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被控製了?
周啟此話說出來怪異異常,不隻是謝玉敲驚詫,就連在都都知一旁的婉清也是霎時間小臉發白。
她錯過了什麼嗎?
謝玉敲盯著婉清,她卻是滿臉哀容,神思淩亂,壓根沒有和她對上眼。
宋韻已經號令兵衛綁起了周啟,他看起來還沒緩神,嘴裡還在朝謝玉敲大喊著:“我何罪之有?”
周啟被刀架著,終於開始害怕,胡須早就歪倒在一旁,他不甚在意,隻求著在場唯一會理會他的謝玉敲,道:“大人,望三思啊,咱們可都是宰相的人,都是為宰相辦事,何過?”
謝玉敲冷著臉,視線掃過麵上全是惶然的圍城眾人,不答。
周啟自知無望,隻是他如何都是想不明白,原先宰相派來監察的人那麼多,每一回他都能在宰相庇佑下安然無虞,為何此次遇見謝玉敲了,她就像是謀部好一切等著他來似的?
他跌坐在地,嘴裡喃喃:“謝玉敲,你這件事竟敢做得如此決絕,挖宰相的地盤,宰他的人,就不怕他生疑?”
謝玉敲已經不想管他了。
她走至亦微麵前,心疼地替她整了整淩亂的頭發,又拿出金玉膏幫她抹了被粗繩捆綁出於痕的雙腕。
其實對朱璘,她從來都是走九步退一步的。
因為過往種種,朱璘對謝玉敲是絕不可能完全信任。他忌憚她,打壓她,甚至處處製約她,就像豢養的鷹犬,他總會保留一點的餘地,就怕遭到反噬。
隻有時不時露出一點破綻——
就像今日之事,她謝玉敲奉元寧帝監察漕運時,無意間識破此處,卻因其他二位大人在而無法轉圜,所以隻能將周啟當成替罪羊,獻上去。
如若她滴水不漏地處理了這件事,朱璘會更加起疑。
畢竟把柄在謝玉敲手裡,他將無法安生。
個中情況謝玉敲也基本厘清,圍城的流民在宋雲遏和林空他們的幫助下,送回了石頭城。臨出圍城前,他們最後去看了一眼阿通。
空蕩下來的圍城還真如同個世外桃源,春日暖融,草長鶯飛,阿通在大漠生活了六年,又在漂泊之中過了六年。整整十二年,他終於可以安靜下來,陪著母親,在這舒緩的江南裡永遠地住下來。
謝玉敲把腰間的軟劍留給了他。
阿通,雖與你萍水相逢,但願來世,你可生在繁花似錦的盛世,屆時,世間再無霍亂,此劍,你也可以用來強身健體,而非保護他人。
關上梅花林陣,回到桐安,婉清最先來告彆。
“二位小姐,婉清這些年承蒙照顧,不甚感激。”她把阿明留給了李鳶,“我必須跟著主人走,隻是前路凶險,阿明還得拜托小姐多加照拂。”
說著,她雙膝跪下,重重地朝李鳶磕了三個響頭,聲音哽咽:“婉清出身卑賤,這輩子本就是服侍人的命,怎知活至今日,卻是一直在勞煩小姐。”
“你起來。”李鳶也跟著哭,“婉清,你我之間早就不是奴仆關係了,我倆自幼一起長大,你如今便是我妹妹罷。”
她知道留不住婉清,也知道憑自己能力幫不上她,隻連連歎聲:“你放心,阿明我會替你顧好,回京都後,我會替他尋私塾上學,也會幫他打點好起居,你便安心跟著去吧。”
“謝謝小姐!謝謝小姐!”婉清仍是饞倒在地,不願起身,“小姐,您是個大好人,吉人自有天相,往後阿明就是您兒子,將來,讓他來孝順您。”
李鳶抹淚,“好。”
謝玉敲自覺退到一邊,沒敢打擾,冷不丁卻聽見婉清在喊她:“謝小姐!”
她走過去,扶起兩人。
婉清說:“您此番,也要跟著一起回京都罷?”
“是了。”謝玉敲拿出手帕,“你家小姐要跟宋大人一道,但我不跟她們一起走,我需即刻回京都述職了。”
婉清告訴李鳶,“聽聞公主後來被謝小姐送到報恩寺禮佛,或許小姐也可去那尋生處?我記得小姐從前對佛家經冊就很有興趣,日日要抄心經。”
“正有此意。”李鳶淡淡一笑,兩人對上眼,皆是釋然。
謝玉敲鬆了口氣,看著不遠處的那身紅衣,她湊近婉清,問道:“你當時告訴我,你食用了一種南越的藥。”
婉清點頭,看了李鳶一眼,壓下聲音:“我意欲歸於主人後,那二名金甲衛便給我服用了此藥物,是極小的一顆丹藥,”她重重歎氣,“聽那少年醫師說,此藥物實為燒人心脈之物,時間長了便會吸食人的心智。”
原來如此。
謝玉敲一下懂了周啟那一番“你不是被控製了”的話。
隻是,這世上,當真有此詭異之物,想讓人聽話就能乖乖聽話?
