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雲遏卻是搖了搖頭,“沒有,你暈倒後,我也跟著暈了,醒來的時候便是在清除場了。”
他放緩了腳步,替謝玉敲抬起麵前的枝條,“隻是,你們所說的,奇異的香味,大概是什麼樣的?”
謝玉敲順手摘了一片梅花花瓣,攥在手心,“感覺加了麝香,還有點青草香,但又混雜了好些味道,好像......腐爛的屍臭味?”
“沒錯!”林空大力點頭,“就是這個味道!我差點以為這少年壽命將至了呢。”
宋雲遏聞言沒再應答,心裡卻有些飄遠。
直到被林空重重地拍了下肩膀,他才回過神,聽見林空又在叨著這一路的凶險。
宋雲遏頓了頓,拉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問道:“所以,你怎麼知道此處有蹊蹺?”
“我們去了礦場——”說起這個,林空臉色沉了沉,“你們知道下午夥房邊的那座山火藥炸出人命了嗎?”
“嗯。”謝玉敲點頭,“我便在夥房。”
有鳥雀飛過,在魚肚白上劃過一道光口。
林空驚了驚,左右看了一眼,壓下聲道:“聽說,這兒死的人,都被扔到這梅花林裡來了!”
謝玉敲腳步一頓,“如此隨便?”
“是礦匠們同我講的。”林空聳聳肩,“我這不是也剛巧預備先來探個究竟嘛。”
話音剛落,一陣陰涼的風自麵前熙攘的梅林間穿來,打在三人身上。林空莫名打了個寒戰,輕輕咳了咳,往後退了半步。
“你這膽子,”謝玉敲失笑,“還真敢一個人來?”
林空壓下嘴角,訕訕地笑了笑。
他就知道,謝玉敲這伶牙俐齒的嘴,一定吐不出半點好話來——
這才是她,得饒人處,偏不饒人。
她就是剛剛看見自己打了一下宋雲遏,所以嘴裡得刺他幾分還回來才肯罷休。
但這一下,他倒是放鬆了一些,屏息凝神,跟著前方兩人壓輕腳步。直到宋雲遏撥開麵前最後一株梅花,借著微薄的天光,他們看清了麵前的景象。
正如阿通所說,此處的布置十分的詭異,卻又讓謝玉敲覺著萬分的熟悉。
八個水井,唯有左下側那個是活水,泛著淡淡的水光。
此處應當位於梅林正中,和當下的季節不同,他們的腳下堆滿了密密麻麻的枯樹落葉,偶有梅花瓣凋落其間,再被掩蓋。
雖看不到林空所說的屍身,但這空氣中似有若無的腐朽的氣味,卻逃不出她的鼻子。
——這兒確實是圍城的亂葬之地。
謝玉敲握緊腰側的軟劍,離宋雲遏稍稍遠了幾步。
但兩人卻是在晨曦中互相打了個暗號。
“有人來了!”
謝玉敲神色一凜,布鞋迅速將踩出來的淺淺枯葉坑歸回原位,“去那兒!”她儘量壓低聲音,指了指枯井後並攏在一起的幾株梅花樹,“分開躲。”
說罷,她已先行側身彎腰,壓下身量,足尖從那枯葉堆上輕輕一掃,像隻靈巧的貓一般,輕盈靈動地躍上了樹,再看不見身影。
雁過無痕的最高境界。
林空瞋目,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謝玉敲的武功,雖早有了點心理準備,但如此出神入化的輕功,在這世間還真的少見。
難怪昨日清晨,宋雲遏原本信誓旦旦說要去把謝玉敲打退,結果卻是铩羽而歸,還順利把人帶上了。
敢情是因為打不過。
他還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下一刻,林間已經傳來好幾聲淩亂的腳步聲,林空感覺衣領被揪起,反應過來,宋雲遏已經把他拎到與謝玉敲相對的樹上。
三人屏息凝神。
天光破曉,不多時,一個穿著礦匠工衣的年輕男人被推搡到枯井邊。兩個金甲衛,身後是那妖冶異常的都都知,然後是一個蒙著麵的女娘,和幾個滿臉漠然的守衛。
謝玉敲握在枝頭上的指尖無意識摳下一塊樹皮。
被推到枯井邊的男人顯然是怕極了,臉上驚怖萬分,嘴裡忍不住哆嗦地嘟囔著“請放過我”“求求你們”。
看來是一出好戲。謝玉敲把樹皮歸回原處。
隻見那蒙麵女娘身姿婀娜窈窕,頭上的墜飾叮叮當當作響,她走到男人麵前,俯下身,那金釵流蘇便打到男人臉上,硬生生磨出兩道紅痕。
男人腿腳都是軟的,半癱在井邊,抖著手想要碰著女娘,卻被她嫌棄地躲開。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她的態度讓男人徹底死心,半分尊嚴也無地直直跪了下去,“夫人,看在我們相識一場......”
“啪!”
