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氣晴朗,翻出老黃曆查查適合做什麼。適合去墓園。
新鮮的玫瑰花和孤單的墓碑相得益彰。黎以清的手放在口袋裡,要她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那是不可能的。頂多就是臉上沒有笑容,眼神少了活力。
淩然:“小姐。回去嗎?這地方快到傍晚時就陰冷下來。”
“淩哥你說我是不是該迷信點給他燒紙錢。萬一真的有地府那他豈不是沒錢花。”
“小姐要是擔心的話我明天來燒。要多少管夠。”
“不用。就他那個頭腦沒錢也能從鬼差那裡騙到錢。我隻是…突然間很想他。”
昨晚她夢見了他,陶山問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繼續向前走。路途的風景美麗嗎。遇上的人夠不夠有意思。好多問題,她都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
後來火車來了。陶山對著她伸手問她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她的身後出現了Thanatos。柳無隅在專心地打奶油,會按自己喜歡的比例來放可可粉。
走嗎?陶山又問了一遍。
天南地北自由行。可是……旅遊有意思的是那個陪伴在一起的人呐。陶山消失了。火車也不見了。她突然間躺在搖椅上,柳無隅就在她身邊。
“風鈴做好了,你要看一看嗎?”
丁零……夢醒了。
“小姐,你七點鐘還要去沈小姐家裡。”
“好吧。下回來就是和柳無隅一起了。你可不要嫉妒哦,也不能變成厲鬼去騷擾她。”
七點鐘開始的重歸單身的聚會。沈善這個離婚人士請來的都是已婚的夫妻。
聚會開始十分鐘,請來的人被氣走一半。二十分鐘後就剩下黎以清一個人。沈善不在意,“都是些狐朋狗友酒肉朋友。我算是看清了。”
“你剛才說的那些話足夠把這些家庭全拆散了。你會沒有朋友的。”
什麼大哥跟弟弟的老婆有一腿。那個在外麵養了一百零八個情婦,那個在集齊足球隊……
“呸。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麼聊齋。模範夫妻,嗬嗬。全是狗屁。想來看我笑話。我不好過大家都彆過。王八蛋。我不打回魏梧我以後名字倒著念。”
啤酒當水喝,紅酒當牛奶喝,白酒當…當空氣喝。她抱著酒瓶捉住黎以清的手,“喝。喝呀。我告訴你啊。嘖…女人,永遠要相信的就是女人。姐姐…是好人。睡了她,狠狠睡。”
黎以清也想走。不怕喝酒傷身就怕喝酒發酒瘋的人。算了,阿善是個受傷的女人。忍忍吧。
“對了。她…大你幾歲啊?”
“八歲。怎麼了?”
“八。要發。好吉利的年紀差。啊哈哈哈……恭喜發財。”
忍不了了。黎以清準備把這個女人拖到外麵的水池裡去醒酒。沈善抱著她開始哭,“這些就是我…選的人啊。啊啊啊……”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她竟然一點也不了解他們的真實模樣。
愛情就是她的人生敗筆。
手機這時候響了。是淩然打來的。黎以清勉強地從醉鬼懷裡逃出來,她下樓叫了保姆阿姨先上去照看阿善。
淩然正猶豫著要不要直接進去找小姐。好在小姐自己出來。
“小姐。魏梧被他家裡人接走了。”
“那個狗賊怎麼可以放掉。”
“這回老板同意的。他叫我們不要再管這件事,還讓我現在帶你回去。”
回去就回去,她倒要看看哥怎麼跟她解釋。黎以清回到家。黎以寧在客廳裡等她。
“你回來啦。”
“哥,為什麼放走魏梧?”
“他們已經離婚了。沒必要一直扣著他。”
“他是暴力狂啊。難道留著他去禍害下一個人?”
