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不是“贈”,是“潑”。……(1 / 1)

“陛下對兄長的抬愛,臣和兄長感念在心。家兄尚還未至,許是被什麼要事耽擱了,臣便替兄長再求一福祉,還望陛下容臣道來。”

席下一片沉寂,都不知道魏頤安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祁帝扶額靠在金黃座椅上,微微點頭。

“臣的父母一生情投意合,情深意篤,究其緣法,皆因一盞茶而結識。到了臣這一輩,其實臣與夫人在賜婚前就見過麵,當初夫人見我行色匆匆,便贈了一碗清茶給我,原以為隻是好心的過路人,沒想到最後成了與我永結鸞儔的夫人。”

聞言,紀聽年一陣腹誹:詞兒用錯了,不是“贈”,是“潑”。

“既是一樁佳事,若再添上定情之物,往後也能有所回味。若大哥能有幸喝到銀川郡主賜的茶,既能延續這樁巧趣,又能為這樁婚事添上大吉的證讖。不知陛下和殿下可否應許?”

璋王立馬展眉解頤:“我還以為是何事,小事一樁,不耽擱不耽擱!”

一向多嘴的承宣伯在席間笑道:“魏侯府既有如此家俗,那銀川郡主和魏仆射要想結為連理,也理應全了這一俗禮,證明這樁婚事乃天成良緣、天作之合。不過臣以為,銀川郡主畢竟也是皇室之女,這樁婚事也該問問欽天監的意思。”

皇後連忙召來欽天監。欽天監應詔上前:“臣推算過,五行之‘水’是銀川公主所旺之象,也恰好關乎魏侯府的命脈,在固有的禮俗規律下,可以相互轉化,利於二者,促成姻緣之機巧。反之,若此禮不成,則缺者更缺,盈者愈盈,強行結合,恐會影響二人的氣數。一卒之微,全局攸關。稍有不慎,大祈的氣數也會招致影響。”

坐席內議論紛紛,間或夾雜著小聲的噓歎。

“這麼玄乎?”

“欽天監的話那可是經過推演得來的,當然可信了。”

璋王喚來親隨和銀川郡主,一番交代確保“茶禮”萬無一失,又連忙喚來了自己的貼身護衛,揚聲道:“去看看魏大人到了哪裡,保護好魏大人,千萬不能被‘彆有用心之人’擋了道。”

人馬領命而出,隻不過並非來自一路。

“吾兒就放寬心,等著喜事吧。”

皇後和藹的聲音回蕩在閣內,如降臨在高台的凡間慈母。

魏頤安落座於席,紀聽年湊到他跟前小聲問道:“璋王這麼急迫要跟魏家聯姻,是為了爭奪儲君之位?”

魏家世代將門,大公子官居從二品,位高權重,二公子乾城之將,戰功卓著。一文一武,於朝堂立於要位。雖因穀城之役慘敗被收回大部分兵權,但魏家仍有一部分軍力基礎,在軍權集中握於皇帝之手的時局,確實算是上位者的良好助力。

在京城有段時日了,紀聽年對此倒也耳清目明。她身處京城,又暫時身處魏家,京城的形勢跟她息息相關,她必須弄明白其中的盤根錯節。

魏頤安點點頭。

紀聽年又問:“那大哥還會來嗎?”

魏頤安忽而反應過來剛剛紀聽年言語中聲稱“魏家”,似乎略顯生分了些。

他低頭看向她,隻見女子仰首凝視著他,雙眉微微蹙著,嘴唇微張,雙眸張得溜圓,眼中全是疑惑之色。

被璋王攪起來的煩躁思緒似乎被撫平,他不由一笑,給她喂了個甜棗,也不急不忙地往自己嘴裡扔了一個:“放心,他給我們來了個出其不意,我們就為他準備個一箭三雕。”

席間看熱鬨的人等得不由焦灼起來。

這時,景王李殊手捧方盒走至台前,一身青綠錦袍,少年氣息乾淨清爽,但難掩瘦弱。

他屈膝跪下,其聲悠悠傳來:“母後千歲之壽,兒臣其他本事稍遜,唯有這字寫得還算不錯,便獻醜為您作了一本萬福圖,以表兒臣心意。”

