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知了的叫聲此起彼伏,延綿不絕。
苦夏的女仆們隻覺煩擾,可蘭曦卻覺得這叫聲讓她心中安寧。
樹蔭下聽著知了的喧鬨,再吃上一口冰冰涼涼的西瓜,這是她穿越前印象中夏日的氣息。可這種事放在當下真是奢侈。
西瓜在宣王朝又稱夏瓜,從西域進貢而來。在這炎熱的夏天,需要沿途中都用冰塊保存,才能順利送至王城酆都。
舊時代的冰塊在夏季的價格最是昂貴,更遑論用冰塊保存的夏瓜,更是被炒出了天價。
在平民百姓的市場中,此物已然屬於頂級吃食。一般人便是窮奇一生也品嘗不到西瓜是個什麼滋味。
蘭曦看著這難得的夏瓜出神地想著,她成為世子的貼身侍女已經兩年了。現如今能有這般奢侈的吃食,全仰仗世子特殊而又不凡的身份。
作為人儘皆知的質子,世子的母親是宣王朝開朝以來,唯一一位異姓王爺之女,被先帝封為寧安郡主。
後擔任和親使命,嫁與統一蒼茫十二部的王,誕下一子,便是世子——司玄奕。
本該安享一世尊榮的世子殿下,卻因震驚世人、牽動無數勢力的蜃淵之變,改變了一生。
蜃淵之變的真相,至今都眾說紛紜。而此戰帶來的後果是數以萬計的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其中包括世子殿下。
蒼茫十二部唯一的首領——蒼涼王,在此戰中身隕。其妻寧安郡主,將草原尚且年幼的少主托付於蒼涼王部下後也一同玉隕。
蒼茫草原失去了唯一的首領,卻再沒有能服眾的頭狼出現,於是開始四分五裂。各部落群雄稱霸,各自號令一方。與宣王朝開始了長達五年的混戰。
天盛五年,蒼茫草原的少主——司玄奕,突然重現於世人眼中。
無人知曉,未曾及冠的少年如是何收服那驍勇善戰的草原烈狼。竟讓蒼茫十二部停戈止戰重新組建王庭,使其再次歸於統一。
這個年紀,無一人能做到與他一樣的功績,世人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絕世之才也“。
眾人皆以為,蒼茫草原的新晉之王,未來必會成為宣王朝最大的勁敵。而作為漩渦中心的司玄奕卻神秘莫測地孑然一身,未帶一兵一卒,以學習封教禮儀的名義來到宣王朝,一待便是五年。
五年的時光讓飽受戰爭之苦的百姓,隨著他的到來開始安居樂業,迎來如今的太平盛世。
宣王朝與蒼茫草原冰釋前嫌,雙方開始互開坊市流通經濟。處於接壤地帶的景州與寒原兩地,因坊市的開通,一度成為經商之人的聚集地,其繁榮景象空前絕後。
宣王朝當今皇帝——天盛帝,以司玄奕未及冠為由,親封他為世子,賜封號謹。待他及冠後再冊封為王。對其待遇猶勝過當今東宮的太子殿下。
一方池塘內,夏日淡粉與純白的荷花交錯相映、含羞待放。
散發著幽香的梔子樹立於窗前,細碎的光透過葉間,灑落在司玄奕潤白色的罩衫上,仿佛渡了一層光華。他一手執卷,一手微支著額頭,眉目如畫,神態淡然。
蘭曦緩步進入書房,行禮道:“世子金安”。
翻閱著書卷的世子恍若為聞,她便一直維持著的姿勢,靜候一旁。
被罰作苦役時,蘭曦便一直注重身體素質的鍛煉。在這個貴族動輒就能打殺奴仆的製度下,她每一日都在為活下去做打算。
汗珠開始從太陽穴滑落,她的雙腿隱隱開始顫抖,卻仍然繼續咬牙堅持著。
司玄奕將看了一會兒的書卷輕擱置一旁,道:“起身吧”。
”是“,蘭曦緩慢而克製地直起已然僵硬的身子。
桌案上有一套已然擺放好的茶具,司玄奕拿起瓷白的茶葉小罐,忽問道:“茶藝練的如何”。
聽聞此言,蘭曦心頭一緊,行禮道:“還請世子一驗”。
天青色的茶碗緩緩靠近司玄奕薄而淺淡的嘴唇時,蘭曦的掌心微微出汗。
耳畔傳來的一聲清淺的“不錯”,讓她的心歸到了原處,低頭道:“謝世子讚。”
司玄奕放下茶碗,看著漂浮的茶沫,問道:“知我為何罰你?”
