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的西市雖不如東市那般人流如織,但因隱雲樓的逐日興起,也能稱得上熱鬨。
街道邊的人流熙來攘往地流入隱雲樓裡,站在外麵,依稀可見隱雲樓內的觥籌人影。
紀聽年驚道:“這才沒幾天,隱雲樓的生意就這麼紅火了?”
“正是呢,若是從前,租這麼小的鋪子一定要不了多少銀錢,可近日與我們同看中這家鋪子的不下五人,我直接把五兩黃金拿了出來,總算把這鋪子給租下了,比我們原先預算的要多上雙倍還不止。”喜眉一臉心疼銀錢的模樣。
“罷了,盤到一個好地盤,以後可有得掙呢!”紀聽年腳步帶飛地隨喜眉走入鋪子。
經過一頓搬運整飭,鋪子裡已經井然有序。
鋪子共有兩間,足夠容納二十餘人。一張複釉陶製地爐立在最前方,爐身沿上有五排長形烤棒。
爐旁的大方桌上擺放著齊全的用具,有大捆的竹扡、大夾鉗,更有手帕、記錄簿,以及托盤、豆醬、麥醬、蝦醬、胡椒、麻油等醬粉料。
裡側有一個狹小的內間,其內已經擺滿了新鮮的炙肉原料,牛肉、羊肉、雞肉、魚肉、鹿肉等樣樣不缺,更有茄子、胡瓜、黃瓜、筍、蘿卜等素食。
經營的物件都已安置妥當,紀聽年走到桌前,拿起毛筆沉思片刻,隨後大筆一揮,在一張空白的牌匾上寫下幾個大字:
仙家小洞天。
字跡嬌俏靈動,全然不同於市麵上牌匾的雅致風格。
喜眉看呆了眼,震驚地看向自家郡主:“您的腦袋到底是什麼做的?這麼獨特的名字怎麼就被您給想到了!這道牌匾一眼看上去就很能勾引人!”
紀聽年笑開了花:“自然是因為‘仙氣加身’,腦袋也變靈光了些。”
二人爬上梯子把牌匾掛好,再去官府登記造冊了一番,幾日後,一家小商鋪便有模有樣地立於西市。
商鋪剛成立,紀聽年便在鋪前掛上引人注目的彩旗,推出減價的活動。
剛開始幾日商鋪門前還了無人煙,後來逐漸吸引來了些食客。
喜眉招攬客人在小木凳上坐下等候,每個座位桌前都貼了一張字條:一串炙肉十文錢,兩串素炙五文錢,按竹扡的數量成計。
商鋪的空間不大,這片尺寸之地沒過多久就被濃烈的烤香籠罩。嫋嫋肉香,悠然繚繞。座下的客人們直勾勾地盯著紀聽年手中的炙肉,隨後眼神便不由自主地飄向小掌櫃。
那小掌櫃身著淺黃色的羅衣長褂,烏黑的發絲垂在身側,隻有幾縷用燕尾發簪輕輕挽起。火光映照之下,清雅絕俗的幽影仿佛透發著聖潔的光輝。雖有半張臉被一張兔子麵具蓋住,但更添神秘出塵的韻味,格外攝人心魄。
然則,當小掌櫃用纖纖柔荑熟練地抓起串兒,使出大力一陣翻抖,再“啪”地一聲放下串兒,拿起一隻蒲扇對著方爐煽風,客人們的心中都產生了巨大的落差。
這哪是什麼清逸高貴的謫仙?是嫌這一身煙火氣還不夠濃重嗎?
隨著炭火的不斷上湧,小掌櫃豪氣地在一排排串兒上撒上調味粉末,在“滋滋”的聲響下,鮮肉被洗練得焦香四溢。
“羊炙、牛炙、雞炙都好了,諸位貴客儘管享用!”紀聽年的嗓音細柔,卻頗有掌櫃的氣勢。
“我要五串牛炙,五串雞炙!”
“十串羊炙……”
“這裡這裡,五串雞炙!”
喜眉按照先後順序將串子放到他們的木質盤托內:“大家彆急,還有下一波呢!”
小商鋪就這樣逐漸火熱了幾日。
這日,鋪子裡正忙活個不停,忽而有兩名中年老爺走了進來,氣氛霎時間就莫名變了味。
原來是兩位衣著華麗的貴老爺進來了,食客們都紛紛噤聲。
貴老爺渾身上下裝飾得富貴逼人,和鋪子裡的其他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再加上一人禿頂,一人肥頭大耳,與鋪子裡麵黃肌瘦的人相比更加格格不入。
大腹便便的那位老爺重重坐下,肚子上的肉連帶著晃悠了好幾下,一人寬得足以占了兩個座兒。
禿頂的那個先用手帕擦了擦手,再擦了擦空著的木凳,姿態優雅地掀袍坐下。
胖老爺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粗著嗓子道:“這什麼犄角旮旯的破地方。”
正在待客的喜眉看了一眼被汙染的地麵,眉頭瞬間擰緊,也無懼此人身份:“這裡可不是外邊的街道,您不可隨地噴吐。我們店鋪雖然狹小偏僻,但內裡五臟俱全,也不知道您嘴裡的’破’是從哪兒來的?”
