們更懵的事實。
什麼進京趕考?什麼投筆從戎?
心中縱然萬般不解,但眼下為了保命,她也隻得順著二人的話往下說。思忖片刻後,虞爻垂目看著腳下之地,雙瞳轉動,隨即又使力繃大,眼角醞釀出濕意後,才緩緩抬起頭,看向秦郅,“將軍,”又偏目看了一眼李拓,“李副將,”爾後拖著哭腔,娓娓而訴:
“二位有所不知,小的幼年之時,身子骨弱,久居病榻,隻能同詩書作伴。每日看著院中的小孩拿著木劍相擊玩鬨,心中羨慕不已,盼望著有朝一日能與他們一同嬉戲。”
李拓靜靜聽著,心道:屬實,這和虞家人說的並無出入。
“後來,小的身子好了些,同齡之人考學的考學,參軍的參軍,就我一人,同廢人一般,遊走於大街小巷,仗著家中人憐顧,整日無所事事。”
“直到有一天,”虞爻看著秦郅,忽地滿眼欣羨,“將軍銀甲護身,南征得勝歸來,騎著高馬於千萬人注視中威然而過,俊朗非凡,氣質絕塵,又英勇無畏。身後的將士臉上皆掛著得勝的喜悅與自豪,當真是奪目啊!”
端坐於案幾前的秦郅聽到堂下之人誇揚之語,掩麵輕咳了一聲。
“那一日,那一刻,小的便堅定了所要投身之事。”
虞爻目光灼灼,言語鏗鏘:“那便是從戎出征,保家衛國!”說著,又垂下了眼眸,“但因怕家中人擔憂,小的隻得以考取功名和探望虞——”瞟向秦郅,她刻意加重了語氣,“姐姐為由,到夏州城尋機遇參軍。”
一連串地胡編亂造過後,虞爻在心底為自己高豎拇指:溜,太溜了!編作文都沒這麼順過,剩下的全憑造化吧。
聽她說完,秦郅看向李拓,後者點頭。他又問:“你於何時離家北上?”
話落,虞爻堪堪才鬆下的心弦又緊擰了起來,“這——”她想了想,兩人第一次見麵是上元之日,南陵不過是她聽萱柔時常提到的虞家故居,當日便順口一說。今日秦郅揪著她盤問了這半天,估摸著應是自己陰差陽錯對上了一些信息。但何時離家……要不賭一把,再編一個。
在心裡估算了下夏州和南陵兩地之距離,虞爻道:“臘月二十六。”她來到這書中的那一日。
在無人注視的地方,李拓眼睛發亮,心中長舒一口氣:妥了,全對上了。悄悄望向正襟危坐的大將軍,暗自腹誹:虞爻還真是秦將軍的……小舅子啊。
始終留意著二人反應的虞爻,見其均無異狀,知道自己走狗屎運又說對了。壓抑住內心的雀躍,她認真想,要徹底洗掉秦郅對自己的懷疑必須乘勝追擊,便主動問:“將軍還有什麼要問的?”
秦郅看向她:“確實還有一問。”
不等他開口,虞爻便接道:“我知將軍要問何,關於那夜您發現的短箭是吧?”她神色坦然,看向秦郅,“我要說那夜差點被人射殺了您信嗎?在您喊我的前一刻,用的就是那支箭。”
聞言,秦郅墨眉攏蹙,李拓立時瞪大了眼。
兩人的反應在虞爻的意料之中。軍隊戒律森嚴,對兵器具械的把控更是嚴苛,有人敢在行軍路上射箭對將士痛下殺手,如若不是敵將所為,而是招募的兵士,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軍中混入了細作。
這幾日行軍,如遇敵人,全隊遇伏擊可能性更大。這樣暗中對付一人之為,細作行事起來更為方便。但為何要殺之人偏偏是她呢?虞爻猜想,這是秦郅要問她的下一個問題。
抬眼看向眼神寒冽之人,見他果然有繼續發問之勢,她提前接著道:“我猜將軍還想問,為何偏偏要殺之人是我。”對上秦郅極具壓迫的視線,虞爻目光冷靜,沉著道,“將軍您彆忘了,我會修兵器。”
“還修得比旁人好。”虞爻了咬重“旁人”二字。她想,秦郅應當同裘無肖並非一路人,不然也不會多此一舉來審問她,直接借此事由將她趕出軍營更為簡單奏效,隻是擔心他與岑文清稱兄道弟,能不能達到自己所設想的“好”。
秦郅目光如水,靜靜聽完虞爻所述,腦中思慮少頃,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兵器乃一軍之重,對軍中工匠生殺意,定是想向從軍械上阻礙戰爭的進展。倘若嚴重些,工匠死,兵械損,戰或敗。
而虞爻又提到自己修兵器的能力高於旁人,她隻與一人比過,“旁人”是誰,自是不言而喻。
“你懷疑裘無肖是欲殺你之人?”
同秦郅目光相對,虞爻點頭:“將軍,那短箭你也看到了,比尋常之更短,並非是大夏已有弓弩利箭。而差點被射中的我,也親眼見證了它的威力,短而利,鋒亦快,想必用料設計都是極講究的,是精心特製之物。”語畢,她頓了頓,又道:“將軍是習武將才,必對兵器是極了解的,您說,我說得對嗎?”