蘭曦心中頓時咯噔一下,放下手中的紫砂壺,雙手交疊以頭抵之,道:“奴婢惶恐,請世子明示。”
司玄奕閉眼向後輕靠,道:“府內不允養私寵,你即便養了,便該與嶽剛稟報。”
被戳穿的蘭曦領罪道:“奴婢知錯,請世子責罰。”
這私寵其實是澄澈有一回出府采買帶回來的小貓,剛帶回來時還不足巴掌大。
雨天裡,小小的一隻泡在水裡都快斷氣了,澄澈實在不忍心才將其帶回。
蘭曦原本想著自己單獨住的小院偏遠,平日裡也沒什麼人,養一陣子再放出去應當也無妨,不曾想,不僅被人發現,還驚動了世子。
神情依舊淡漠的司玄奕輕拉上衣袖,掩住因貓毛引起的紅疹,輕聲道:“此寵可留下用作捕鼠,但作為懲罰,今年外出的冬衣便都交與你縫製,可服?”
意外的蘭曦詫異抬頭,頓了一會兒說:“謝世子寬宏,奴婢拜服。”
退出書房的蘭曦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取了存放在廚房的夏瓜,在路上將此事想了又想,覺得此事揭過的有些太容易了。
肩頭突然被人猛地拍了一下,她心頭微微一跳,但還是勉強維持住了儀態,從容轉身。
府裡的嬤嬤無處不在,若是失儀被誰看了去,免不了又要受一番責罰。轉身看去,一對琥珀似的眼睛正彎彎地笑著。
蘭溪麵無表情地貼身走近對方,冷不丁伸出拇指和食指一齊捏住對方腰間軟肉。
她隱秘的動作被袖子遮著,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微笑,遠看還以為她們在說著什麼逗趣的悄悄話。
澄澈皺著個臉,不敢喊出聲,小口小口地呼著氣,悄聲求饒:“好曦兒,好妹妹,我往後再也不敢了,你快收了神通吧。”
“哼”,蘭曦撒開手,轉身向前走去。
澄澈跟在後麵,步子不敢邁太大。剛想說些好話,目光卻被蘭曦拿在手中的籃子給吸引住了。
她彆無所長,但卻對吃食方麵卻一貫靈通。看這被帕子蓋起形狀,怕不是那千金難求的夏瓜吧。
現正值盛夏,在廚房當差的她,隔三岔五便能見到。鮮紅的果肉,誘人的香味,味道定然是清甜又可口。
瞧過之後可真是叫她念念不忘啊!若是她能有幸得主子賞賜那麼一兩片,那她定然也要讓曦兒也嘗嘗這金貴的吃食。
目光被夏瓜黏住的澄澈,餘光瞥見蘭曦的腳步上了台階。
抬頭一看,見蘭曦居然徑直去了寢房。她頓時著急起來,焦急地跟進房內,問道:“曦兒,你哪裡不適,快與我說說”。
蘭曦一頭霧水地看著澄澈,見她又是探額頭溫度又是倒水的,哭笑不得道:“我無事,你這是怎的了?”