“有沒有都和我們沒有關係。”
“怎麼會沒有關係。”
如何保證那個狗賊不會報複,難道這樣的事情發生得很少嗎。離婚路上被殺害的女性數都數不清。
“你稍微冷靜點。你實在看不過乾脆讓淩然去報警。不,應該讓阿善收集證據然後報警。”
“你明知道報警沒有用。他們根本不敢管也管不了。”
“是啊,警察都無能為力的事。我們普通人又能怎麼辦。”
“你們狼狽為奸全都是壞人。”
關怡良站在後麵,她全聽見了。
“你要發表這套不公論就把你身上那些夠買一條命的東西全卸下來。出去過幾天普通人的生活。看看你還有沒有這麼多幼稚正義感。”
黎以清轉過來,“媽…你說過的不對就是不對。這個事情就是錯的。為什麼要放他走。我知道你要說全世界那麼多受苦的人。遠在天邊的事我管不到,難道發生在我身邊的還不能管嗎。”
“你去報警。這件事本來也該是警察管。”
黎以清咬牙切齒,她提起包出去。報警也是分人的,難道警察敢抓這些太子公主。
黎以寧想追出去。關怡良攔住他,“彆去了。你打電話讓阿隅過來,我們家的小霸王也隻有她能管一管。”
柳無隅接到電話後過來,阿姨在整理葡萄藤架子,她走過去喊:“阿姨。”
關怡良回頭看了她一眼,“來啦。桌上的涼茶先喝吧。”柳無隅不渴但長輩的話她也不好意思拒絕。
喝涼茶的時間足夠柳無隅了解前後發生的事情。她端著杯子發呆。她是很難想象一個活人不多久就要拆解身上的零件去換另一些人。
說到底位高權重的人的命永遠優先於普通人。亙古不變的惡習。不過這也算是惡人有惡人磨吧。
“阿姨為什麼不跟她說實話。”
關怡良把腐朽的竹條全砍下來。
“唉……以惡製惡也不太好說出口。我怕她聽了以後也跟著學。裡麵的尺度她又難把握。”
“我那時候還上班的時候,八九年來著。當時梧桐路的舊車站還沒拆,那條馬路常出車禍。”關怡良放下柴刀坐到柳無隅對麵。
“那天的路堵住了。路上有車禍。是一個騎摩托車的爸爸載著小孩,那個小孩才五六歲。他從後麵掉下去被車碾死了。後來家屬就地搭起白棚不肯把遺體送到火葬場去。”
柳無隅聽得入神,“然後呢?”
關怡良:“談價錢。一天不談妥一天不撤走。報警叫城管也沒用。這時候死人最大。我們在說生命無價的時候就已經為它標好價碼。”
“公平就像肉攤上的肉。豬肉有豬肉的價,牛肉有牛肉的價。這是不對的但現實很難改變。阿清有時候太想當然,過分理想主義。”
“我明白了。阿姨想要我做什麼?”
“多管管她。彆讓她太難過。”
“我現在去找她。阿姨放心。”
黎以清咬緊牙,不能哭。絕對不能哭。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它是大片的混沌灰色。成熟點,要成熟點。
柳無隅問了淩哥他們的位置,然後順利地找到黎以清,她悄悄地跟在後麵。天氣不怎麼好,隱約有雷聲。
黎以清停在一個正在揀易拉罐的老婆婆旁邊,“阿婆,馬上就要下大雨了。還不趕緊回家。要是淋濕了會感冒的。這一天罐子都白揀。”
她從包裡找出雨傘交給阿婆,然後蹲下來幫她裝罐子。老婆婆笑嗬嗬地說:“謝謝你啦,姑娘。我家就在那後麵,很近的。”
“阿婆。夏天的暴雨稍微淋一下就會生病。”黎以清把袋口紮緊,“我們一起走吧。”
老婆婆把自己的手使勁地往褲子上擦然後從塑料袋裡找出一個沒拆的麵包,“看你多瘦,要多吃點啊。”
“我吃得很多,沒辦法天生吃不胖。啊哈哈哈…”她接過那個麵包。
柳無隅跟在她們後麵。
分彆走過老婆婆的家、三十幾個台階、街角的腸粉店。街尾的公園。老天爺很給麵子遲遲不下大雨。
黎以清走到自己累了才停下來,幸好沿街的店鋪多,連鎖便利店也可以躲雨。她找了家便利店進去買了根碎碎冰。出來後她坐在店外麵的玻璃櫥窗下。
“國王陛下。”
這是柳無隅的聲音。她抬起頭望著她,好久沒有見麵。不見還好一見麵所有的委屈爭先恐後地冒出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柳無隅蹲下來。
“淩哥打電話告訴我說小姐看起來難過極了。”
“他胡說。”
“我也覺得陛下難過呢。”
“柳無隅……”黎以清攬著柳無隅的脖子,“很多事不對……但我們默許它存在。”
“要不要跟我回去?”