“殊兒費心了,每年殊兒為我備上的賀禮都有新意,甚合我的心意。”皇後笑道,吩咐婢女接過方盒。

景王李殊乃大祁三皇子,雖是太子和璋王的兄弟,但與他們相差二十歲有餘,才值束發之年。由於年少,涉政不深,加上朝堂的陣局主要集中在太子和璋王兩端,所以聲名不顯。平素也深居簡出,很少露麵。雖是皇子,但大多無人在意,對他唯一的印象就是有位一母同胞的姐姐——長寧公主李簪月。

“兒臣也賀母後千秋壽。”

華麗的裙擺掃過地麵,長寧公主行至高台。長華公主從袖擺裡取出一件葫蘆狀的盒子,上麵鑲玉無數,金絲勾嵌顯得精致絕倫。下有碧綠的翡翠托盤,晶瑩無暇,如茵茵荷葉盈盈欲滴。

紀聽年注意到她就是剛剛碎杯的公主,然而仔細一瞧之後她瞬間詫異,這位長寧公主她竟瞧著眼熟,似乎曾經見過。

“這是西域佛國的累絲紅蝠香盒,兒臣有幸得來,今日也有幸獻於母後。”

這隻香盒一眼看上去便知它遠非俗物能比。

“簪月慣會搜羅些奇異的寶物,前不久便聽說簪月花費苦心得來了一件奇巧的寶貝,沒想到是為我準備的。西域佛國的物件得來不易,簪月有心了,母後很喜歡。”

公主笑道:“母後喜歡便好,佛國的僧人們在香盒中放了為母後祈福的禱詞,祈祝母後鳳姿康健,福澤長遠!”

承宣伯由衷敬讚道:“公主對娘娘的孝心真是感人肺腑。”

皇後笑答:“陛下的皇子們都各有各的好,但到底還是少了女兒家的那份體貼,還好有長寧經常陪著我。”

突然,一名侍衛匆忙地跑進閣內,衣服上染上的鮮血鮮明可見。

微弱的血腥味在空氣裡彌漫,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來,眾人屏息凝神。

“陛下,娘娘!不好了!”

璋王握緊雙拳,立馬起身道:“魏仆射還沒來嗎?發生了何事?”

“稟告陛下、娘娘,魏仆射…魏仆射他在路上遭遇刺客襲擊,身受重傷,恐怕有性命危險!”

霎時,滿座嘩然。

幾聲墜落的錚淙聲,在悶騰的人聲中格外清脆。

隻見高台之下,累絲翡翠香盒墜落,在地麵上滾動不息。

而雙手無力垂落的長寧公主此刻雙肩緊繃,華服掩蓋下的身軀微顫。

“刺客可有抓住?”祁帝坐直身子問道。

“稟陛下,刺客已經逃脫,不過我們幾個護衛都目睹了刺客身上的特征,他的脖子左右兩邊各有一道青色的陳年傷痕,好像呈倒八的形狀。”

璋王和太子皆是瞳孔驟縮。

座下議論紛紛,一片嘈雜。

璋王一派的關注點在於璋王與魏家聯姻失敗,心中免不了一陣唏噓。官位低一等的官員眼紅著尚書左仆射之位,心中免不了一陣激越。太子一派的人則將冷笑與歡騰寫在臉上。

祁帝神色一凜:“來人,派龍武衛全城搜索刺客的行蹤,再派幾名禦醫前往魏侯府,務必要讓魏仆射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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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二夫人,大公子還昏迷不醒!”

管家忠叔急得在寢屋內外亂轉,終於把魏頤安給等到了。

“大哥不會有事,宮裡的禦醫快要來了。”

魏頤安和紀聽年二人快步走入院子,侯府裡的小廝們手上拿著藥材、巾帕,奔前走後地忙個不停。

二人進了魏言庭的寢屋。

“二哥哥,二嫂嫂!大哥哥流了好多血……”守在旁邊的魏文文和魏本本滿臉是淚。

魏言庭麵色蒼白地躺在床上,三道長長的傷口浸滿了血跡,鮮紅的血痕看上去觸目驚心。

魏頤安閉了閉眼,眉心皺得厲害。

“大夫,現在情況如何?”紀聽年一邊為兩個小童抹眼淚,一邊問正在止血的大夫。

“傷口過大,氣血損傷嚴重,止血還需下一番功夫。”大夫歎了口氣。

“忠叔,侯府裡最好的金創藥拿來了嗎?”魏頤安的聲音明顯發顫。

“已經用上了,似乎還不見好轉。”忠叔焦急地邁著步子進來。

一名小廝引著宮中的李禦醫急匆匆趕來,幾人連忙挪開位置。李禦醫來到床邊坐下,打開手中的藥盒,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大瓶粉末。