看蘭曦精神尚且不錯的樣子,澄澈鬆了口氣。轉而把給蘭曦倒的水一口喝了個乾淨。
喝完瞥她一眼,道:“還說呢,你自己心中沒點數,平日裡若得空,你從不回房歇著。要麼在書閣裡看書習字,要麼就在繡房裡裁布做衣;哦,還有在許大夫那裡,給人家當牛又做馬。你除了那一次嚇壞我的高燒,什麼時候在當值之時回過寢房啊。”
聽著前麵的訴說,蘭曦倒還沒覺出什麼。
聽到後麵便忍不住給澄澈來了個腦瓜崩,道:“你個小憨貨,何為當牛做馬。能留在許神醫身邊,是我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自是要倍加珍惜。
且此事得到世子殿下的許可,是殊為不易的。”
澄澈癟著嘴,摸了摸有些發疼的腦門兒說:“反正,我隻要知道你沒事就好。”
“傻瓜”,蘭曦伸手替她揉了揉道,“我沒那麼容易染病,不會輕易倒下。而且我們還要攢夠積蓄,為來日做好打算。”
澄澈聞言有些心疼,頓了會兒道:“其實我對過什麼樣的日子,沒多大期盼。”
輕拉了拉蘭曦的袖子接著道:“我爹娘早逝,遇見的人裡邊,隻有你對我是真心好。我自知能力比不上你,但誰叫我就是比你年長一歲呢,就想把你當作妹妹。你不要把自己逼太緊,有什麼事是我能幫你分擔的,隻管說就好。”
蘭曦無聲地彎了彎嘴角,眼中倒映著澄澈的影子輕聲道:“好,不說這些了,你可知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澄澈眨了眨眼,嘴裡默念道:“今天既不是發月俸的日子,也不是考核的日子,更不是休沐日子………。”
撓了撓頭想不出來,便直問道:“今日有什麼特殊嘛?”
蘭曦歎了口氣,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呀!”。
“我的生辰?”驚訝的澄澈伸出指頭數了數,繼而拍手道:“對呀,今日還真是我生辰。這陣子忙得自己都記不得了,偏隻有你還記得我的生辰”。說著,她便要貼上蘭曦撒嬌。
蘭曦略微嫌棄地推開身上的人,道:“都多大了,怎的還像小可一樣粘人呢。”
一提起小可,澄澈頓時有了勁頭。放開蘭曦,開始兩眼放光地滿屋子找貓。
她一邊彎腰一邊尋道:“小可、小可,快出來,今日是我生辰,你可不許再欺負我了”。
蘭曦微彎起嘴角,從窗邊的密封的陶罐裡拿出一條小魚乾。
一道純白色的身影忽地飛竄出來。白色的貓咪在澄澈的肩上一踏而過,嚇得她呆愣在原地。
白色貓咪矯捷地叼走剛拿出的小魚乾,呆愣的澄澈回過神來就要追它,一人一貓滿屋子亂跑。
看著這場景的蘭曦心中歡愉,但還是故作嚴肅道:“你們可小心著些,這回若再砸了東西……”
話音還未落,“砰……”地一聲便已傳來,屋子裡一時間安靜了下來。澄澈與櫃子頂端的小可大眼瞪小眼。
蘭曦那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很好,本就不富裕的情況又雪上加霜了。
白色貓咪率先從櫃子頂端跳下,而後輕巧地躍上了蘭曦的膝蓋,乖巧地喵了兩聲,用毛絨絨的腦袋蹭了蹭她的手背。
澄澈小跑過來給蘭曦捏肩捶背,順道還添上了盞茶,一人一貓此時格外默契。
“行了”。蘭曦閉眼享受一會兒後,拿下肩上分外殷勤的手,抱起膝上翻肚皮的貓,道:“今日本該歡喜的,就不與你們兩個調皮鬼置氣了。”
說完將籃子的布帕掀開,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道:“某人饞了許久的夏瓜,現下就隨意處置吧。”
被震驚到的瞪大雙眼的澄澈,捂著嘴道:“曦兒,這是世子殿下賞賜你的嘛?一整個夏瓜?這可真是殊榮啊!”
繼而抹淚感慨道:“沒想到有生之年,我竟能吃上一個完整的夏瓜,這怕不是昨晚做的夢還沒醒吧。”
又喜提一個腦瓜崩的澄澈傻笑道:“嘿,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