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聽年在事發前就求過太後相助,如今事情妥當下來,理應再次入宮謝恩。但她剛被褫奪封號,雖說頂著魏侯府二夫人的身份入宮不無不可,可在這節骨眼上難免尷尬。
“我剛去宮中向太後謝恩,沒想到一回西市就又碰到姑娘了?”
魏頤安的麵容突然閃現在眼前,紀聽年長久的思緒被突然打斷,她嚇得一個激靈,手中的炙肉失手掉進了爐子裡。
距璋王之亂已經過了幾天,隱雲樓已被封禁,西市正逐漸恢複穩定。她也毫不懈怠,每日都來打理她的小鋪子,掙了好些銀子。
雖然她依舊遮著麵容,但西市的住戶似乎隱約察覺到她就是幽蘭仙子,紛紛來她的鋪子裡捧場。他們無法報以湧泉,隻能做此綿薄的答謝。
意外之喜的是,經過仙子之手的炙肉,竟是他們平生從未領略過的美味,一口下去如登仙台。
鮮香四溢的鋪子外麵此刻已是排起了長隊。
看著魏頤安身後長長的隊伍,紀聽年明白他也排隊買她的炙肉來了。再一想到他話中的“向太後謝恩”,立馬揚起了笑眼。
原來已經代她謝恩了,這下不用犯愁了。
她想狠狠誇讚一番小古板的自覺,話一到嘴邊又想起他剛剛喚她“姑娘”,這才意識到自己此刻仍是與他相識的小商女。
紀聽年心裡免不了起了一番小心思。
她立馬把眼眸中盛起滿滿的深情,再綴上幾滴淚珠,微帶哭腔道:“公子好些天不見人影,莫不是早把我拋之腦後了?”
那一雙秋眸中蒙起水霧,盈盈欲滴,任誰看了都覺得憐惜,隻是她悄悄打哈欠維持淚珠的小動作沒有逃脫魏頤安的法眼,他在心中偷偷笑他家夫人拙劣的演技。
再一細瞧那濕漉漉的小眼神,魏頤安突地心頭一軟,竟然……好生可愛?
他莫名有一種想捏她臉頰的衝動,又迅速搖搖心尖。這麼明晃晃的勾引,他豈能直接上鉤?
轉眼又聽她甜膩的聲音傳來:“公子先去小室裡等我,忙完我去找你。”
魏頤安接過她手中的炙肉,似有笑意在眉宇間蔓延開來。
一入內室,他就見識到了紀聽年前些天的努力。
他打開桌上長長的名冊,上麵詳細記錄了許多西市住戶的情況,還有很多勾勾畫畫的痕跡。他很快便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名冊上記錄的住戶大致分為三類人:一部分人在五年內有過親人失蹤的遭遇,一部分人心地良善,一部分人愛財如命。
聯想到初三那日西市瞬間爆發的歌謠,魏頤安心中了然。
大概是紀聽年悄悄給這些人遞了信,告知了他們歌謠與計劃。隻是給予這三類人的“誘因”各不相同,第一部分人隻需直接告知親人尚存的事實,第二部分人用情理說服他們,第三類人用金錢誘導他們。
無意間,他臉上染上了驕傲的神色,想把全天下最好的詞兒都搬過來讚譽她那顆腦袋。
“公子怎麼笑得樂開花啦?”
一不留神小仙娥就推門進來了,他趕緊掩上名冊,繼續笑道:“得以成為姑娘的入幕之賓,當然值得我高興。”
紀聽年時刻念著自己淑女的身份,假裝矜持地低頭:“這就值得你高興了?往後等我嫁給公子,你指不定要笑成啥樣呢!”
這小古板明顯已經對“小商女”一往情深了,她再稍加蓄意勾引,小古板與家中夫人的和離就能推上日程了!
他果真喜歡賢良淑女,看他現在對小商女身份的她多麼熱情!
紀聽年雖暗暗咬牙,但還是伸出軟綿綿的手指去勾他的手,柔聲道:“過些日子,我就把仙家小洞天給關了。”
魏頤安將伸過來的白嫩手指纏在他手上,疑惑道:“姑娘不打算在這裡經營下去嗎?”
小仙子把這裡經營得風生水起,每天臉上都泛著充實的歡笑,他倒是支持這份營生,隻是怕她太過勞累。
紀聽年連忙搖頭:“當然不能停下,隻是打算換個地方。”
沒過多久,魏頤安就被小仙子拉拉拽拽來到了她日後經營的地方。
盯著眼前的場景,雖然已經愣怔了好久,魏頤安心下還是難免驚詫。
天際晴朗潔淨,不生白雲,不染塵埃,如一塊晶瑩剔透的寶石,唯有澄澈透明的碧波才堪與之相配。然而地麵上這片寬闊的湖泊卻已儘枯殘,湖麵上蓄了一層灰水,水上飄落著零星的花葉,怎麼看都令人感到彆扭,忍不住歎一聲糟蹋。
看著身旁高大的男人露出一臉嫌棄的神情,紀聽年輕輕搖了搖他的手掌,憋笑道:“公子可彆小瞧這塊湖泊,我已經勘測過了,若把枯壞的部分整修好,稍加開挖,再清淤疏浚、補蓄淨水,這條湖泊定能改頭換麵。你再看環湖四周除了有很大的空地以外,還有自然生長的奇花異樹,可不是一方天然的良地嗎?”