“這是嵩山老道秘製的金創藥,有即刻止血的奇效。魏仆射看起來情況不妙,讓老夫且用它一試。”

“有勞李大人了。”魏頤安拱手言謝。

粉末一沾血肉,果然不再有鮮血往外溢出。

見奇藥果真起效,小童們的眼淚終於停了下來。

“將軍不必謝我,要謝就謝長寧公主,老夫也曾去嵩山求過這藥,奈何未果,沒想到剛剛長寧公主親自將如此稀有的藥材交給了我。”

屋內的幾人都詫異地一驚。

長寧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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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過蒼白的雲層,在林子投下詭異的陰影。風吹過,林葉簌簌作響,發出可怖的低吟。

“殿下,還沒到例約的日期,為何今日來找我?”青麵獠牙麵具底下,一道粗沉的聲音被樹聲裹挾。

璋王一身黑衣行裝,出現在雨來林的儘頭。

“袁寺,咱們的兵馬一切可都妥當?”

“殿下放心,袁某當初挑中西市,就是因為此處有這麼一個“幌子”,不會讓人輕易發現的。”袁寺對璋王眼神示意。

“好,那老頭子越發不中用了,我們得時刻做著準備。你今日可都待在西市?”璋王問道。

袁寺語中帶笑:“當然,殿下您也知道,袁某在西市忙著這麼多活計,根本沒空離開。”

璋王眉頭往裡一縮:“你當真沒有隱瞞我?”

“我與殿下早就利益一體,沒有任何理由欺瞞殿下!”袁寺屈膝跪地,臉色一下子鄭重起來。

“那你可知道白天發生了何事?”

“魏家老大今天遇刺了,刺客正是一個脖子上留了倒八劍痕的人,這道傷痕世間僅有,不是你還能是誰?為何要在如此關鍵的時候對魏家動手?壞我好事!”璋王怒極。

袁寺驚異萬分,心道不該如此。他的臉上一瞬間青白交替,雙額觸地道:“殿下莫要誤會我!就算我心中有恨,一舉一動也都會為了大局著想,我既知道與魏家聯姻會對殿下大有裨益,又怎會在此刻動手?不說為了殿下著想,就光對袁某來說,殿下是袁某如今唯一的倚杖,隻有殿下登位,袁某才能安然無恙,我又豈會為了泄一時之憤而拋卻未來的生路?”

地麵上的叩首聲響個不停。

“罷了,不管怎樣,你身上正巧有那兩道劍痕,你如今要掩蓋好自己的身份,那死老頭子派了龍武衛全城搜捕刺客,可彆缺心眼被逮著了。”

袁寺麵上還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謝殿下提醒,還請殿下放一萬個心。”

“如今魏家老大重傷在身,恐怕聯姻的計劃又要落空了。少了魏家這個撐腰的捷徑,我們的勝算又要少幾分。死老頭子快要不行了,西市這邊的布置得儘快加強。”

“沙沙沙”——

驟然間,幾聲輕微難辨的聲音在林間想起,與樹木的晃蕩之聲詭秘地重合在一起。

“不好,殿下,有人靠近!”

璋王趕忙戴上黑麵巾,隨袁寺往東麵疾奔。

佛珠碰撞的聲響呦呦鐺鐺。

樹影穿梭間,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響。

樹木左右悠蕩,在地上灑下無數塊黑影。偌大的林間難以抓住一道人影,但看哪裡都覺得人影憧憧。

袁寺抖了抖肩膀落地,小聲對璋王道:“安全起見,先去那裡。”

二人在林間晃蕩了一刻鐘後,竟未出林子便消失不見。

林中飄蕩的腳步聲漸停,那影子一個旋步衝上樹梢,用一束厚枝支撐著身子,俯視漆黑一片的林間,竟未看出任何端倪。

東麵的墓地更是死氣沉沉,偶有烏鴉粗劣的嘶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