響亮一聲,驚起尚未完全清醒的鳥兒。
“啪!”
又是一聲!
蒙麵女娘也並非全無情緒,她冷笑著,聲音狠戾,聲調冷得像夜間索命的女鬼:“夫人?就你也配?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她聲比鬼魅還要冰上幾分:“托你的福,如今橫豎你我是被困在這裡了。可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什麼、什麼地方?”男人還在跪著,嘴巴無意識地張大。
“今早,我看見彆人家夫婿被炸死,你知道我怎麼想的嗎?”蒙麵女娘又問。
“不、不......”男人已經開始控製不住自己的淚水鼻涕,“不......”
女人嫌惡地又遠了些,“她們那些人,是慶幸夫君留了全屍,可我呢,”說著她突然笑起來,森然的聲色裡帶了點不自覺的苦悶,聽得謝玉敲心裡也抖了抖。
“可我呢?”女娘惡狠狠地把男人推倒在地,“我倒是希望你,死無全屍,死無葬身之地。”
“若不是,我家主人說你對此處有用。”蒙麵女娘忽而看向身後沉默的那人,聲音輕柔了下來,“我還真不知道要如何把你......”
“夠了!”男人突然被刺激到似的站了起來,又極為不穩固地晃了晃身子。
許是覺著求饒無望,他忽然直起身,臉上帶著點不屑和輕狂——
或許這才是他原本最真實的模樣。
“我就知道,你這賤婢怎麼突然變得如此硬氣了?”他指了指靜默的人,又看向蒙麵女娘,“原來是攀上高枝了,怎麼,這不人不鬼、不男不女的,你也喜歡?”
“啪!”又是清脆的一聲。
隨著掌聲落下,兩名金甲衛也聞聲而動了。
那厚重的刀刃就這麼交叉著,直直夾在男人的脖頸處,隻差一毫,便是見血封喉。
“你給我放尊重些。”女娘話裡帶了惱怒,“主人金貴,豈是你這種廢物可以提論的?”
“而且——”她咬著牙,眼圈卻是紅了,“你這倒打一耙的功夫,還真是爐火純青!論攀高枝、養小妾,誰能比得上你?”
“算了。”女娘好像突然累了,她垂下指著男人的手,半晌才歎了口氣,“我何必和你這般人廢這麼多話,平白玷汙了主人的耳。”
“你、你什麼意思?”被刀刃相逼的男人又瞬間慫了,半天大氣不敢出,“你說清楚,你當真半點情麵不給我留?”
女娘聲音淡了:“笑話!我倆之間何談情麵?”
男人明顯的底氣不足,“就當是,我是阿明的父親......”
“你個不要臉的!”蒙麵女娘這下是徹徹底底怒急了,“你還敢給我提阿明!你怎麼不想想你那天,把我們娘倆騙進來的時候,我們跪下來求你的時候,你可有講半點情麵?你滿腦子都是那養在城郊嬌滴滴的賤婢!”
她終是哭了,聲音哽咽,卻是不願再看那男人一眼。
謝玉敲在枝頭默然,她知道,這蒙麵女娘這回應當是徹底死了心了。
果然,她此番發泄似的話說完,便是直接走回了都都知身後,那金釵不知何時墜在了那枯葉堆內,她也沒管,隻是斂了神,恢複了開始的那冷淡的模樣,朝身前那人說:“主人,我解決了,餘下的,全憑您安排了。”
都都知終於聞聲動了。
還是半點字未吐,卻是抬起手,修長的指節輕輕點了點,男人還未出一言,刀已落下,血噴薄而出,再是一刀,又一刀。
蒙麵女娘卻是半分未動,像是莫名入了定,謝玉敲看著她,心中不由得又是一聲歎息。
很殘忍,對錯卻無法論斷。
除了袖手旁觀,謝玉敲也不敢輕舉妄動。
半刻後,那些殘缺的血肉便被扔進了右上方的枯井裡。
天色更加亮了,今日是難得的好天氣,被光照得四散躲開的薄霧裡,籠著股淡淡的血腥氣味。
處理完,兩名金甲衛提著還躺著紅的刀,看向不動如山的都都知。
“燒!”他惜字如金。
終於,那幾名守衛也動了,摸了火石燃了樹堆,丟進那剛埋了鮮屍的枯井。待有白煙散出,謝玉敲看見都都知從那錦袍內摸出來一個小盒子。
盒子外包著一層布,很奇怪的紋飾,她卻覺著看起來有些熟悉。
但未等她想明白,都都知已經打開了盒子,將內裡的東西拿了出來,一下扔進火苗之中。
“呲啦”一聲,那物件便被吞噬,過了好一會,那濃煙滾滾中飄出一股詭異的香味。
竟是方才和林空討論過的那股異香。
這時,一聲細碎的樹葉輕響自對麵樹上傳來。
“誰?!”都都知側過臉,隔著黑色麵罩,目光如鋸般直直探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