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計在衣”。
第一個分欄裡掛著這四個大字。
大概的意思是“既誇張又特殊”的衣服乃攻略小郎君的秘訣之一。
緊隨其下的是數張貼心的例圖,按照尺度呈豎狀排開。開頭先是“心動的衣衫”、“有小巧思的衿帶”“佳偶款單衣”等等,倒還算比較正經。
越往下越不忍卒看,魏頤安的眼睛也越瞪越大,直到看到最後一排的“特製小衣”,他那瞪得爍亮的雙眼急忙閉上,腦袋裡的神經無助地晃悠了一圈。
成親夜的某人衣服的形製跟這個小圖簡直如出一轍……
這行畫的旁邊還用朱筆畫上了一個勾,墨痕鮮豔,看上去剛畫不久。筆力似乎還挺圓潤豐腴,把心中的勝券在握展露得一覽無餘。
第二個分欄上畫了一個女子的說話的圖樣,旁邊立著“小計在言”四個大字。
底下的字眼兒擠得烏泱泱一片,由表及裡地一一排開,先是“宸寧之貌”“貌若潘安”“刀砍斧削”“麵如冠玉”“目若朗星”“玉肌玉骨”等誇讚外在顏貌的,後是“五步之才”“七步之才”“奪席之才”“奪錦之才”“倚馬之才”“陸海潘江之才”“著述等身”等誇人才氣的,再有“淵渟嶽峙”“淵清玉絜”“抱瑜握瑾”“紫芝眉宇”“芒寒色正”“如珪如璋”“冰壺玉衡”“琨玉秋霜”等誇讚內在品行的。
旁邊小仙子批注的墨跡看上去還很新:“咕嚕一下嘴皮子就能收獲好感,行商攬客亦可通用也。”
難怪她這麼說起話來漂亮詞兒一個接一個地往外冒,原來擱這兒學的呢,魏頤安心下忍笑。
還以為“小計在言”就是學些誇人的好詞兒,魏頤安一不留神又往後翻了一頁,這才發現原來是自己淺薄了。
這裡的“言”可不再是那些雍容典雅的正經話了,而是徹底變成了一些沒耳聽的東西……
魏頤安的心深感炸裂。
之後的分欄多種多樣,魏頤安用他一目十行的本領快速過了一遍,什麼“小計在藝”“小計在食”……
待看到最後一欄“小計在物”的時候,魏頤安整個人都心驚肉跳了起來,原來是他草率了,前麵的內容根本不算什麼,此處才是重頭戲!
竟都是些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新鮮物件兒,用法還都挺奇特的……
這冊子還真前衛,他可算是大開了眼界,發覺原來自己才是落伍之人。
好學的小仙子竟還在此處勾勾畫畫,寫下了“可否展開說說”“求細節”“不甚解”等等批語。
沒想到他家夫人天天在研究這種書。
他趕緊翻到了第三卷,卷名為:實景演練,運籌帷幄。底下印著大大的橫批:千錘百煉攻到手,任爾甲乙丙丁郎!
接著有一長串的籌劃表步入他的眼簾,列了時間、任務、被攻略者反映記錄,甚至還周到全麵地給出了幾個特殊情境,分彆為“巧追白月光”“巧追竹馬”“破鏡重圓”“追夫火葬場”“先婚後攻略”等特製情景,把如今話本子中的風靡一時的熱點都集齊了。
魏頤安:……真是緊隨潮流啊。
不過看到“先婚後攻略”的情境時,魏頤安倒是眼前一亮,這不就是專為他倆而設的嗎?
此欄下方遍布著小仙子動人的記錄,按照時間線看下去,書冊給出的第一個任務為“新婚之夜一鳴驚人”,後麵接著小仙子的筆跡:小衣上身,一舉成名。
“被攻略者反映記錄”後又寫了兩個圓滾滾的字:呆板。
魏頤安:???
再往後看下一條任務:“半月之後,曲藝大賞”。魏頤安數了數日子,大概就在明後日。
再後麵又是一排還有密密麻麻的任務,都是用來專門“對付”他的。
魏頤安有種解開重重迷案的感覺,雖然他早有察覺他家夫人對他早有好感,但沒料到竟然到了此等如癡如狂的地步,連大半夜都在拿著冊子鑽研密謀。
如今知曉了紀聽年的心意和計劃,他也得好好謀劃一番了。畢竟他豈是輕而易舉就能被人忽悠到手的?豈是通過一本小冊子就能輕易被攻略的?
他才不信這冊子當真有那麼大的魔力。
魏頤安鼻子裡笑哼了一聲,而後重新挖掘出小時候記兵書的功夫,把冊子上的“謀劃”都給一齊記下了。
花了老大的工夫,魏頤安顫顫巍巍地合上書頁,嘴角輕輕勾起。
走入內間一看,小仙子的半張臉都埋在了被褥之中,早已睡得不省人事。他輕輕將書冊在紀聽年的枕頭下放好,讓她在夢中把冊子裡的“知識”好好溫習溫習,順便又為她淺淺地發了下愁:他既已識破了她的“詭計”,必會提前做好應對的準備,他隻能祝她成功吧。
不過最終她定然成功不了一點。這一點魏頤安無比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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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的這個時節,雍州還是地凍微涼,而此時的汴京城裡已是風和日暄,草木繁嫣。
“夫人在看什麼?”
