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聽年驚訝地湊過去,看到那大箱子裡堆滿了書冊,封麵泛著大紅大紫的色彩,好像與尋常的書本都不一樣。
上次她展示“琴藝”,他拿出了“仙子琴”。今天她又準備了些話本子,怎麼他也有小書了?
不過還是這些五顏六色的書更令她好奇,她立馬打消了疑慮,急切道:“這小書封麵看上去好鮮豔,你快拿出來看看。”
“夫人莫急,這可非普通的書冊,需要慢慢細品才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同樣,心急品不了好書。”
說罷,他將箱子蓋上,吩咐婢女們端來幾大碗水果,然後拉著急得跺腳的紀聽年一起點了柱熏香,再用濕手帕反複擦了擦手,也幫紀聽年仔細擦了擦手。
紀聽年:“……”
果然是根老古板!
紀聽年如木偶般被牽著坐下,早就頭昏眼花的她一見到明豔的書冊,立馬兩眼睜大,精神振奮起來。
魏頤安其實心裡早就急得不可耐了,想要早點看看於六給他準備的書冊到底有多世間無雙,早點在小仙子麵前搶足風頭,然則麵上卻裝作風輕雲淡的模樣。
“這是我珍藏已久的書冊,平時一閒下來就會拿出來翻看,今日有幸能與夫人共閱。”
他把書的一端放到紀聽年手中,自己執住另一端。
室外星月共舞,流光皎潔。室內暖香繚繞,書卷在禦,莫不靜好。
夫婦二人共坐桌前,儼然一副溫馨的圖景。
然則待書頁翻卷的那一刻開始,這美好的一幕就一點一點破碎。
紀聽年一聲驚歎,居然有小人圖,畫的好像都是些新奇無比的圖景,她以前未曾見過的。
湊近了細看,紀聽年的笑容忽而慢慢凝固住,腦子因受到衝擊而變得愣神。
她嘴巴張得溜圓地翻開下一頁,又見一張無比醒目的圖畫,率性地掛在書頁上。
她腦子裡瞬間變成了一團糊糊,又不由自主地往下一頁翻,卻被另一邊的手製住了頁麵。那隻手的主人此刻早已僵在了那裡,沒有了任何動彈。
紀聽年瞟了一眼魏頤安,見他的神情不太對勁,便直接甩開他的那隻手,想要埋在書上一探究竟。
魏頤安及時反應過來,立馬伸手擋住書上的內容。
“好像是些小人圖,我還沒看明白呢,你快讓我看看。”紀聽年上手奪書。
魏頤安製住小書的一端,急迫道:“夫人不必看明白,這些書……好像有點問題。”
一時間,室內儼然變成二人爭奪書卷的場麵。
二人僵持不下,紀聽年靈機一動,小手一鬆,跑到那一提大箱子裡,把裡麵的書全都抱了出來。一心急,書全都在桌子上散開了,似乎格外主動。
書桌上的畫麵變得一下子驚人起來:無數小人圖堆疊擺放著,全都濃墨重彩,花花綠綠,一覽無餘,頗有種城門大開之勢。
而小人圖上畫著以不同樣式交疊的人形,格外香豔旖旎……
畫麵鮮明醒目,就算紀聽年反應再慢也看懂了,她看得心中直跳,猛地回身瞪起眼睛:“這就是夫君珍藏已久的小書?這就是夫君常拿出來仔細品味的小書?你可真是個古董行家呢!”
魏頤安也心驚肉跳,這下可能跳黃河裡也洗不清了。
他呆若木雞,腦中的筋脈無助地晃悠了一圈,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個救命的方法。
目瞪口呆的他一下子恢複了神采。
他強裝理直氣壯又不解的模樣:“是,的確是我收藏的書,我那邊還藏了更多,夫人是覺得有什麼問題嗎?”
紀聽年整個人都懵了,她這是在對牛彈琴嗎?她手掌一擺,在堆疊排著的書上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而後一臉驚奇地強調:“小人圖誒!”
魏頤安一臉了然,他重重點頭:“是,夫人也覺得奇特吧,細品之後還會更有妙趣。”
紀聽年簡直難以置信。若不是她定力夠強,恐怕會被驚得臉紅。
反正她臉皮夠厚,她倒要看看魏頤安到底是不是紙老虎,便陰陽怪氣道:“夫君好像對這小人圖頗有研究呢,那夫君倒是說說有何妙趣?”
