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聽年喘著氣,眼中盈滿了淚花,賭氣不去看他。
魏頤安雙手環抱她良久後,終是放開了她。他用發紅的雙眼盯著她,強壓下心中的酸澀:“我並非古板,也不喜歡什麼莊靜淑女,我隻喜歡夫人。”
“所以,夫人的擔心實在多餘。你若心裡沒我,我也不會勉強,不過你我是太後賜婚,姻親牽涉良多,和離並非易事,夫人還是忍耐魏某吧。”
若不看他此刻的眼神,光聽他的聲音,就能感受到他此刻格外強硬、冰冷,又顯得無情。
他黯然離開,袍角飛拂間掀起了地上的桂花,空氣中又浮動起一股桂花香,頻頻撲在紀聽年的臉上,氤氳開她的淚痕。
看著那道逐漸消失的背影,紀聽年不知道怎麼回事,心中驀地空了一瞬,她僵硬地停滯在原地,毫無動彈,又突有兩道淚水莫名滑落下來。
她並不知道此刻為何心中難受,或許是因為歉意,她現在確確實實傷了他的心,辜負了他的心意。或許是因為委屈,她從未聽過魏頤安用這種語氣對她說過話,沒想到他說起重話來是這樣冰冷淡漠,如同一把鋒利的劍來剮傷她的肌膚。可她也知道,魏頤安確實很好,他有時雖然麵上看起來淡漠,其實處處體貼入微。
她不由想起每晚入睡前,魏頤安都會幫她把被子掖好。她還聽他說過,她好似喜歡在夜間踢被子,但她每天早上醒來都見身上的被子完好地包裹著自己,大概是因為他在夜間也會照顧著她。她成婚前常常惹上風寒,可成婚後從未感染過一次,其中想必有他的功勞。
他還發現了那本秘籍,難怪在她施行計劃時他都有些準備,在她花式彈琴時,他拿出“仙子琴”來給自己出風頭。在她拿出些甜話本折騰他時,他也準備了書來吸引她的注意,雖然那些書的內容難以啟齒。她每次親密地挨著他坐時,他雖然麵上有點冷色,但好像不曾抗拒過。還有……除了今日,他從未說過令她不舒服的話,也從未對她用過冰冷的語氣。
紀聽年這才意識到,與他在一起時,她由內到外都感到愜意。若魏頤安真是個古板,那定然不會如此。
喜眉在院中找到她時,她的手正狠狠地攪在一起。
“這是怎麼啦!”見自家主子麵色蒼白,喜眉都心疼死了。
紀聽年逐漸緩過來了,也不知道該怎麼把這一大段事解釋給她聽,隻斷斷續續地支吾道:“傳言都是假的,他……不是古板,不喜歡淑女,好像……不和離了。”
話音剛落,喜眉就一下子從地上蹦了起來。
“真的嗎?太好了!”
紀聽年瞪大眼睛,驚道:“眉眉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還跟我攛掇著布置那些計策的嗎!”
喜眉眨眨道,連忙福了個禮:“其實我一直覺得你跟二公子很般配呢……”
紀聽年:“……”
喜眉想起了正事,趕忙幫她擦了個臉,急道:“快去明心堂吧,都在等您一起吃早食呢。”
紀聽年癟著嘴,被喜眉拉扯著來到了明心堂。
明心堂內,桌上已經擺滿了早食,一半是汴京的餐食,一半是雍州的早點,如往常一樣。
她第一眼就瞧到了魏頤安,但他根本沒有看她,連往她這邊瞥一眼都沒有。
魏文文和魏本本飛奔著去拉她的手,隨後一人一邊地坐在她兩側,她與魏頤安正好麵對麵坐著。
今日旬沐,魏言庭無需上朝,得以留在府中吃早食,正與婁茵分坐在文文和本本兩邊,方便為他們夾菜。
六人坐定。開飯後,文文和本本如往日那般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婁茵也時不時應和幾句,看似熱鬨,卻隱約彌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氛,似乎少了點什麼。
婁茵想起她剛來魏府的時日,雖然二哥與二嫂也常麵對麵坐著,但二哥總會眉眼含笑地望著二嫂,還會主動夾菜給她吃,逗她玩樂,二嫂也會揚著一張笑臉對他,無時無刻不在眉目傳情,但是今日……二人明顯不大對勁。
她再細瞧紀聽年,卻見她眼下通紅,明顯是剛哭過的模樣。而魏頤安此刻眼神冷漠,也是一副誰也不想搭理的樣子。
她猜想,大概是二哥欺負二嫂,惹二嫂生氣了?