胖老爺的眼裡瞬間放出邪惡的光:“喲,還是個小娘們兒。”
喜眉眉毛擰得更緊:“您有何事?若無事就請你出去。”
胖老爺連道幾聲“不不不”,笑得臉上的肥肉都快溢出來了:“來都來了,我好歹得來嘗嘗你家的炙肉,先來一斤肉讓本爺品品。”
喜眉強壓下心中的不適,忍耐道:“小店不按斤賣。”
胖老爺眼裡迸出火般淩厲的目光,聲量放大:“客人可是你們的天!你們居然給臉不要?本爺屈尊來你們鋪子可是給你們賞臉!”
座下食客如坐針氈,皮膚上的汗毛不禁豎起,脊梁骨一陣發冷,不敢冒然發出一點聲響,生怕一不小心惹惱了這兩位突然冒出來的貴爺,隻盼望著小掌櫃自求多福。
他們也都在心裡為小掌櫃捏了把汗,剛開業的新鋪子,若奮力還擊鬨出些官司,那必定有損商鋪的信譽,影響商鋪的經營。若強力忍耐,那這出鬨劇還不知道如何結束。
西市的商鋪確實常有鬨事的人,有些鋪子就是被他們被搞垮的。奈何他們身份卑賤,就算想出手相助也有心無力。
在西市經營鋪子,確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食客們心存憐惜地搖了搖頭。
喜眉瞳孔驟睜,嘴巴張張合合,氣得說不出話。
胖老爺隨手拿起托盤上的一串炙肉,咬得嘴巴上流滿了油,嗓音也受到了濃油的熏陶:“這是哪個小娘們兒做的炙肉?味道還算湊活。”
他挺著堆滿肉的大肚子往前走了幾步,看到前方忙得不停歇的女子,猛地倒吸了一口氣:“這小娘們兒有點姿色啊,”隨後搭話道:“小娘子要不跟爺走?跟爺在一起就不用像這樣每日勞累,而且爺還保你衣食無憂。”
見這位專心烤肉的女子毫無反應,完全將他無視,他怒火四起:“你這是不把爺放在眼裡?”
有年輕食客帶頭仗義執言道:“這裡是彆人家的店鋪,不是你隨意撒潑的地方。”
胖老爺的身上瞬間多了幾道鄙夷的目光。
見胖老爺勢力稍微弱了下去,隨胖老爺一同進來的禿頂老爺對他投來鄙夷的眼神,而後突然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作為女子,本應當戰戰兢兢,正色端操,清靜自守,無好戲笑。而爾等整日拋頭露麵,做這種不乾不淨的活計,心無敬謹,義理墮闋,簡直帶壞了世間的風氣!”
胖老爺一見幫手發話了,僅有的慫意瞬間消失殆儘。他撫了撫自己的肚皮,嘴巴笑得七扭八歪,附和道:“張爺您放心,等她隨我回了家,自然會被我訓誡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喜眉剛想出口罵他幾句,就見在前麵認真炙肉的紀聽年搖頭示意。
“這兩位爺爺,原諒我捧出誠摯的心,對你們說幾句真心話。我雖在年紀上差你們一截,但好歹通曉醫理,剛剛打眼朝你們一看,便一眼瞧出你們身子骨有點問題,急需要好好補補。”
沉浸炙肉的小掌櫃終於從爐前起身。
“剛好小店有專為你們補身子的炙肉,且隻此兩串,若二位爺爺想要延年益壽,小店這便奉上。”
胖老爺剛要笑得打嗝,就聽到這道溫和真切的聲音,瞬間心中好一陣舒坦,他的眼神在紀聽年身上掃來掃去:“喲,小娘子可真賢惠啊!既是小娘子特意為我們準備的,那我們可得好好賞臉了。”
紀聽年緊跟著補充道:“爺爺們今天來可是拾到了大寶貝,這食材可是皇上親自賞給我父輩的呢!也就是說,過會兒我會送你們禦賜的炙肉。”紀聽年特意加重了“皇上”“禦賜”等字眼兒。
食客們暗自驚訝。
沒有哪個人敢拿禦賜之物說慌,如若那樣,不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二位老爺尋思著這小小的掌櫃不敢欺君,便深信不疑。
胖老爺激動地連道三聲“好”,禿頂男子高昂起頭顱:“禦賜的東西老朽可都吃慣了,再多吃一次也無妨。”
紀聽年親自給他們端來,兩人捧起雙手接過“禦賜”的炙肉。
隻見長竹扡上串了各式各樣的肉類,上麵抹有層層疊疊的醬汁和粉末,散發著奇異的香味。一見這等奇特的模樣,二人越發對此乃禦賜之物確信不疑。
“禦賜之物,還望二位爺爺切勿浪費。”紀聽年好聲好氣地說。
座下眾人都凝神靜觀。
在眾雙眼睛的注目下,兩個中年老爺張大嘴巴,將“禦賜之物”珍重地放入血盆大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