一隻纖纖細手放下馬車上的帷簾,轉頭朝身側的男子道:“京城的夏天來得都是這般快嗎?”
魏頤安沉思片刻:“或許吧,我在汴京待過的時日並不多。”
紀聽年略微詫異了一瞬:“是因為夫君平素都在外征戰嗎?”
“也不全是,若無戰事,也會去戍邊鎮守,或被派往各地練兵。認真算的話,從九歲至今,我在汴京待過的時日不超過三年。”
過去那些年,隻有奉旨回京述職時,他才能在汴京小住些時日。軍務不忙時,每年新元他都會趕回府與家人們團聚守歲。直到最近一兩年邊關安寧,他才得以回京,接下汴京北衙營的重擔。
“那夫君都去過哪些地方?”紀聽年趁機腰一軟,往魏頤安身上挨去,還順帶歪著腦袋側向他,方便時刻觀察他的反應。
身上突然多了一團溫軟,魏頤安呼吸一滯,差點沒反應過來。不過自從看完那本寶典,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萬萬不能輕易讓小仙子覺得自己得逞了。
他刻意把臉一板,繃得像鼓皮一樣緊,聲音不冷不熱道:“幾乎都是些邊關之地,雪山戈壁,大漠關山……不過,我也曾去過夫人的家鄉。”
“你也去過雍州?”紀聽年清脆的嗓音如同春溪奔流,掩蓋不住的驚喜直溢出來。
魏頤安點點頭:“雍州山高地廣,是個波瀾壯闊的好地方,我去過一次至今難忘。夫人可有想家?”
紀聽年剛想連答幾個“想”,就被腦內的神經抑製住想法。還沒乾出一番大事業,豈能輕易念家?等功成身退的時候再說吧!
她連忙把頭左右擺擺,把唇彎得僵硬無比,假裝笑道:“一點也不想呢,這不是剛成親沒多久嗎,腦子裡都是夫君!沒空想家呢!”
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魏頤安,見魏頤安今日眼裡儘是冷淡,那直溜溜的小眼神便又亮了幾分。
魏頤安心中無比喟歎,小仙子真是一點都不掩飾對他的愛慕。
車輪轆轆,踏風而行。馬車徐徐駛過宮外的綠地,停在巍峨的高牆之下。
藍天白雲之下,金黃色的琉璃瓦重簷格外奪目。紀聽年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金頂紅牆,走在重重宮道上,腳步都不由地重了幾分。
穿過幾座宮殿後,漸聞喧鬨的人語聲,周遭的氣氛從莊穆變得歡暢。一座富麗輝煌的皇家飛閣映入眼前,階上白玉鋪展,內嵌著祥雲雕紋。走在上麵,如同淩雲直上入重霄。
閣外聚集著不少官員命婦們,一齊看向這對畫中璧人。
二人拾級而上,紀聽年環顧四周,低聲問道:“大哥怎麼還沒來?”
“不必等大哥,他會晚點到。”周圍有男子的眼神凝在紀聽年身上,魏頤安直接牽起她的手,擋在她身前。
這倒也無關其他,隻是不想讓他夫人受到有些淫逸之徒眼神的褻瀆而已。
閣內的小姐貴婦聽到嘈雜聲起,引頸向外望去,便見一對年輕男女攜手而來。男子身形修長,豐神挺秀。女子麵若桃花,長長的裙裾隨腳步飄動,出塵中帶有一股輕靈嬌俏之氣。
然而也有人並未注意到這對神仙眷侶的到來,閣中的一個小角落裡,承宣伯家的小姐尤絮正與中書令家的長女葉溪和“友好”交談。
葉溪和笑道:“若是沒有太後那道突然的旨意,沒準兒現在站在雲麾將軍身邊的可就是尤小姐了。”
尤絮飛快地朝她滾了一個白眼兒:“喲,葉小姐可真會說陰話,要不是當初葉小姐在河蟹宴上對雲樂郡主各種誇耀,吹噓的跟神仙一樣,那窮僻之地來的郡主怎有本事嫁入魏家?一切的根源都是你!”
葉溪和在尤絮的背上撫撫,為她順順氣:“都不小的人了,還這麼大脾氣做什麼?這你可怪錯人了,動動腦子想想,光靠我一個人又怎能成事?這事兒我隻是聽令行事罷了,太後下達的命令我豈敢不聽?何況當時璋王欲與魏家聯姻,想要阻止璋王的人不儘其數,他有那麼多的敵手,太子就是最大的一方,甚至還有景王殿下、長寧公主,你怎就光揪著我一個問罪?你又怎知他們沒有參與呢?”
“我沒記錯的話,令尊承宣伯好像與長寧公主和景王殿下沾親帶故,所以你從一開始就與魏家沒可能呢……”
她又朝著尤絮的腦袋指指:“有時候傻傻的也很可愛呢。”
尤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