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鋒營內,鼓聲陣陣,刀劍相擊的聲音在營地裡回蕩。
在軍營內四起的呐喊聲中,魏頤安頂著濃重的黑眼圈來到高台上。
站在台子上副將們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他們將軍以前從不遲到,現在剛新婚沒多久,起晚了也正常。眾副將們眼睛瞥了瞥南湛,就等著這心直口快的人開口了。
果真沒過一會兒南湛就站了出來,快人快語道:“將軍雖然黑眼圈重了些,但是渾身上下都是精神氣兒,眼睛裡麵也都是笑意,跟以前比起來就是不一樣!”接著又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果然還是成親了好啊!”
眾副將們一齊偷笑,這南大直人每次都敢把他們心中所想說出來,不失為一種本事,偏生大將軍也早就見怪不怪了。
魏頤安也不狡辯,冰冷的麵孔卻發出了祥和的聲音,而這祥和的聲音卻句句誅心:“哦,好像確實如此?既然咱們南湛都說成親好了,那怎麼還不見你娶親?”
副將們立馬換了取鬨的對象,跟著起哄道:“是啊是啊,南湛模樣又不差,也有些身家,為何還不娶媳婦呀!”
“你們不知道,南湛早有心上人了!都快要定親了!”站在南湛身側的劉老將一臉高深莫測的模樣。
語出驚人,眾人一齊看向南湛:“好啊你個南大直,竟然瞞著我們!我們半點風聲也沒聽到!”
南大直人瞬間臉紅耳熱,哪還有原先嬉皮笑臉的樣子,他吞吞吐吐:“沒有告知諸位,其實是因為……還沒有完全定下來……”
“這是遇到什麼棘手的事情了?”陸馬問道。
“這件事……可能還得需要大將軍的幫忙。”
“但說無妨。”魏頤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是西市裡一位酒館掌櫃的女兒,我每天下值後常會去買一碗酒喝,久而久之便與她相熟了。定情後我曾去提過一次親,奈何掌櫃態度不明不白。”
“但是末將就算再愚笨,也能聽出他話裡的意思,也理解他的這份愛女之心。老人家單獨拉扯女兒長大,舍不得這麼早就讓她嫁出去,偏生我又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他也難保我這女婿就是良善之人。他大概是希望能夠先結識大將軍,若末將有朝一日辜負了他的女兒,他也不至於投告無門。”
魏頤安爽快地點頭:“今晚就去,如何?”
南湛一臉激動,狠狠對著他的背捶了兩下。
劉老將關切地歎了口氣:“唉,你早點說的話,說不定現在都娶上媳婦了,你這快言快語就是不用在正事上!”
眾人一齊笑起來。
一直忙到傍晚,魏頤安與眾副將們才結束了赤鋒營的軍務。
當魏頤安正被南湛拉著一同前往西市時,其他幾名副將也一齊圍了上來,跟著去湊熱鬨。
西市晚燈初上,零星的商鋪裡有了些許人煙。然而,與西市最高大的隱雲樓相比,這些商鋪的人流隻能說少得可憐。
路過隱雲樓時,樓前的竹窗上倒映著觥籌人影,隱約可聞嘈雜的人聲。
“我還以為西市一派死氣沉沉,沒想到竟有這般熱鬨的酒樓?”陸馬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
南湛常來西市,對這裡還算了解,向諸副將解釋道:“其實這座酒樓開了有幾年了,隻不過近些日子才逐漸顯名的。這樓裡的茶彆具一格,一飲難忘。”
魏頤安點點頭:“我嘗過‘九曲紅梅’和‘碧玉檀’,確實不錯。”
“我猜是幽蘭郡主帶將軍嘗的,畢竟咱們郡主嫂子乃高雅之人,連帶著咱們將軍也變得仙風道氣,如謫仙下凡了!”陸馬又見縫插針地拍馬屁道。
魏頤安:“……”
看來汴京城的人都對他家夫人誤解頗深。
突然,隱雲樓對麵一角的人群堆裡迸發出嘩然的人聲。
“贏啦,贏啦!”這道聲音喊得震天動地,恨不能給他配上喧天的鑼鼓。
南湛驚道:“將軍,這好像是葉大公子葉同舟的聲音?”
“這紈絝公子會不會在找人家小商販的麻煩?”劉老將暗暗同情小商販。
對麵的街道旁一群人圍了一圈,幾位將領走到近旁,隱約還能聞到一股食物的鮮香。
南湛首當其衝地往人群堆裡挨近,看到了人群中央的盛狀,挑頭向後方的兄弟們傳達情況:“是個賣炙肉的小商販剛開業,在跟客人們下棋呢,那位葉大公子贏了棋,便被送了五串炙肉!”
“葉紈絝居然贏了?這小商販的棋技……簡直到了“感天動地”的地步啊!看來她今天是要血本無虧了……”劉老將為小商販哭號。
“大將軍,你待會兒去展示一下如何?讓小商販見證見證你的高超棋藝,這樣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提升空間。”陸馬提議道,暗帶著誇了魏頤安一番。
幾人紛紛點頭讚同。
魏頤安無奈:怎麼這兩日自己一直光埋在棋盤上了?
圈形的人群從一角撥開,裡麵走出來了一位歪斜著身子走路的高大公子,那一身花花綠綠的衣袍格外引人注目。
“喲!魏將軍!彆來無恙啊,竟在這裡碰到了!”紈絝公子聲如洪鐘,都快要聲嘶力竭地吼出來了。
幾位副將全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番叫喊式的招呼把周圍人的目光給吸引了過來。
“雲麾將軍?百聞不如一見,真是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啊!”
“彆這麼膚淺隻知道看臉,人家可是自小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立下過戰馬功勞!”