案幾對麵的人眼神澄亮,說得確實有理有據。那日那短箭他拿起來看過,後又與大夏之物細細比對過,無論是設計做工還是材質大下,都相差甚遠。
秦郅看向虞爻,隻聽她末了又補充了一句:“我知道您還想說,我會不會是在誣告彆人,因為我也是個工匠,按道理來說,我應該也會自製,恐怕讓您失望了,我隻會認兵器和修兵器。”
畢竟係統還沒升級呢。
虞爻心中默默嘟囔,又道:“我說完了,您還有什麼疑問,今日索性都問了吧,我可不想——”話語戛然而止,她突然扭頭看向彆處,抱臂努著嘴。
話說了一半,又開始使性子,秦郅無奈又好笑,眉眼倒是舒展,耐著性子問:“你可不想怎麼了?”
快要和天地之氣融為一體的李拓,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亂瞟,心中大驚:這算是姐夫哄小舅子?
不對呀,不是沒成嗎……我在想什麼!
李拓拉回越想越離譜的自己,繼續緊閉著唇聽。
偷瞄了秦郅一眼後又轉頭,虞爻乾脆利落地答:“可不想整日被您疑心!”
“好,”秦郅從木椅上起身,腳步極輕,悄然走至她跟前,唇勾起一抹壞笑,壓低了聲音道:“本將軍還有最後一問。”
沉浸在生氣中自以為自己很酷很有理的虞爻,對著突然湊近的人毫無察覺,被這含笑的低音一驚匆匆轉頭,唇離這存心捉弄之人不過寸厘,她慌忙向後而退。
“你有——你乾嘛!”
秦郅看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心情舒爽:“誰讓你不正眼看本將軍的。”
“誰準的?”
“被嚇到了,該。”
慢慢退到柱子後的李拓,第一次對自己敬仰的人產生了無語之感,他之前怎麼沒發現將軍這麼喜歡逗……小舅子?
哦,將軍之前沒小舅子。
隻是——虞爻為何臉頰這般紅?嚇的?
趕忙又彆過眼,待臉上緋紅退卻,虞爻向後退了一步,著急忙慌道:“將軍沒什麼事我先走了。”說完後立馬行禮轉身。
“等等,”秦郅揪住了她的衣領,“本將軍讓你走了嗎?”虞爻被提人溜著領子撥正,麵朝向他,“不是說了還有一問。”
虞爻已經在腦中對他打了一套軍體拳,皮笑肉不笑道:“您問。”
秦郅看向她,隱去了笑意,溫度退卻的目光落進她的眼裡,問:“你是如何學會修兵器?”
“據本將軍所知,虞家並無匠人。而你,年紀輕輕,便能將劍、刀、弓、矛等兵器,修理得如新物一般,甚至更甚,如何做到?”似是想到了什麼,秦郅看向她的衣袖,“你用來修補兵器的那兩瓶膏液,又是何物?”
李拓聽著將軍的逼問,心想:您可算問到點子上了。
這也是他此趟未查清之事。據虞家所說和他的走訪查問,確定虞爻並未向任何匠人拜師學兵器修繕。她是怎麼在短期之內學會修補這麼多的兵器呢?
這個問題虞爻不是沒有想過會被問,她之前用夢中所學的說辭敷衍瞞騙虞老夫人是仗著老人家對孫女兒的寵愛,以至於無條件信任。但麵對秦郅,要還是說做夢高人教的,她覺得秦郅十有八九得讓自己現場夢一個,再說說高人啥樣。
虞爻想了想,真誠道了一句:“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她看向秦郅,果然又皺眉了,趕忙解釋:“將軍,我從軍心報國之日起,知自己因身體原因武力難佳,便另尋蹊徑,最終決定學習修繕兵器之術。”
“恐家人擔心,未曾拜師,全靠自己避著家人苦心鑽研。修理的融膏也是我嘔心瀝血之作。”
一旁的李拓聽著,暗自佩服:奇才,兵器奇才。
聽完虞爻的解釋,秦郅盯著她看了少頃,須臾後道:“本將軍知曉了。”
“退下吧。”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虞爻再行禮,甫一轉身,便見揭簾而進一神采飛揚的俊秀少年,忽略了自己,徑直朝秦郅走去,又聽他道:“秦大哥,我來投奔你了。”
“父皇他讓我滾。”
父皇……
虞爻僵著脖頸轉身望了一眼,偏巧對上了秦郅的雙眸,眼裡催趕警示之意昭然,她隻得暫放八卦之心退了出去。
出了營帳後,係統蹦躂了出來:【恭喜宿主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獲得秦郅信任,對後續任務的進行起到決定性作用,現發布任務獎勵:1.虞夭堂弟虞爻去向資料補充;2.修繕兵器所需材料。請查收】
虞爻心中暢快,認真讀取信息。
還真有個和她同名同姓的虞爻啊,真是天助我也,瞎貓撞上死耗子,命不該絕哈哈哈~
隻是這位同姓名的仁兄命運還挺多舛。
進京趕考竟然半路被女山匪擼去當壓寨夫君了……
虞爻雙手合實,忍著笑意。
對不住了,大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