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尤絮被堵得啞口無言時,葉溪和又來添油加醋:“而且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你好呀,畢竟雲麾將軍都親口說自己板滯不靈了,哪是像讓你幸福的人?這你我也都心知肚明呀!”
尤絮怒極:“你以為我不知道?可我對他一見鐘情,情難自拔!而且魏將軍長得好看呀!”
尤絮是京城出了名的顏控,凡是令她賞心悅目的人事她要麼甘拜下風投其門下,要麼極力追求奉為己有。
“妹妹一見鐘情的人可還少?說不定過不久就忘了他呢?而且魏將軍到現在或許連妹妹是誰都不知道呢,你這倒是對人家想得起勁兒…”葉溪和拿起巾帕捂嘴笑道。
尤絮狠狠瞪她:“你!你……”
“喲,兩位妹妹怎麼一言不合就吵?”有位年紀稍長的貴女聞聲過來安撫。
“豈止是不合?”尤絮冷哼了一聲。
“二位消消氣,你們看到坐在那邊的魏夫人了嗎,真是秀雅絕俗,風華絕代,不愧“幽蘭仙子”的美名,就連同為女子的我見了都心生歡喜,那魏將軍就算沾點古板氣,還不是一樣被迷得神魂顛倒?剛剛兩人過來的時候可是一路牽著手呢!”
哦。沒興趣!尤絮又想翻白眼了。
見二人這麼快就消停了,看來自己的勸架能力又有所長進,貴女暗暗高興,又加把力道:“跟你們說個好玩兒的,你們湊近點。”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倆挨近些。
尤絮和葉溪和見她神秘兮兮的模樣,勉強把耳朵湊了過去。
“我剛剛近距離看了一眼他倆,你們猜我發現了什麼!魏將軍和魏夫人都頂著一雙大紅眼,一看就是半宿未眠的樣子。剛成親嘛,乾柴烈火,精力充沛,你們都懂的!真是天生才子佳人配,隻羨鴛鴦不羨仙哦。”貴女眨眨眼睛,將自己八卦的小眼神傳遞給她們。
尤絮:“……”
不是,她是來火上澆油的吧?
被暗中打趣的二人正被簇擁著在座椅上坐下,眾人爭著來敬酒,卻見幽蘭郡主的酒都被魏將軍接手了。
“夫人昨晚睡得晚,今日少飲酒為好。”魏頤安把紀聽年的酒一口飲下,免得她喝多了再當眾說出些令人臉紅的話。
紀聽年“嗯嗯”應了兩聲,卻瞧見周圍的貴婦小姐們都盯著自己,還支支吾吾地捂著嘴,不知道在笑些什麼。
她剛要附和著笑笑,就察覺周圍歡語聲漸消,一下子莊肅起來。朝外看去,便見閣外的人皆已伏跪在地,如雲的儀仗在一股接一股的嵩呼聲中徐徐行入。
祁帝已近花甲之年,一身繡著滄海龍騰的黑色袞冕,頭頂鑲嵌著鎦金玉的平天冠,卻襯得鬢邊的白發愈發顯眼,眼神頹靡得看不清眼底的波濤,渾身難見帝王之氣。
眾人行禮。他在祁後的攙扶下走至高台,發福的身軀走得極不順暢。平身之後,剛剛跟在後麵的幾位皇子和公主也都落席就座。
見祁帝一時沒有發話,太子走出席間,帶頭恭祝皇後千秋。一時間,閣內的恭祝聲浩浩蕩蕩,層出不窮。
皇後撫了撫一身華貴的禮服,淺笑道:“眾卿不必拘禮。”
皇後發話後,席位間的歡笑聲又起,捧著金盤的侍女們魚貫而入。
璋王一來閣內,就四處張望個不停,此時得了機會,直接捧酒來至魏頤安和紀聽年跟前,大笑道:“看來皇祖母這次牽的紅繩果真促成了樁好姻緣,魏將軍與魏夫人看起來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本王敬你們一杯,祝你們白頭到老!”
極短的時間內,紀聽年聽這種話已經不下二十句了,“白頭偕老”“永結同心”這些字眼兒每聽一次心裡便咯噔一下,奈何麵上還得保持著完好的微笑。
“多謝璋王殿下。”魏頤安站起身。
紀聽年常常自詡自己眼明心亮,此時又經由慧眼發現了一樁事:相較他人,小古板對璋王的態度似乎較為冷漠,拒之於千裡之外。
“閣內怎不見尚書左仆射?”璋王暗暗摩挲著杯口,探問道。
聽到“尚書左仆射”之名,周遭一時靜了下來,旁邊的幾位貴女眼睛一亮,豎起了耳朵。
既然雲麾將軍已經沒有希望了,那麼魏家大公子魏言庭亦可以一試!魏言庭雖未沿襲魏侯府世代以來從武的老路,但年少便高中探花,隻身入朝,年紀輕輕已身居尚書左仆射之高位。關鍵是他與魏將軍一樣容貌不凡!
他雖非當下時興的硬朗鐵漢,但謙謙君子之風漫溢其身,自有文臣不怒而威的魄力。
“大哥確實遲來了,我代大哥向殿下謝罪。敢問殿下尋大哥有何要事?”
