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著個毛驢的青衣男子,慢悠悠地趕著路。毛驢身上的布袋裡裝滿了吃食,他時不時就掏出些出來。
沒辦法,集鎮上隨便一家酒樓或者菜館,根本不能滿足他挑剔的嘴,隻能吃些糕點果腹。
路過的兩個書生模樣的人,俏聲討論的火熱:“兄台,你聽說了麼?最近酆都可不太平啊。”
“可不是嘛,那呂家和武家都是紅極一時的大家族!這說抄就抄,說貶就貶啊。”
“雖然陣仗是挺嚇人,可陛下不是將案情公開了麼。這兩大家族都是犯罪被罰的呀。”
“唉,這誰說的清。這年頭冤假錯案還少嘛,朝堂政治是愈發渾濁。”
“誒,兄台不要命了,這話也能說。快走、快走……”
兩個書生走遠,帶著紗巾鬥笠的青衣男子將紗簾掀開,輕抽了毛驢一鞭子。
嘶鳴的毛驢一下就跑了起來。算算日子快到徒弟的及笄之禮,這酆都還真是發生不少事啊!他得抓緊趕路咯,可不能讓拜師禮落在及笄禮之後。
今年十五歲的生辰,是蘭曦及笄之年。自她歸來,王後就已開始籌備。天盛帝對此同樣重視。
雖然蘭曦對武家多有偏袒,但隻要不影響大局,天盛帝便也樂得縱容她。
天盛帝知道對武家頒布聖旨那天,蘭曦曾去過首輔府上。接著王後便來了崇政殿。長相神似他的女兒很聰慧,這讓天盛帝覺得高興。
此前,王後一直都不曾讓後宮嬪妃接近蘭曦,她怕才適應王宮的女兒招架不住這些各懷鬼胎人。
挽懷姑姑叮囑蘭曦,後宮的裡人需要她記住的隻有兩位。一位是大皇子的生母,張貴妃。她是陛下尚且還是皇子時就已經嫁入王府的。
另一位是安昭儀,她以前隻能算個外室。陛下登基後,因她懷有如今的二皇子才接回宮中。
挽懷特意著重叮囑道:“安昭儀必然不是簡單之人,公主需得留心才是。”
為讓蘭曦在及笄之前先見見這些後宮嬪妃,避免在及笄之禮上出什麼岔子。王後特地舉辦賞梅宴會。
因是王後親辦,天盛帝又格外捧場。眾嬪妃無一人敢缺席,皆打扮的格外明豔。
此時,正值寒冬。禦花園的湖麵都能載人冰嬉。
梅林暗香湧動,怒放的紅梅一如天盛帝大好的心情。去掉兩個心患,實令他開懷。
剛至禦花園的張貴妃,遠遠見著天盛帝步行於林間賞梅,露出自認嬌羞的笑顏迎了上去。
“參見陛下,陛下萬福萬安。”
圍繞在天盛帝身邊的人,品階低的妃嬪都自覺讓出一條道。
若說這後宮誰最為跋扈,那非張貴妃莫屬了。仗著有母家撐腰,陛下的寵愛。磋磨了多少稍得恩寵的嬪妃。
負手轉身的天盛帝,道:“起身吧,陪朕賞賞梅花。”
正處不惑之年的天盛帝,歲月雖然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但年輕時,亦是眾皇子中長相最為出眾的。
經過歲月的沉澱,愈發具有威嚴氣度,器宇軒昂的身姿令人不敢直視。
當初與四皇子的驚鴻一麵,讓尚處閨閣的張小姐深陷情網無法自拔。後好不容易嫁於他,卻隻能當個側妃。
圍獵場眾目睽睽下的求娶,張貴妃做夢都希望她才是那個被求親之人。可偏偏是什麼都不如她的武沁嵐搶走了正妃之位。
從此恨意就深埋於心底,至今都不能消磨半分。
亭中的王後有些坐不住,眼見人都快齊了,曦兒卻還未至此。
王後正這麼想著時,被頭飾壓的快緩不過氣的蘭曦才從長亭處姍姍而來。
穿著女官服飾的玦鋒在一旁看顧著。起初她覺得這公主未免有些嬌氣了,怎的戴個頭飾這般麻煩,喊疼喊重的聲音就沒停過。
後麵玦鋒親自去拎了一把那頂花樣繁複的冠,靜默了片刻,心道:“公主辛苦了,天家之女不容易。”
額頭已然被壓出紅印子的蘭曦,走起路來筆直且緩慢。她生怕一個大點的動作,直接把冠給甩下來,繼而扯斷她頭發。
想想就覺得可怕,但實在拗不過挽懷姑姑。
澄澈心疼地給蘭曦擦著密汗。這大冷天,都曦兒給壓出汗了,這勞什子的冠是非戴不可麼。
王後一眼就看出蘭曦不自然之處,內心歎了口氣。難為我兒了,但這也無可厚非。今後需要戴冠的日子還有很多,現在不試著習慣,往後隻會更難熬。
人已至齊,天盛帝入座,道:“今日如此良辰美景,不若行酒令如何。”
聞言,王後放下酒杯的手微微一頓。
張貴妃掩麵笑道:“陛下這是在為難王後娘娘啊,若王後此時借口不適,那豈不落人口實。”
聽完這話的王後未曾執一言,臉上照樣還是雲淡風輕。
但這不代表挽懷會緘口不語,她走上前道:“張貴妃此言,是要冒犯王後威儀麼?”