魏頤安將她的小手反握住,包在掌心裡,唇角止不住地牽起:“夫……姑娘打算在這方福地做什麼活計?”
見小古板對她格外主動,紀聽年心中又鄙夷又高興,假裝嬌羞地垂下腦袋,嬌滴滴道:“湖上市集,不知公子可感興趣?”
“自然是感興趣的。”
男子的聲音溫柔至極,如同裹著蜜糖一般。
紀聽年忍不住抬頭,卻撞到他噙著笑意的眼神裡,那熾熱的目光正直勾勾地凝望著她,令她覺得他話中所指仿佛另有深意———不是指湖上市集,而是指……她本人。
他帶有蠱惑的眼神偏又叫人無法抗拒,想要牽拉著她的心沉溺進去。
紀聽年暗叫,這小古板臉喜歡起外遇來可真是臉不紅心不跳!
“湖中央會有獨竹漂表演,湖麵四周會擺滿小地攤,吃喝玩樂各種類彆皆有,夜間還有水上燈會。水上市集既新鮮又雅俗兼具,定然受眾良多,公子覺得呢?”小仙子的語氣甜膩。
其實她放棄仙家小洞天,除了想要擴大經營之外,還因為西市住戶一窩蜂地鑽入她的鋪子報恩,她無意於掙貧苦人的銀錢,所以打斷換個身份另起爐灶。若她的湖上市集辦得火熱,倒還可以拉窮苦人一把,讓他們一同來湖上經營。
魏頤安點頭,並向她投射出分外讚賞的目光。世人往往並不缺計謀,缺的是推陳出新的頭腦。東市奢侈庸俗的商樓密密匝匝,與其激烈地搶占那一畝商地,倒不如另辟蹊徑,尋一個新鮮的經營類型。
再一想到前期的工程需要耗費大量成本,小仙子很可能儲金不夠,便體貼道:“我可否投一份錢?”
語畢,就見對麵那雙瞳孔驚喜地放光,還未及欣賞,自己的腰就被緊緊摟住了……
“公子你可太聰明了!現在投錢,以後到手的就是翻了倍的錢財啊!”
身前那一團溫軟緊緊貼在他身上,魏頤安呼吸滯住,實在聽不分明小仙子嘴裡說的話,隻感受到自己腰腹一緊,隨即心火燎原。
傍晚,魏頤安去了趟官署,心腹於六給他帶來消息,稱還未查到袁寺的音訊。
璋王已於前日被斬首,可自璋王之亂後,袁寺就失蹤了,整個汴京城都搜不到蹤影。
袁寺並未出城,還在汴京城裡,而京城無法搜查的地方就是皇宮。
“大概就在宮中,讓隱衛們暗中探查,務必謹慎。”
魏頤安離開官署,便馬不停蹄地趕回家去見紀聽年。
他確實心中迫切,離了紀聽年半會兒就感到渾身不暢。
這般上趕著去見人,他家夫人也在為他準備一個巨大的驚喜,以至於他跨進屋門的那一刻,他全身血液都四處飄動了起來。
他不可置信地再次望向那張儘態極妍的麵孔,心又如同醉酒一般開始沉淪。
那張花靨上鋪了淺淺的白粉,在她本就白皙的瓷肌上綻放出白光。兩頰抹上了團團紅暈,酡紅的色澤襯得玉人嬌羞婉轉。柳眉下輔以淚痣點綴,讓人不禁歎道,“芙蓉如麵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那張明媚的臉動了起來,瞬間活色生香。隻聽她夾著嗓子道:“喲,夫君還知道回來呀?”
莫非她比自己還急著見麵?魏頤安掩飾不住唇邊的笑意,他這夫人可真是……黏他黏得緊呢!
複又聽小仙子嗔怪道:“我可是等了你一天呢!在家裡琢磨了一天的妝,夫君也不誇一誇我?難道夫君不喜歡?不喜歡那我可就擦了呢。”
說罷,就見小仙子伸出手來,準備徒手抹去臉上的脂粉。
魏頤安立馬將她的手包在手心裡,誠心誠意道:“這麼好看的妝容,擦了豈不可惜?”
那上下滾動的喉結落在了紀聽年眼裡,她頓時滿心歡喜,他是真的怒了!怒到吞口水了!怒道出言諷刺了!
這是她特意研究出來的妝容。她把胭脂在臉頰上滾了一圈又一圈,把自己化成了一張大紅臉,又在眼下連點了好多淚痣,儘往唬人的方向走。
連對她無比愛戴的喜眉都被逗樂了,笑稱這像猴兒的紅屁股。小古板竟然……覺得好看?
“不擦不擦!給夫君看,給夫君看一整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