謝玉敲心中疑竇重重。
“所以你們此番,是預備去尋解藥?”她問。
“是,我們準備去南越。”婉清發愁地看著前方,“隻是此去——”
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歸期。
就在這時,亦微提著劍,匆匆跑來,聲音是少有的顫抖:“大人!不、不好了!”
謝玉敲眉間緊蹙,“何事?”
“周啟他!”亦微喘著氣,“死了!”
“死了?”謝玉敲一口氣沒勻上來,“不是剛綁進桐安的地牢裡?怎麼就死了?”
亦微也是滿臉愁容,“看起來,是咬舌自儘了!”
不太可能。
謝玉敲第一下的反應就是不可能。且不說周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他被帶走的時候,還總心存僥幸,覺著到了京都,有朱嶙給他撐腰,他還能逃過一劫。
“約莫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具體情況如何?”謝玉敲握回亦微遞來的桃花佩劍。
“半柱香前,送餐食的發現的,去的時候滿嘴鮮血,看起來剛死不久。”亦微低下聲,“那位大人路上結識的異族朋友,說是要來幫忙,可行?”
謝玉敲點頭,“自是可以,他們三位,都信得過。順便,去請他們一同到牢房裡走一趟吧。”
“是!”亦微抱拳,行了禮便匆匆離開。
李鳶挽著婉清的手,把自己頭上所剩的唯一一支釵子取下,放到她手裡,沒再挽留,“去吧,雖然不知道你們遇著何事,但我留個念想給你,也好在京都禮佛時,替你們求個福報。”
婉清凝噎,未再語,隻是朝謝玉敲欠了身,又朝李鳶鞠了三個躬。
“珍重。”李鳶擺手,直到婉清身影消失在水鄉橋頭,她才複而看向謝玉敲,“本以為,京都一彆,此生再難相見。”
謝玉敲輕笑,“往後日子還很長。”
“是很長。”李鳶和從前已然是判若兩人,她也淡淡一笑,攥緊了謝玉敲方才遞來的手帕,“玉敲,好好珍重,你和永……青冥,也要一直好好的。”
她認出來了。
謝玉敲內心其實早有了預感。
畢竟總角之時,他們幾個經常一同聚在一起玩,若非後來鬨僵,宋雲遏和李鳶也可算得上青梅竹馬。
隻是,他是何時被看出來了?謝玉敲思忖,難怪今日早上,在梅花林間,李鳶會突然冒著危險開口替她講話。
李鳶還是笑著,眼神裡透著點暖意,“從前,我總是會嫉妒你,出身好,性格好,長得漂亮,又得永安王青睞,人生事事順意。”
“但如今,千帆閱儘,謝玉敲,我還欠你一聲道歉。”
李鳶歎了口氣,“終究,我們李家還是對不住你們。”
“前塵往事不提也罷。”謝玉敲撩起一旁細細的柳枝,“往後,隻會是好日子。”
“嗯!”李鳶笑靨明媚,“我們都會有的。”
—
入夜,桐安圄牢內,血腥氣還未全然散去。
謝玉敲捂著口鼻,跟著亦微往下,又穿過一條燃滿火燭的長廊,入眼是目光空洞的犯人,她早已習慣了保持冷肅,隨即斂了神色,提起佩劍。
林空他們已經先一步到,他抱著手,神情莫名陰冷。
謝玉敲走過去,“青冥呢?”
“他不來。”胡數剌說,“他不喜歡這種地方,也幫不上太多的忙,他說如果你需要,再去喚他。噢,對了,他要我把這藥膏給你,可以治你脖子傷口的。”
謝玉敲沒過多探究,隻是接過藥膏,“謝謝。”
胡數剌摸出來一些神奇的藥料,走到被蓋住的周啟屍身麵前。謝玉敲默許了他的行徑。
林空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像陷進情緒裡。
謝玉敲忍不住用劍柄拍了拍他,問道:“你有發現?”
林空有些猶豫,盯著謝玉敲的眼看了好一會,抱著的手終於放下,回問她:“你不覺著,周啟的死亡模樣,很熟悉?”
熟悉?
謝玉敲看著被胡數剌拉開草席的屍身,皺著眉。
身為雀台司女官,她這些年一直在和牢獄打交道,見到的死亡方式不下千種,就周啟這一種,好像沒有那麼多的怪異——
不對!
謝玉敲眉間一凜,隨即跨步上前,按住了胡數剌的手,“等等!”
滿嘴鮮血凝固之後,那些原本流動的血液竟在周啟脖頸處留下了深深淺淺的血痕。
這原本不甚奇怪,可這血痕,謝玉敲撿起一旁的枯枝條,往上麵細細一掃。
“天!”胡數剌發出了一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