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聲音清潤,眉眼彎彎,笑容裡仿佛蘊著未經世事的天真。然而,虞爻看著他,卻隻覺這笑顏駭人。許久,她才應道:“說什麼呢,弟弟?我怎麼可能是姑娘呢?”
梧赤輕“哦”了聲,“是嘛,我辨錯了?”
“可不嘛,大夏女子不可參軍,軍營怎麼會有女子呢?”虞爻眼神堅定,“弟弟多心了。”
“這樣呀,”少年雙眼輕眨,“可是,姐姐,就算我認錯,我養的小蛇可不會認錯。”梧赤微微歪首,眼睛因笑變成了月牙狀,“姐姐,它去你肩上了。”
“什麼,什麼在我的——”話為說完,一條粉嫩的舌頭便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中,虞爻僵硬著轉頭,方才的銀白小蛇,此刻正盤踞在她的肩上,灰蒙的圓眼,直勾勾地望著她。
“你、你把它給我拿走!”
“彆急姐姐,”梧赤不疾不徐抱起臂膀,“小銀最喜十七八歲的少女,可惜族裡的姑娘它都見過了。今日來了一幫臭烘烘的男人,它卻一眼找到了你。姐姐,你說,這是為什麼呢,是不是緣分?”
去你爹的緣分!
“哦——忘了說,姐姐,小銀喜歡咬漂亮姑娘的臉蛋。”
“你……”
雖心生恐懼,但虞爻知曉,這蛇定斷然不似他所說那般,會輕易咬人。隻是這叫梧赤的少年,很危險,糊弄不得。平複好心中的恐懼後,她鎮定下來,看向他道:“對,我是女子。”
“你想乾什麼?”
梧赤輕笑一聲,勾了勾手指。
虞爻頓覺肩頭變輕了,偏目看了看,小蛇消失了,仿佛剛才看到的隻是幻象。
“這就承認了?”
“沒意思。”
聞言,虞爻叉腰,一口氣堵在胸腔:“說吧,你想要乾什麼!”
如果她想得沒錯,梧赤如此相逼,應當是看穿了她女扮男裝的秘密,想以此作威脅,達到他的目的,如果不是因為此,便是這少年的惡趣味,喜歡捉弄人。
“我要參軍。”
“啊?”
這俊美少年莫不是想一出是一出,虞爻愣了一瞬,“參軍你不找秦將軍你威脅我?”
“秦將軍不會同意的。”
“為什麼?”
“他怕我用蠱。”梧赤眉目間笑意退卻,寒冰攏了上來。
虞爻一時語塞,蠱術這玩意她不懂,但禁止用於作戰定有理由。故思忖片刻後道:“秦將軍不同意,你逼我又有什麼作用呢?”
“秦郅那般謹慎教條的人,姐姐在他眼皮底下,都能以女兒身混得進軍營,定有過人的手段,就告訴我嘛。”梧赤突然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虞爻動彈不得,隻得聽著他繼續道,“姐姐不顧大夏律法,冒然以女子之身參軍,定有不可為之而以命為之的事,而我和姐姐一樣,也有必須要完成的事。”
感受到箍著臂腕的力量陡然加重,虞爻吃痛,看向他,隻見少年的眼中布滿了陰翳,她鼓起勇氣問:“所以你的目的是什麼?”
“找人。”
讓他死。
梧赤眼底突然猩紅一片,虞爻心生怯意,將臂腕從他的手中掙脫出。“可我要怎麼幫你呢?”脫力蹲倒於地,“我都是撒謊進來的。”抓了一把頭發,接著道,“秦郅應該已經對我生疑了。”
這幾日不見李拓,秦郅又拿著弓弩之箭逼問她,而裘無肖並未被責問。她想著,李拓應是奉命去查她的身世,查證後……“我自保都難,更彆提想辦法讓你入軍營了。”
梧赤將她從地上拽起,虞爻看著他。少年的雙眸突然亮了起來,流露出異樣的神情,似是興奮,笑著道:
“要不,我給秦將軍下蠱吧。”
“啊?”虞爻趕忙規勸,“弟弟你彆衝動,這不是鬨著玩——”
“你要給誰下蠱?”
沉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兩人身形頓滯,皆是一愣,有種做壞事被抓現行心虛。須臾後,虞爻慢慢轉身,恭敬道:“將軍您來了。”
秦郅同蚩尹一道,相與而來。
梧赤挺直了腰腹,也轉身麵向秦郅,看向身旁垂著頭的人,嫌棄道:“姐——解釋我是不會聽的。”
虞爻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生怕這位祖宗一個故意,就把她賣了。趕緊順著他的話接道:“弟弟果真是少年心性,直率坦蕩,是哥哥錯了。”
秦郅冷眼看著二人,聽著你來我往的“哥哥”“弟弟”,隻覺擾人心煩。不過片刻,睨眸看向虞爻:
“你要給他解釋什麼?”