“抱我。”
“好。”
年紀漸長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她學會屏蔽掉外界的目光。年紀小也有好處就是可以當一隻不用走路的考拉掛在柳無隅身上。
在家樓下的便利店裡買酒。結賬的店員明著看悄悄看,怕被投訴又實在想看。女孩子貼貼就是最好的。少看一眼都是損失。多看一眼也不負人間走一遭。
柳無隅一門心思全在軟乎乎的海精靈身上,“二鍋頭你喝過嗎?買這麼多。”“嗯……沒。辣,不喜歡。”她也不喜歡喝酒,什麼酒都不喜歡。多無聊啊。
“嫂子很喜歡酒。她還有酒莊呢。”
“跟規矩兩個字不沾邊的東西她都喜歡。要不是她的基本良知和對勇敢無私的緝毒警的尊重。她這時候絕對是A級通緝犯。”
黎以清能在柳無隅的語氣裡聽出嫌棄和了解,唯獨沒有情意綿綿。她很好奇。她跟嫂子本來是親密到負距離的戀人。怎麼現在一見麵就想罵對方呢。
“你真的討厭我嫂子嗎?你不惦記著她的美好了嗎?”
“不討厭。我們沒在一起之前就互相看對方不順眼。”
“嫂子也經常在家裡罵你。比如前天她吃飯咬到肉,她一開口就是柳無隅肯定在背後罵我。”
黎以清鼓起臉頰,“其實…我也有一個很喜歡的初戀。”嫂子隻是鋪墊。說自己的初戀往事才是主菜。
“我跟他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小說裡多甜蜜我們隻有更甜。”
回憶的人心裡隻有甜甜甜。可是傾聽的人心裡隻有酸酸酸。柳無隅一口氣歎在心裡。看起來酒買對了。
啤酒、白酒、紅酒、洋酒。開的酒品種多但都喝得少。滿地的酒瓶讓柳無隅有一瞬間回到過去的錯覺。接下來該不會讓她看到客廳裡全是亂七八糟的人?
不會的。她搖搖頭把那些畫麵趕出腦袋。
客廳裡隻有她坐在地上,海精靈躺在沙發裡。柳無隅聞到了淡的酒味。她有辦法分辨出酒味裡屬於黎以清自身的氣味嗎。她想試試。
黎以清的手臂垂下來,她的大拇指和食指圈著酒杯口。裡麵的液體順時針滾一圈再逆時針滾兩圈。
這時候另一隻手從杯底攀爬上來,酒杯平穩地放在地上。掌心互相觸碰,潮潮的。
“我是不是哪裡惹你不開心。你說出來,我能改就改。不希望你不愛惜身體。”
皮膚碰撞的聲音像偷偷看禁忌的書籍,要撚起小小的一角萬分謹慎地輕翻過去。唰……比自己緊張的呼吸聲要低。
那麼一句話拂過耳邊的聲音是什麼。應該是像雲經過風的身旁。
柳無隅的話說完就被海精靈撲倒。酒味海風,聞起來甜滋滋的。黎以清像隻海參趴在柳無隅懷裡。
“沒有…就是你讓我想到了過去的事情,有點悶。”
原來如此。柳無隅把人抱緊,“過去還有哪些事不能碰也告訴我,我不會再去問你的初戀。這樣可以嗎?”
誰都有不願意被人探知的事。哪怕是最親密的戀人也要給對方留有空間。
“我本來想今天喝醉了都跟你說。可是我好討厭喝酒。”
“那就不喝也不說。等哪天你願意了再說。我隨時等著聽。”
黎以清的指尖扣緊柳無隅肩膀的皮肉。這是保證還是承諾。不管是哪一個都許諾給她未來的時間。未來她會在。
“你會不會突然消失?”
“不會。”
“拉鉤。騙我的話就把你的舌頭割掉。”
小拇指勾一勾,結下誓言。違約的人會受到懲罰。她們的手指交叉扣緊。黎以清認真地聽著胸腔裡那顆平穩跳動的心。
逝去的人會比存在的人重要嗎。
“你會怕死人嗎?逝去的人不會再死去,他會像新長出來的血肉一樣依附在身體裡。”
這樣說的意思是那個叫‘桃山’的人已經不在人世。不能完全確定,回答要小心謹慎些。
“不會怕。逝去的人唯一的優勢是存在於回憶裡。活著的人不能也不該同他去爭或者計較那份位置。”
“你好安全。”
黎以清閉上眼。家安全,家人是保護神。陶山給的不是安全感而是義氣。就好像自己不小心踩進水溝裡會毫不猶豫的拉朋友一起踩的另類義氣。
柳無隅不一樣。她能讓她安心。哪怕現在她用一輛破爛不堪的自行車載著她過獨木橋,橋下是萬丈深淵。她也能放心睡覺。
“睡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