“哎呀”,端起酒杯的張貴妃繼續道:“臣妾說玩笑話呢,王後這也要認真?您母儀天下,自是無懼這區區酒令了。臣妾等著您為這梅宴開個好彩頭。”說完,就將手中的酒敬向王後一飲而儘。
王後不以為然,誰人不知她年輕時桀驁不馴,不通詩書。這張貴妃還真是沒有半點長進,總抓著這點事不放。
一時興起的天盛帝本沒有這層意思,現下被張貴妃這麼一攪和不免覺得有些掃興。
天盛帝微皺起眉,順福公公見勢就想開口將此事揭過。
不料蘭曦在此時出聲,道:“張貴妃此言差矣,這梅宴既是為本公主而設,那這酒令也自該是由我開頭。”
“早就聽聞張貴妃學識很是不凡,這區區酒令自是不在話下。那還請張貴妃與先我對上一對,看您是否有這個資格能去請母後行酒令。”
張貴妃聞言頗有些不屑。嫡公主又怎樣,還不是在外流落十四年才被接回。自以為念過幾本書就敢如此大放厥詞,那就彆怪她以大欺小。
“臣妾記得公主是月前才被首輔收為弟子的吧。短短數日便如此自滿,那臣妾也隻好應下了。”
麵對嘲諷,蘭曦壓根沒在怕的。她可是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外加漢語言專業出身。即便自身實力敵不過,泱泱中華上下五千年文化也能把任何人壓得死死的。
拿起小扇的蘭曦,抬頭看了看酆都內飄渺而出的煙,道:“上聯,天街曉色瑞煙濃。貴妃隻需接出下聯即可。”
張貴妃聞言有些局促,皺著眉兀自思索。對詩詞歌賦亦不大精通的大皇子,坐在太子下麵一席未曾言語。
天盛帝將此句細品了品,暗自點頭。不錯,很有新年節令的意味。
宣言澈帶著難掩的笑意,端起酒杯敬向天盛帝與王後,提前為妹妹喝彩。
因天盛帝寵溺,蘭曦未坐在下方,而是坐在上方的王後身邊。她向宣言澈悄悄露出狡黠的一笑。
宣言澈見狀,對妹妹微微搖了搖頭。蘭曦便抿嘴稍稍收斂起來。
思索一番的張貴妃,問道:“公主殿下自己可接的下來,莫不是將首輔自創的詩詞拿來用了吧。”
輕笑一聲的蘭曦,道:“此句是不是老師所創,明日讓大王兄去尚書房問過便知。至於下聯,還請張貴妃聽好。”
蘭曦手持繡扇,站起身道“天街曉色瑞煙濃,名紙相傳儘賀冬。如何?”
張貴妃深吸一口氣,擠出笑容道:“公主文采斐然,臣妾拜服。隻是不知,您可能接下臣妾自創的詩句?”
緩緩伸出左手作請狀的蘭曦,道:“張貴妃,請。”
露出一抹自得之色得張貴妃,高聲道:“節氣今朝逢大雪。”
蘭曦聞言,舉起小扇在鼻尖輕碰了碰,思忖了片刻道:“節氣今朝逢大雪,清晨瓦上雪微凝。張貴妃覺得如何?”
天盛帝拍案道:“朕覺得甚好,我兒不愧為天家女。如此文思,首輔也當欣慰。”
張貴妃陪笑道:“臣妾也覺得好。隻是臣妾還有一句,一直未曾接出下聯,還請公主賜教。”
蘭曦低頭道:“賜教不敢當,為宴會助興罷了。”
攥緊了帕子的張貴妃道:“冬夜寒亭杯中酒。公主文思敏捷,想必三息之內就能接出。”
“張貴妃此言,還真有些捧殺的意味。”蘭曦拿著繡扇輕點了點手心,道:“不過,我還真有一句,不知可否接上。”
繡扇被擲起在空中轉了個圈,蘭曦一把將它握回掌心,道:“冬夜寒亭杯中酒,孤影回望敬月明。”
扇子直指張貴妃,蘭曦擲地有聲,道:“如何。”
這番動作下來,讓站於一旁的玦鋒開始對蘭曦另眼相看起來。
願以為嬌滴滴的女兒家想要學武,不過是一時興起。現在看來,她確有天賦。光是這份氣魄,就值得她傾囊相授。
跪坐的張貴妃被那一瞬間極具壓迫的眼神嚇到,氣勢頓時低了三分,頗具怯懦道:“公主天縱之才,臣妾自愧不如。”
聞言,蘭曦收放自如,又變回那個嬌俏黏在王後身邊的公主。嬌聲道:“母後,張貴妃既開了如此絕妙的彩頭,那其他各宮的娘娘們也該舉杯賀起才是。可不能讓這剛熱起來的場麵冷下去啊。”
此言,警示的意味很明顯。殺雞給猴看,誰以後再敢拿文采挑王後的不是,張貴妃就是下場。
與二皇子一樣沒什麼存在感的安昭儀,從宴會開始到結束就沒高聲說過一句話。
隻是天盛帝還是會偶爾向她投來目光。作為後宮容貌最出眾的妃子,即使坐在那裡不發一言,也能吸引天盛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