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 幽蘭郡主真是救苦救難的慈悲仙子……(1 / 1)

雨來風至。

原來晴朗無波的古塚亂崗此刻已是烏雲壓頂,雨水無情地在人麵上墜落。

地下城的大門已開,地下兵卒在璋王的呐喊聲中不斷湧出,他們手執利器,為家人的存亡而發瘋似的朝皇宮的方向狠衝,卻不曾想重見天日後見到的是怎樣一幅圖景……

一望無儘的荒地上,直入他們眼簾的並非聳立的墳塚,而是一圈又一圈圍著的人。

身著布衣,腳踏草履,正如他們當年那般。

雨水迎麵,他們的視線越看越模糊,直到最後分不清那究竟是雨,還是他們滾滾流下的熱淚。

身後,是璋王的三令五申和親隨的口號。

“直取皇宮,誅殺暴帝!”

“祁帝昏庸,當舉良君,護我大祈!”

“官逼民反,民作刀兵。起義反抗,眾生富貴!”

身前,是無數草民歇斯底裡的號啕與苦尋。

“我可憐的兒啊,娘找你找得好苦啊!”

“哥哥,你在哪兒啊,求你彆嚇我,你一定要出現……”

“爹,娘,小九在這裡,還能認出我嗎…..”

“阿郎,彆做傻事啊!”

…………

無人能從兵卒隊伍裡認出自己的親人,因為這群白衣兵卒全都瘦骨嶙峋,仿佛是從饑荒中逃出的難民,瘦得看不出人樣。

圍著的人群早已泣不成聲,乃至悲拗的哭號被吞沒在雨聲裡,被璋王巨大的斥怒聲淹沒。

“把這群鬨事的卑賤庶民給我殺乾淨了!”

這一次,白衣兵卒沒再舉劍呐喊,全都靜默在原地。

璋王徹底怒了,事到臨頭這群爛兵竟然不服從他的指令?這群賤民竟敢壞他好事?等他上位了,這群人一個都彆想活命!

他仰天大笑:“如今的皇城已經儘在我的掌控之中,宮裡的那位陛下也在昨日被我的人暗殺了。就算沒有你們,這個皇位我也是穩坐了。你們若敢在此時不聽我的號令,就該想想背叛我的下場是什麼!潑天的富貴既然你們接不住,等來的就是脖子上的一刀!”

“聽我號令,宰殺暴民,隨我闖宮!”

雨水擊打在泥濘的地麵上,發出嘀嗒的聲響。還未及消停,就聞數以萬計的“當啷”聲同時響起,在這片曾遊走過無窮哀思的墓場上,爆發出氣吞山河的聲響,似怨似怒,如泣如訴。

刀劍全都擲地,驚得雨水四處飛濺。

“反了,全都反了!”

璋王拔劍,對著眾人呼嚎:“走上這條路,你們早就回不了頭了!不與我走到底,你們就隻有眼前的死路!袁寺呢!袁寺回來了嗎!”

“回稟殿下,自打袁大人入宮行刺,就已經沒了音信。”跟在璋王身邊的親隨稟告道。

璋王心中猛地一沉。

此時,四周人群中突然驟響幾聲緊密的鑼鼓,無措的百姓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紛紛循聲望去———

那襲鵝黃衣衫襯得紀聽年分外明媚。她望向白衣兵卒,鄭重道:“我乃宗親之身,已在朝堂上為你們陳辭請願,必會傾儘全力保你們平安,讓你們與親人有團聚之日。”

平安……團聚……

布衣平民與白衣兵卒遠遠相望,卻相視無言。如此簡單又溫情的詞,此刻成了彼此雙方最濃烈的希冀,讓他們有了向生的奢望。

“若你們信我,就請即刻脫下白衣,拿起你們的刀劍,劍指璋王!”

一陣風的時間,墳場上惟餘靜默。

風過後,映入眼簾的是大片的雪白,在墳場上空高高拋起。

霎時,墳場上刀光劍影,以驚天巨響讓天地震顫起來,將飄飛的白衣斬殺成碎片無數。

璋王的眼中劃過成千上萬道劍光,被群擁的刀劍照得透亮,宛若熊熊燃起的白火。

他的聲音也似火似魔:“你們……竟敢……背叛我?”

河道對岸,響起了轟隆的腳步聲。

眾人望去,卻見無數羽林軍已經在執弓布防在河邊。

羽林軍統領高呼:“傳陛下旨意,捉拿璋王與叛兵!如有不服者,就地誅殺!”

紀聽年大喊一聲“住手”:“此地沒有叛兵,隻有平民百姓!”

羽林軍統領見有人搗亂,指著紀聽年對身旁的羽林軍命令道:“先殺了她,以儆效尤!”

一名羽林軍迅速拉弓,箭矢以驚人的速度呼嘯而出———

卻終究比橫空飛來的暗器慢了一步。

箭矢被暗器狠狠地擊落下來。

統領震怒,又吩咐羽林軍再拉弓箭,卻見那女子一把揭開了臉上的兔子麵具。

“我乃大祁郡主,太後賜號“幽蘭”。統領若要殺我,也要看看自己是否擔待得起!”

驟然,西市的百姓全都炸開了鍋,四周的聲浪一股接一股。

“是幽蘭仙子!”

“幽蘭仙子一定會救我們的家人的!”