“隻有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娶靖南王之女——幽蘭郡主啊!”
“怎麼不見幽蘭仙子?真是可惜了,什麼時候才能一睹仙人風姿啊!”
人群中央的小商販忽然打了個噴嚏,在一邊看著爐火的喜眉給她遞來了一張手帕。小商販接過帕子,偷偷把臉上的麵具掀起一寸,擦了擦臉上的煙灰。
同樣戴著麵具的喜眉大睜雙眼,指了指那邊的魏將軍向她示意,小商販拿起食指放在嘴唇中央“噓”了一聲,安撫她冷靜下來。
喜眉恢複了平靜的神色,穩重的聲音傳向街道:“有請下一位來客——”
“哎呀,下一位當然是魏將軍了!他不僅是戰場上的戰神,也是棋盤上的戰神!”葉同舟推攘著魏頤安往人群中央走去。
“來來來,小掌櫃,你跟他比比,你若是贏了他,我便贈你十兩黃金!”
觀看的人群又重新圍成了密不透風的圈兒,這圈兒甚至比原先還厚了幾層。
圍在最前排的副將們笑極,這小商販都輸給你葉大紈絝了,怎麼可能贏我們家將軍?還贈黃金……若將軍輸給了小商販,你好吹噓自己的棋藝勝過他們將軍?做你的百日大夢!這小算盤打得連天上的鳥兒都聽見了!
聽到“十兩黃金”四個字眼兒,對麵的小掌櫃猛地抖了三抖,麵具後的雙眼陡然放出了星星般的光亮。
小掌櫃先將兩隻小手挪到桌子底下,默不作聲地雙手合十,拜了三拜。然後一下子正襟危坐,伸出兩指夾住一顆白子,端出了一副老手的架勢。
喜眉也麵朝上蒼,嘴裡振振有詞地為自家郡主祈禱。
此刻,小掌櫃表麵上沉靜如水,實際上各路棋法在她的腦袋裡滾來滾去。
一炷香的時間,棋盤上已經落了大半的棋。然而棋盤上的情形屬實出乎眾人意料:小掌櫃的棋局爭先恐後,不落下乘,有時甚至還占據上風。
魏頤安看得傻眼了。他的秘訣和技巧竟然行不通?怎麼各個關鍵的要塞都被堵住了?
這人不是連葉同舟都下不贏嗎?難道葉同舟剛剛現了狠勁兒,把深藏不露的棋法使出來了?還是說真正深藏不露的人是這位小掌櫃才對?
雖然看不到這小掌櫃的麵容,但這人此刻一股凝重的姿態,如入科舉殿試的殿堂。
原以為魏將軍勝券在握的眾副將們膛目結舌,圍觀的人群裡也一時間闃然無聲,眼睛死死地盯在棋盤上,急迫地想要知道戰況。
偏生這小掌櫃每一個子兒都得思量個半天才落。
“啪嗒。”又一白子落下,伴隨著小掌櫃顫抖著呼出的氣,魏頤安手臂上都生出了雞皮疙瘩。
這世上怎麼有人棋路跟他完全一樣?大哥也隻是跟他棋路相似而已,這人居然達到了完全重合的地步?
事情有些蹊蹺。
他的手遲遲未落,仿佛時間凝固住。他並沒有急著思考棋局,而是回溯了一遍自己都跟何人展露過棋法。
對麵的紀聽年卻焦急無比,小眼神死死地盯著魏頤安欲落未落的手,希望彆出什麼幺蛾子阻了她的贏麵。
此刻她渾身上下都寫著四個字:我要黃金!
她用餘光瞅見魏頤安正緊盯著她看,似乎要把她的真麵目給看穿了,連把頭稍稍低下了點。
忽而好似聽到了對麵的低笑聲,她心虛地抬頭一看,以為自己的真麵目就要無處遁形了。沒想到這小古板卻一臉正經地看著棋盤,唇角繃得直直的,眼神裡滿是莊嚴肅穆,哪裡有一點竊笑的模樣?
她晃了晃耳朵,大概是自己的錯覺。紀聽年腳趾緊摳地麵,快要決定勝負的時刻了,她必須得好好發揮,得到黃金,順帶著一戰成名!
正待她把手拿到桌下雙手合十,打算再做一次法,就見到對麵的黑棋已然落下。
落在了一個要塞,看似緊要,實則無異於一塊廢棄無用之地。
緊隨其後的又一聲落子聲後,真正的笑聲抑製不住地出現了,來自紀聽年這個已然取勝的人。
幾位副將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擦了擦眼睛重新看向棋盤。
那連成一排的五顆白珠依舊耀眼醒目,好似還洋洋自得地晃了晃圓滾滾的身姿。
喜眉抑製不住地尖叫了出來。
葉同舟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樂嗬嗬地笑。
副將們叫苦不迭,隻能轉移注意力來解讀葉紈絝地表情:這紈絝看起來又悲又喜,悲的是他的十兩黃金即將遠走,喜的是從此以後他高超的棋術將會聲名遠揚,他更能在汴京城裡肆意橫行了。
為了強壓住笑意,紀聽年狠狠地抿了抿嘴。奈何再怎麼努力,還是忍不住再次咯咯笑出了聲。
這聲音落在了魏頤安的耳朵裡,他趕緊背過身子,不讓她看到他此刻憋笑的神情。
紀聽年歡天喜地地拿來五根肉串串,假裝咳嗽一聲,粗著嗓子道:“將軍,承讓啦,為表敬意,還是請您嘗一嘗我家的炙肉串,將軍日後要多來光顧呢。”
魏頤安轉身接過,眼裡閃著似有似無的笑意:“當然,不過我還得向小掌櫃買二十串炙肉,家裡人愛吃,尤其是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