“不先給本將軍說說嗎?”
話落,虞爻收回目光,看向他,同他目光相接。她知秦郅所指什麼,沉聲道:“我同將軍沒什麼好解釋的。”
一旁的梧赤眼底含笑,轉動著腕上的銀環,不動聲色地打量二人。半晌後出聲道:“秦將軍,您這是在跟屬下置氣嗎?”
秦郅瞪向他,調轉了矛頭,厲聲道:“就憑他,讓本將軍生氣?”
“笑話。”
怒氣都快燒到他身上了,還不承認,梧赤低頭笑笑,語氣玩味:“那您聲音這般大是作何?”
“你——”
“梧赤,休要放肆。”蚩尹聖仗點地,“秦將軍方才已同意你所求之事,不得無禮。”
話落,梧赤猛然抬起頭,俊眉朗闊,“此話當真?”
秦郅看向他,目光低壓,“你這般態度,本將軍倒要重新考慮一番了。”
好不容易得來上戰場的機會,梧赤說什麼也能失去,隨即改口:“將軍,我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原諒幼小而無知的我吧。”觀察著秦郅的臉色,見他之目光時轉於另一人臉上,趕緊接著道,“感謝將軍給梧赤上陣殺敵的機會,定萬死不辭,不負所期。”
虞爻一臉震驚地看向他。
剛才還替她說話,用蛇嚇唬威逼她想辦法讓自己參軍的人,這會兒竟然就變了個說法,謝上了彆人。嗨,真是有意思。心中氣不過,她終是沒忍住,向著梧赤,唇微動,無聲吞吐出幾個字:
叛徒。
梧赤沒有看懂,秦郅掃過一眼,便解讀了出來,冷哼一聲:“你倒是識相。”
話是對謝他之人說的,但要聽的人,虞爻知道是她。
對,我就是不識相,死不悔改!
虞爻正在心底瘋狂控訴,便聽一道馬蹄聲踏地而來。
“籲——”
馬停在了她的身旁,從馬上下來之人,不是彆人,正是多日未見的副將李拓。
虞爻見他背著包袱,路過她身側時,投來了一抹差異的眼神,隨後從袖中掏出一物,遞交給了秦郅:“將軍。”
秦郅應了聲,接過,卻看向她。
盯著秦郅手裡的卷軸,腦中演映著兩人方才一連串的眼神動作,這一切仿佛都在告訴虞爻:
你要暴露了,你完了……
“族長,多有叨擾,”秦郅將卷軸收入袖中,拱手向蚩尹道:“您帶著梧赤做些行軍的準備,明日卯時,讓他於駐紮之地等候。”
“好。”
蚩尹催促少年:“還不快走?”
一直留心看著幾人眼神交遞的梧赤,本想著將這場戲看完,但眼下隻得作罷,不無留戀地看向虞爻,眉峰輕挑,學她方才的樣子,用唇形傳出幾個字來。隨即便跟在蚩尹身後,褪去了往日的漫不經心,語氣認真,問:“族長,秦將軍為何突然同意了?”
“說來話長……”
虞爻看清了梧赤無聲之語,他說:“自求多福。”
待兩人回了寨子後,秦郅亦抬步欲走,李拓遂跟上。站在原地的虞爻,艱難地邁開步子,也跟在了二人的身後。
“你要作何?”秦郅遽然轉身。
輕踮著腳,彎腰低頭走路的虞爻,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捂著額頭乖巧道:“將軍,您聽我給您解釋。”
“現在想解釋了?”
“晚了。”
秦郅目光寒徹,負手離去。
李拓看了她一眼,快步跟上。
不足片刻,兩人一同進了營帳,身影逐漸消失。在原地的虞爻,看看天,看看地,再望望遠處的綠水青山,覺得天地廣闊,自然秀美。她還沒看夠呢,怎麼就要死了?
絕望之時,她又想起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喊出了係統:“大病,我該怎麼辦?”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還挺有文——”
“虞爻,將軍叫你。”一小兵跑了過來,“讓你去營帳。”
“……化。”虞爻應了聲,心中忐忑,這時召她去營帳,不會這麼快就要問罪了吧?
一路胡思,腳步挪動緩慢,到往秦郅營帳的這百米路上,她已將千萬種死法在腦中過了一遍,掀開帳簾,手抖得厲害。
“虞爻。”
“哎——將軍您找我?”虞爻觀望著坐在上座的人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問。
秦郅看著她顫顫巍巍的模樣,語氣不自覺地放輕緩了些:
“不是想解釋嗎?”
“本將軍給你一個機會。
“說。”
“說什麼?”虞爻吞咽了下乾澀的喉嚨,以不變應萬變。
秦郅看著他,眼神幽邃,不語。
查人查卻查出了將軍秘聞的李拓,輕咳了聲,好意提醒:“就你進京趕考的事。”
“多嘴。”秦郅瞪了他一眼,“說說你為什麼從上京趕考變成投筆從戎?”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