“原來一直是幽蘭仙子在幫我們!”

“幽蘭郡主真是救苦救難的慈悲仙子啊!”

“我們的家人定會獲救的!”

他們又都激動起來了,紛紛想起了幾日前收到的一封信,這封信令他們悲喜交加。

喜的是得知他們失蹤已久的親人還活著。

悲的是他們此刻正被囚禁,或許會被冠上“叛軍”的名號,有性命之危。

信上還說,如若他們跟著她行動,他們的親人可能有救。

他們怎會不同意?他們無論如何都要解救家人!

於是,他們前幾日按兵不動,在今晨瘋狂傳播那首悄悄送來的歌謠,營造轟轟烈烈之勢。他們果真得以光明正大地圍守在地下城的門前,阻止自己的親人走向“謀反叛亂”的絕境。

此刻,他們看到了無限的希望,圍在紀聽年與淪為兵卒的家人身前,築起了一座人牆,不讓羽林軍對他們傷害分毫。

太極宮內也如這般如火如荼。

聖旨下達時,眾人跟著齊呼“聖明”,齊呼“快哉”。

魏言庭緊閉雙目,於心中做出了取舍,正欲走出行列奏請,突見有內侍捧著請願書入殿,便稍作整息。

座下不禁響起了隱隱的嗤笑聲,在此大快人心的時刻,竟有人做這等不合時宜之事,大概離被貶也不遠了。

結果當內侍宣讀完請願書,眾官員不知更該震驚於何者,是請願書的主人還是請願書的陳辭?

請願書的陳辭依舊在眾官員的腦海中回蕩了一遍又一遍:

“臣女紀氏聽年,仰蒙國恩,擢為宗姬。聖恩浩蕩,尤為感念。甫入汴京,得見天家優渥,深以為幸。然不幸親睹凶煞,係於西市。墳場枯塚之下,地下城池之內,有萬餘苦民,為璋王剽掠。若弗唯命是聽,則威以父母妻兒,刑以鞭刀炮炭。凡親見慘狀,皆不敢言而敢怒。臣女心下狼狽,進退兩難。烏鳥私情,舐犢之情,皆將心比心所能感耳。臣女願以宗姬之名,換萬餘性命安在。此心此願,惟關乎臣女一人,望陛下勿做牽連之思。萬願陛下矜憫愚誠,臣女再拜以示。”

幾乎所有人都驚異萬分,雲樂郡主寧被褫奪郡主封號也要換取那群“叛軍”的平安?她這是瘋了不成?

官員們紛紛朝高台上看去,觀察陛下的反應,順帶著觀察魏言庭臉上是何神情。

卻見陛下直起佝僂的身軀,開始縱聲大笑。

眾人不敢多言,連忙低下了頭。

隻聽那笑中有諷刺,有嘲弄,更蘊藏著深深的冷意。

那沙啞的笑聲止住,突然開始發問道:“尚書左仆射,你有何見解?”

一道修長的身影徐徐從隊列中走出,他手持朝笏,麵朝那方尊位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清雅矜貴之風一如既往。

“如若陛下恩允此事,還請陛下保留弟妹的封號,褫奪臣的爵位。”

魏言庭的聲音清冷疏離,可是一字一句極為清楚,鄭重有力。

百官雖難以置信,但也無法懷疑自己的耳朵,此刻腦中的思緒能繞城三圈。

這位郡主敢冒險保住“叛軍”性命,不可不謂之膽大,不可不謂之可笑。

帝王早已貴為九五至尊,在他心中隻有皇權,何談人情?

凡是威脅到他皇位的人,唯有一條死路。連親生兒子璋王還不是說殺就殺?

在帝王心中,恐怕這位郡主已不是在請願,而是在威脅。

她雖在陳辭中言明無關他人,但貴為九五至尊的帝王又怎會不對魏家生疑?

令眾人沒想到的是……左仆射平日裡運籌帷幄,竟會在此事上犯了糊塗,不及時與她撇清關係,甚至還對她加以維護。

不過仔細衡量一番,確實要數魏言庭的爵位更值錢。若魏言庭是位紈絝子弟也就罷了,可他畢竟在朝堂中秉鈞持軸,若削爵必恐會使這位權臣遭損良多。

畢竟在大祁的這方朝堂上,位極人臣的高官哪一個不是出身高門、爵位加身?

隻是這位權臣的降落在陛下眼裡有沒有價值,那就不好揣度了……

“愛卿說笑了,今日朕就當從未見過這份請願書。”皇帝拱垂下背脊,神態莫測道。

這話不禁讓人後背生寒。

人人都能聽出這番話中的不妙訊息:所有“叛兵”自然是全部誅殺一個不留。對這封請願書,陛下既往不咎,是為了體恤魏家。不過這體恤並非白給的,魏家日後需以其他東西交換。

魏家往後的路……恐是不好走了。

正當眾人認為此事就此定論時,太後的鑾駕突然在太極宮前落了地。

一向不理世事的太後甚少出現在眾人的眼前,一出現,那至高無上尊容便讓人望而生畏。

而此刻她的金尊玉言更是令百官止不住腳下發顫,抖著身子一齊跪了下去。

“她是哀家不久前剛賜號的郡主,皇上就這麼不給麵子嗎?”

“還是皇上……當哀家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