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燭火閃動,燈下人筆耕不輟,圈圈畫畫。
翻了三四冊書,虞爻知曉了許多,又同從係統獲取的信息整合了一番。
大夏治國森嚴,律法卻不完備。同許多封建王朝一般,對女性的束縛極深,貫以男耕女織思想觀念,尋常百姓家女子無法進入私塾讀書,大戶人家之女可請人授課,宮中不設女官,女子不可參軍……如今四海昌平,征兵減少,更無女子從軍的先例,因而對此的刑罰並不明確。從書冊上看,參照先朝,女子入軍營者,按律對其施以仗刑。
仗刑……保家衛國還要被打嗎?
挨著木椅的臀似乎已隱隱開始作疼,但轉念一想,這總比一命嗚呼強吧。
花木蘭不也是替父出征,穆桂英還能掛帥呢。
她可是接受過新思想的21世紀女性,一定也可以。
隻是……夏朝軍隊不招女兵。唯一的辦法,就隻能參照木蘭前輩的做法了——女扮男裝。
但在此之前——虞爻起身,走向妝奩旁,看向銅鏡中的人。
頭戴花冠團髻珍珠釵,上著桃夭碎花披襖下穿月白百迭裙,施輕妝粉黛,梅花鈿落於眉間,本就標誌的麵容,愈發的動人。
從係統提供的資料看,虞夭,今正值二九年華,城中才女,半年之前,危臥床榻,久病不愈。於前幾日,病逝。此前並無病史。
故而,依據資料推測,這姑娘應該是有心病,而且很深。
虞爻油然生出愧疚感,心病未愈,又或添皮肉傷。
真是苦了這小姑娘了。
她對著鏡,鄭重其事,心中道:
抱歉,虞夭,占著你的身體,還要做些危險的事,但為了活下去,為了不禍及城中的百姓,我彆無他法。
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的身體受傷。
明天起,我就開始向你的父親拜師學藝,修習武功!
一元複始,萬象更新,有人闔家團圓,承歡膝下;有人含飴弄孫,享天倫之樂。有人一把年紀了……還要被待字閨中的女兒滿院追著學習武藝。
“夭夭,等年過完了再學不遲呀。”
“不不不,女兒就要現在學。”
犟不過心頭肉,虞召豐勤勤懇懇當了半個月的習武師父,換來的卻是女兒的一紙辭彆書。
“夭夭啊!”
上元佳節,明燈千裡,人潮如織。
虞爻背著盤纏,一步一履,通往招兵的地方。邊走邊道歉:“對不起老祖母,對不起爹,事出有因,還望見諒。”她也想晚點離開虞府,但昨日係統提醒她,今日戌時便是此次招兵的最後時限。
輾轉反側了一晚,第二日卯時,虞爻便於天亮前背著行囊離開了府邸,走前留了一封信。現代書信她都不太會寫,更遑論古代離彆信,思來想去,隻在紙上寫下:
祖母、父親:
大夏廣博,夭夭想出去看看。
覺太過任性無情,她又添了句:
定安然無恙,平安歸家,勿念。
一路走走停停,虞爻總是被繁花迷眼,一不留神便會迷路,因而,從白天走到日落,她離征兵台還有一二裡。
又逢佳節,人約黃昏,月上柳梢。
夏州城是真熱鬨,她也是真想家,邊走邊悄悄抹眼淚。
“救命——”
“救命呀——”
驚喊之聲打斷了虞爻的黯然神傷,她循著聲音望去。隻見湖邊一隅,寒光劃破了夜色,有人手握短兵,向著一女子步步緊逼。女子跌坐在地上,驚恐無措,放聲求救。
習了半個月功夫的虞爻,一腔正義,滿堂熱血,掄起包袱就衝了上去,“給老娘住手!”
賊匪握著匕首換了方向,朝虞爻露出詭秘一笑,那女子也從地上站了起來,甩出了袖中的長鞭,眼中精光閃現,全然不見方才的無助可憐,隻有獵物到手的得意。
完犢子了,遇上團夥作案了。
怎麼綁的不是反詐app啊……
虞爻登時拐了方向,卻被攔住了去路,心“咯噔”了一下,顫著眼眸,四下望了望,才發現這處的人不知何時都跑散了。
完了完了要死了。
賊匪向著虞爻靠攏,她緩緩向後挪步,提防著兩人的動作。忽地,刀鋒劈麵,她側身,長鞭甩來,她下腰。
從兩人的包圍裡繞出後,朝湖邊狂奔,欲一躍而下之時,卻見一人踏水而來,隨即腰上覆上一片溫熱。
得救了?
被那人隻手箍著,隻覺天旋地轉,眼前刀光劍影,待回過神來時,虞爻聽見“咣當”一聲。
冰刀落地,歹人雙手被絞住。
目光對上旁側被抓住的劫匪,虞爻怒從中來,蹬腿就是一腳:
“去你大爺的!”
“被抓了吧,該!”
又看向被自己鞭子纏住的女人,氣哼哼道:“真心錯付了!”
本神色無任何異動的秦郅,聽到這兩句後,怔愣片刻,爾後輕咳了聲。
虞爻這才記起人被人圈在懷裡,立馬脫身,拱手作揖:“謝公子相救。”繼而抬頭,去看救命恩公。
恩人身如修竹,體態魁拔,戴著麵具……瞪了她一眼?