魏頤安的機會來了,他將散開的小書一一合上,一臉鎮定道:“夫人不太懂,那我便為夫人解解惑。”
“畫中的小人雖然姿態不一,但意旨皆同。體虛之人常有氣血不足之症,或氣血兩虛,或氣虛血瘀,或氣滯血瘀,或陽虛,或心火旺,亟需調理氣機,益氣活血,加以溫補。氣血運行受阻或致經脈不通,而疏通經脈便是改善氣血瘀滯的妙法,也能促使寒熱相互轉化。所以夫人仔看就會發現,這些小人無一不是在疏通經脈,研究氣血、陰陽平衡之道。”
一本正經地說完,魏頤安便瞧見紀聽年用仿佛在看怪物般的眼神看著他,他假裝咳了一聲,繼續發力道:“‘人者,天地之鎮也’。而生命之本,‘本於陰陽’,不離氣血。內在五臟之氣不反應在彆處,正反應在人的五官樣態和麵部色澤上,所以氣血、陰陽是人生命的根本和精華。‘世無難治之疾,有不善治之醫’。善治之醫在人的氣血症狀上精通於經脈調理,‘十二經脈者,內屬於腑臟,外絡於肢節’,疏通經脈不可謂不複雜,所以此種‘小人書’常為醫家所研究。‘上工治未病,不治……”
還未說完,就見紀聽年背著手向後踱了幾步,而後眼睛內蹦出些憂憐的目光,直直瞧向他。
“不治……”
魏頤安剛想繼續,就被紀聽年嗆了一口:
“不智,是挺不智的。”
他假裝遞過去一個疑惑的眼神,紀聽年就蹙著眉搖頭道:“我是說夫君實在太過博學,連我都甘拜下風呢。”
雖說紀聽年早就知道這家夥是個古板沒錯,但她第一次直麵地感受到一個愣頭愣腦的迂夫子能帶給人多大的衝擊。
她真想去使勁兒摸摸他的腦門兒,看看那腦子是不是被燙壞了,奈何小古板大概隻會當作她學會了什麼經脈氣血之說,在察看他是否“內熱氣旺”。
紀聽年覺得他真是無可救藥了,這根老古板就不應該每時每刻在她身旁晃悠個不停,應該杵在地上供人圍觀,最好是在她的“仙家小洞天”門前當個招攬客人的幌子。
睡前,魏頤安在心中暗罵於六那個老六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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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紀聽年一直在鋪子裡忙裡忙外。她和喜眉雇來了幾名打下手的小廝,在鋪子裡幫襯著忙活。
看著對麵隱雲樓的生意蒸蒸日上,她心裡乾勁兒十足,盼著早日把經營做大,掙得一大筆銀子。
自父去後,紀聽年雖有俸祿,但俸銀微薄,隻能儘數用於支撐雍州靖南王府的用度,而不能用於己身。她雖為名義上的郡主,實則過著清貧的生活。
她最大的願望便是有朝一日能夠埋在錢財堆裡,吃穿用度都不用再摳摳搜搜。
“小掌櫃啊,聽說前些日子有人來你店裡找茬兒,可彆放在心上啊。這在西市要想把營生辦起來可不容易了。”
店鋪狹小,且還沒到人多的時候,幾位客人便同紀聽年搭起了話。
一位老人哭喪著臉:“這麼多年也就對麵的隱雲樓生意不錯,好多商鋪沒開多久就關了,能一直開下去的也隻能做做小本營生。”
“商人在西市掙不到什麼大錢,有錢財、有門路的人誰還不去東市擠占地盤?咱們窮人也隻能在這裡謀個養家糊口罷了”,客人歎了口氣,忽然神秘道:“不過,你們聽說過那個說法嗎?”
幾人凝神靜聽,紀聽年也投去好奇的目光。
“這西市生意慘淡不是因為彆的,正是因為風水二字啊!俗話說得好:’門前有水,財運亨通‘。你看咱們西市有什麼?大片的墳地啊!雖然有商地和住戶,但都被這墳地給消磨掉了財氣啊。”
雖然這都是老生常談的話了,但座下之人仍是嗟歎。
那片墳地足足占了西市四分之一的地盤,又正好位於在雨來林的西側,被林子遮擋,就連白天也是幽暗一片。
“你們可彆小看這風水啊,就因為這種風水,西市還經常鬨鬼呢。”
紀聽年猛地一驚。
“是呀,西市這些年頭失蹤的人還少嗎?就說不久前還風風火火的那家’本草堂‘藥鋪,現在早就已經倒灶了。有人說那家藥鋪掌櫃離開汴京了,可據傳言來看啊,哪是什麼離開,分明是失蹤了啊!”
有人歎了一口氣,“要不是因為咱們手裡沒銀子,沒個地方紮根,誰還在這邊過活呀。”
紀聽年震驚過後快速恢複冷靜。雖然早就聽過關於西市風水的不好傳聞,但她還是選擇相信自己偉大的腦子,更何況她衣服上還繡著一身的貔貅護身呢。
“就是這家店讓我家夫人吃出了人命,你們快來!”
突然,幾聲洞心駭耳的話傳來,店鋪中人猛地噤聲。
紀聽年宛若被晴天霹靂擊中,震驚地與看向門外———一名中年老爺抱著一裹用竹席蓋住的屍體,帶著一位婢女和幾名持棍的壯漢闖了進來。
頓時,店鋪裡全是震耳的“砰砰”聲。那些壯漢把桌椅一通砸,幾名客人阻止不過,隻能退居門外看看情況。
“你們住手!還沒搞清楚情況就要在我們鋪子裡鬨嗎?”喜眉大喝。
“沒搞清楚情況?是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婢女眼中怒火燃燒,如同猛虎一般咆哮:“我家夫人昨天進了你們家店,吃了東西,當晚人就沒了!你們鋪子可是吃出了人命!”
聲聲噩耗,驚得紀聽年慌亂無措。“人命”二字連續不斷地在她的腦海裡盤桓回蕩。
人命?她開的不過區區一個小鋪子,怎會突然惹上人命官司?再看這位婢女,昨日好像確實與一位夫人出現在她家鋪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