魏言庭也察覺到了異常,他忙向魏頤安使眼色。
兄弟間的默契讓魏頤安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視而不見,不為所動,依舊自顧自地端著茶喝,不言不語。
對麵的紀聽年見他如此,心中更堵得慌,不想拉下麵子主動說話,隻埋頭啃食乾餅。
眾人見她隻顧著啃餅,也不飲茶,怕她一不小心噎著了。除魏頤安以外的人全都異口同聲勸道:“快喝口茶,慢點吃,小心噎著。”
紀聽年點著頭,小聲道了謝。
魏言庭又看向弟弟,見他手中的茶一杯接一杯地飲個不停,像極了他平時喝酒的模樣,不得不勸道:“彆光顧著喝茶,容易嗆著,吃口餅吧。”
紀聽年悄悄瞥向魏頤安,看他仍然冷著臉,一副氣急的模樣,沒有聽勸吃餅,反而把茶喝得更凶,不到一息的工夫就把一杯茶喝得精光,手上不停地斟茶。
她頓時與他較起了勁,把手上的餅啃得更凶,大口大口地使勁啃,還啃出了聲音。
誰怕誰!
眾人頓時傻了眼,猜想二人這架估計吵得很凶。連文文和本本大張著嘴,驚訝二哥二嫂竟然這麼能吃。
“忠叔,再拿茶來!”魏頤安說出了今日在桌上的第一句話,極具氣勢,好似宣戰一般。
忠叔連連應“是”,隨後不明所以地端來一大碗茶。
魏頤安直接把一大碗茶整個端起,仰頭就把茶倒入腹中。
紀聽年不甘示弱,一手拿著幾張大餅,啃咬不動的時候甚至甩起了頭。
四人全都放下了碗筷,被這乾架的陣仗驚呆了,企圖尋著空隙勸說勸說。
可他倆完全停不下來,於是,堂中全都是吞咽和啃咬的聲音。
直到一道清晰無比的“嗝”聲突然在堂中響起,啃咬聲才終於停了下來,緊接著一陣連續不斷的“咳”聲襲來,吞咽聲也隨之消失……
堂上的“嗝”聲與“咳”聲一個接一個,輪流響起,似乎分外振奮。
紀聽年小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奈何“嗝”聲時不時就從身體裡傳出來,每一出現就如炮竹一般在堂上爆發,絲毫控製不住聲音。
要死了要死了!
偏生剛剛不給她眼神的魏頤安竟在此刻緊盯著她,冷臉看她打嗝,還時不時咳嗽一聲,緩緩他被嗆著的嗓子。
他真是欺負人!
她對他瞪著杏眼,癟著小嘴,使勁壓製住嗝聲,作出一副嚴肅的樣子。
奈何沒一會兒,隨著一聲嗝起,臉上的表情就全都破功了,她眉頭一擰,又一次重新布置五官,做出狠辣的表情。
文文、本本和婁茵又開始給二人盛菜,卻見二人一直大眼瞪小眼,又開始束手無措。
猝然,一陣笑聲傳來,幾人驚訝地望去,就在魏頤安的冷臉已經破功,憋不住般斂顎笑出了聲。
紀聽年打著嗝氣呼呼道:“你……你笑話我!你笑話我!”
歡鬨的氛圍又出現了,再看二人可愛的模樣,幾人也笑作一團。
突然,一名暗衛匆匆上堂,打破了堂上歡鬨的氣氛,似有要緊之事相報。
“大人,將軍,發現了袁寺的蹤影!”
魏頤安起身,急切問道:“在何處?”
“他昨日在東市一家名為‘半日閒’的書肆現身過。”
聽到半日閒三個字,紀聽年瞳孔驟縮,又聽魏言庭問道:“這家書肆的來曆可查清了?掌櫃是何人?”
暗衛回道:“這家書肆是個百年鋪子,據說大祁剛建立的時候就在了。已經輾轉接手過許多鋪主,如今是一位七旬老婦掌管,已經掌管了幾年。”
“何方來曆?”魏頤安問道。
“這老婦身家清白,前半生隻做些小營生,家中也沒有為官之人,暫時沒查出蹊蹺之處。”
紀聽年嚇得咳聲止住:“七旬老人,這不可能啊!你確定沒有看錯嗎?”
暗衛堅定道:“不會看錯的。”
魏言庭見紀聽年臉上滿是疑惑,連忙問道:“弟妹有何發現?”
紀聽年急道:“絕對不可能是七旬老人!這家書肆我幾月前剛去過,老板娘明明是位豔麗貌美的女子,看上去年歲不大,大概就比我年長一些,差不多與大哥年歲相仿!”
幾人分外詫異。
紀聽年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道來:“那位女子十分貌美,但當時她濃妝豔抹,現在我也記不清她的模樣了。她還說她天文地理、人情往來無所不通,什麼事情都經驗十足。那家店雖然看起來古樸,實際上不太正經呢!”
她朝向魏頤安,擰眉道:“那本小冊子,嗯……就是夫君偷看的那本,就是這家店的!”
雖然她剛與魏頤安鬨過彆扭,但“夫君”的稱呼還是脫口而出。
魏言庭不懂二人在打什麼啞謎,但從他倆看的小冊子就可以猜到,這家書肆大概確實賣了些不太正經的書。他吩咐暗衛:“切勿輕舉妄動,待我去一探究竟。”
袁寺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那裡,他一定與那家書肆有聯係。那名女子當時或許是蓄意接觸紀聽年,也不知懷的是何意。
“半日閒”看來深藏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