璋王大笑:“自是有要緊之事。”
說罷,他大步流星來到高台前,“啪”地一聲揮袍跪地。
席下眾人皆放下手中的碗碟,屏氣凝神地朝高台看去——
“兒臣恭祝母後芳華永駐,萬壽無疆!逢母後壽辰之喜,兒臣想趁今日這等喜時福日,向父皇母後再求一樁喜事。”
魏頤安眉心蹙了蹙,該來的還是來了。
“既是喜事,吾兒但說無妨。”祁帝沙啞的聲音傳至席下。
“那兒臣就鬥膽了。小女銀川戀慕尚書左仆射魏言庭已久,已懷嫁娶之意。魏仆射既有卓然之姿,又有八鬥之才,實屬銀川的良配。兒臣求父皇母後在此吉日為他們促成良緣,成全一對有緣人的心意。”
還未有功夫喘一口氣,璋王就緊接著轉至詼諧輕鬆的口吻:“母後,您一向關愛小輩們,對銀川的疼愛之心兒臣也都看在眼裡,您定然不會反對,此事便唯求父皇點頭了。”
這幾句話如同春雷一般,引得席下騷動一片。幾刻鐘前還存有心思的貴女們瞬間嗤了一口氣,臉上失去了神采。
紀聽年剛剛還在若無其事地吃著瓜果,突然吃到了自家大哥的名字,差點被瓜噎著嗓子。
“大……大哥和銀川郡主?之前聽了一遍汴京的八卦,也沒聽說他倆有什麼關聯呀!”她搖了搖魏頤安的袖擺,張口結舌地問。
魏頤安睜開雙眼,沉聲道:“確實沒有關聯,魏家不會與皇室有姻親牽扯的。”
璋王之心,昭然若揭。一計不成,就把眼神瞟向大哥。不得不說,這時機甚巧。選在皇後的壽宴上公然求親,加上太子之女前歲已經嫁得如意郎,帝後豈會在眾人麵前不應,落下個心腸偏頗的口實?
皇後扯動著臉上僵住的皮,溫聲笑道:“當然了,我也希望銀川能找到一位好夫婿。不過在賜婚之前,或許還得問問魏仆射的意思。”
璋王嘴角一抽,瞳孔中一下子爆發出狠戾的神色:“母後難道認為魏仆射會駁了本王的麵子不成?魏大人乃忠臣良士,又豈是不敬華蓋的臣子?如此低估文臣的忠君之心,母後也不怕寒了廟堂學士的心嗎?”
一連三問,句句都是冒犯之語,座下眾人都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一時間,閣內頗有鋒芒畢露、刀劍相逼之勢。
席間也不乏洞若觀火的智臣,他們不加思忖就看得透徹,這番言語確實符合璋王一貫的個性,莽撞、恣肆、狂妄、跋扈,可也是這份不管不顧、橫衝直撞的性子,讓他在奪位之爭上擁有強大的攻擊力,能將勢力蠻橫地把握在自己手裡。
皇位之爭無外乎天地人和。在絕佳時機麵前,有時候不計後果、奮不顧身的莽直或許更能握得勝券。
而畏縮與怯懦實是皇權大忌。
如今朝堂上璋王與太子勢力二分,明麵上二人旗鼓相當,卻隱有勢力懸殊之象。璋王主動進攻、以攻為守,太子也不知是否以退為進、以屈求伸,但畢竟太子之位在手,未來的局勢如何誰也說不準。
他們身為臣子,要想立足於朝堂之上,得一夕安穩,得家門高升,免不了在皇權之爭上戰隊。然而,若一朝失算,便有從枝頭落入塵泥之危。
這是一場關係生死存亡的華麗賭注。
思及此,眾人的眼神免不了注目高台之上的二人———
本以為皇後臉上已然染上怒色,卻見她仍端著一副母儀天下的姿態,臉上尋不到一絲怒氣,語氣溫和道:“二郎稚語,眾卿見笑了。是母後讓二郎誤會了,你我母子二人還是切勿生了嫌隙才好。”
若不思其他,這番和生和氣的話真是讓人心中溫暖至極,免不了對皇後風度與賢德的一番感歎。
璋王早就預料到皇後這副假模假樣的做派,心中不由冷笑,麵上也堆起笑意:“去歲母後為皇侄女找到佳婿,兒臣羨慕至極,就盼望著您對我家銀川也能一視同仁呢。”
銀青光祿大夫連忙上前道:“陛下,魏仆射此刻還未至,臣認為何不趁此時為他準備這份驚喜,既能成就一樁好姻親,也示作陛下對能者的賞識和嘉獎。”
“那就依璋王所言,在此吉日賜婚吧,圖個喜上加喜。”
沉默良久的皇帝終於開了金口。
一語既出,鴉雀無聲的席下頓時暗潮洶湧,交彙著不斷橫生的複雜眼神。
“擬旨——”
“啪嗒”一聲,靜默無聲的閣樓內,突有酒盞摔落至地,清脆的碎裂聲格外清晰,將皇帝本就低沉的聲音打破。
眾人尋聲望去,杯盞碎裂之處端然坐著一位華衣女子,一身披帛襦裙,濃墨重彩。
紅光錦簇的步搖之下,麵若紅梅,傲然挺立。
“皇妹小心點,不然就要割到手了。”璋王冷笑一聲。
“多謝皇兄關懷,這次的無心之過,還望皇兄莫要問罪。”女子輕笑一聲,繼而持起酒壺,徐徐將酒斟進新酒盞裡。
酒液落杯的聲音格外清亮,在寂靜的閣內悠悠拉長,正如話裡的餘音一般惹人遐想。
“這次”?那上次又有什麼故事?這位公主對璋王的敵意無疑擺在了明麵上。紀聽年正欲向魏頤安詢問,回過頭卻見身旁人影已空。
抬眼一瞧,就見魏頤安早已行至高台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