“不用。”
恩人說話了。
聲音低暗,意外的好聽和沉穩。
“卑職來遲,還望將軍恕罪。”李拓急急忙忙跑來,單膝跪地。
“將這兩人押去衙門,”秦郅將反手扣住的男人和用鞭子綁住的女人遞交給李拓,又睨了虞爻一眼,“他留下。”
“本將軍有事問。”
“卑職領命。”李拓押著人離開。
待屬下走後,秦郅問:“虞府的人?”
“是……”
“真蠢。”
“……”虞爻滿心感激一掃而空,抬頭看向他,“將軍何意?”
“佳節之日,不去人多之地,偏鑽陰暗狹角。”
言外之意,不誆你誆誰。
心中怨懟,虞爻想辯解幾句,卻瞧見這人解下了麵具。
墨眉高鼻,眼睛生得極好,瞳色黑沉,看人的目光卻像是在冷泉中浸過,寒淡疏離,薄唇輕抿,嘴角微微向下。
這樣的人,不笑時,總有威嚴冷峻之感。
她知道此人。
秦郅。
除夕那日飛身救孩童,萱柔給她絮絮叨叨講了一路的人——夏國威名遠揚的少年將軍,皇帝麵前的大紅人,今時二十三歲,未曾婚配,久居夏州城姑娘們的夢中情人榜之首。
聽萱柔講,這位將軍十二歲孤身放火燒敵營,歸來纖塵不染;十四歲一劍破敵國名將之喉,自此威名遠揚。東征西討多年,人人皆知他冷麵無情殺伐果斷,是個惹不起的大人物。又道,秦將軍所領之軍戰無不勝,所過之處草木逢生。
麵對這樣的大人物,總是要見機行事,小心說話。虞爻想了想,虞召豐年教她武學時說過,他曾算是秦郅的半個師父。故而,一定是自己方才同賊匪比劃的那兩下,讓他看出了破綻。虞爻雙瞳轉動,點頭:“回將軍,小的確實曾是虞府的下人,但今日起,就不是了。”
秦郅目光下壓,看向她,“因為蠢被趕出來了?”
“……那倒不是——小的要去參軍。”
“從軍?”
眼前人低矮瘦小,雖著粗布麻衫,臉沾塵卻不改白淨清秀,不像是仆從該有的形容。
秦郅目光下移,落到他攥著包袱的手上,五指也是,長而白纖。
他輕笑一聲。
聽到了一聲冷哼,虞爻心中不悅:“將軍您笑什麼?”
秦郅負手,不理,向前走去,幽幽傳來一句:“撒謊。”
虞爻牙關咬得作響,但又無可奈何。隻因習武之時聽虞召豐說過,此次征兵,是為了不日之後的出征南夷做準備,而統帥之人,就是這揚長而去、陰陽怪氣她的秦郅。
為了從軍,她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抱緊這條大腿!
“將軍,您彆走啊,聽我解釋!”快步跟上後,瞥見自己抱著行囊的雙手,白玉似的,頓曉是下人身份露餡了,趕忙擠在秦郅身邊,“您聽小的說,小的是虞員外旁係侄子,家在南陵,來夏州訪親,找夭夭姐姐玩。”
“虞員外的侄子?”
“嗯呐。”
夭夭……虞夭,秦郅停下了腳步,“你和虞小姐……很親厚?”
登時明了,虞爻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嘴角輕揚:
“夭夭姐姐是小的最好的堂姊。”
“小的參軍,家中人皆阻撓,就姐姐一人相助。”
“今日就是姐姐助小的出的府。”
說完,虞爻盯著秦郅看,見他神色鬆動了些許。
小樣,三句話拿捏。
“軍中不收無用之人。”秦郅麵色如常,“方才看你武功一般……會些什麼?”
“將軍這算問對人了。”虞爻從包中拿出器具,心中默念:大病,靠你了。
【秦郅佩劍:赤辭。磨損程度:輕微;鈍化程度:輕微;需修補程度:輕微。】
【按步驟修補即可。】
虞爻點頭:明白。
“將軍,可否借您佩劍一用?”
秦郅眉頭微蹙,“做何?”
“給您修劍。”虞爻笑容恬淡。
心中遲疑,秦郅慢慢將佩劍遞給了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做。隻見這自稱虞夭堂弟的人,蹲在地上,敲敲打打,磨刃擦柄。一刻功夫後,起身,將劍歸還。
【修補完成。鋒利度:五顆星;強韌度:五顆星;攻速:五顆星;穩定度:五顆星】
“完璧歸趙,請將軍過目。”虞爻輕呼吸一口氣。
秦郅接過劍,垂眼打量。
劍尖鋒銳劍脊淩厲,劍身磕磨的痕跡全無,劍柄紋理清晰可辨。他提手揮了揮,隻覺劍力勝從前。
“將軍,滿意否?”虞爻微微歪首,含笑看向他。
被這粲然一笑恍得微微愣神,對上咫尺之人的目光,秦郅握著劍,這才記起還未曾問他的名字。
“你叫什麼?”
“虞爻。”
“‘子月泉心動,陽爻地氣舒’的‘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