貘者,象鼻、犀目、牛尾、虎足。其音喑啞難聽,能食人夢境,亦可造夢。
“夢貘。”
風長贏根據夢貘的外形特征辨認出它的身份,據她所知夢貘以人的夢境為食,亦能將吞噬的夢境再度重現。
不過夢貘大多時候吞噬了夢境便會離開,不會使用造夢術讓人沉迷其中,更不會出手傷人。
“認出來了,哈哈哈哈……”夢貘的笑聲不堪入耳,它邁動虎爪從屋頂跳下來,身軀從成人大小開始膨脹,不消片刻就比房屋還要高大。
麵對如此巨物,風長贏在它麵前如螻蟻一般弱小,但她從容不迫地握著劍。
雙眸中攜著冷意,問道:“緣何設夢困我?”
夢貘不答,晃動的尾巴展示著它此刻心情很好,像是在耍弄風長贏。
“其餘三人呢,你也困住了他們?”
夢貘俯下身子趴在地上,根本不將風長贏放在眼裡,在夢中夢貘的能力極強,隻有識破夢境本身才有逃出去的可能。
風長贏已經識破了夢境,她隻要輕輕劃破虛空就能回到現實,至於另外三人還在夢裡苦苦掙紮。
它伸出長又粗的象鼻在空中劃過,虛空裂開一道縫:“你的夢醒了,我允許你離開。”
“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風長贏收起誅邪劍,夢貘是上古妖獸,如今的她還殺不了它。
“他們不願醒,與你無關。”夢貘用鼻子猛推風長贏,將她送入裂縫中離開夢境。
海岸邊風長贏睜開雙眼,自己正盤坐於聚靈陣中,席玉睡在一旁,不遠處林聽和沈辭安也倒在地上毫無意識。
夢貘竟然那麼早便把他們拉入了夢境!
風長贏走出陣盤,腳下散去靈氣的靈石化作齏粉隨風而散,眺望不遠處的榮坪村,她的心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
夢貘吞噬夢境就已滿足食欲,為何還要設夢境將他們都困於其中?
她已識破幻象逃出夢境,可席玉、林聽和沈辭安還困在夢中,絲毫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夫奇異之夢,多有收而少無為者矣。
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三人中林聽來自異界,風長贏不明異界情況,貿然入夢怕是要花費不少時間才能喚醒林聽。
沈辭安曾是邪修,他作為夢的主人在夢中實力最強,她進去後不出意外會和他打起來。
席玉,應天宗劍修,傳聞此人自年幼時便拜入應天宗,年年歲歲苦練劍法,既不貪圖享樂也無過往情緣雜事,他的夢應該是三人中最簡單的。
而且席玉修為也不錯,他應當也能更快意識到自己被困幻夢。
一番思考後,風長贏覺得席玉的夢最好解,以最短的時間喚醒席玉,他醒來後兩人便可以分彆喚醒林聽和沈辭安。
她先將三人都拉到一起,在四人周圍布下防護陣法,隨後扶起席玉將他擺成打坐的姿勢,她握住他的手緩緩闔上雙眼。
世上難有預知之能,倘若有,風長贏便不會選擇先入席玉的夢。
他的夢,太難解。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一曰正夢。”
進入席玉的夢境時,風長贏隱隱聽到了夢貘的聲音,隻是它聲音粗啞低沉,實在聽不清楚它說了什麼。
此處是一片混沌,入目隻有無儘的黑與白,沒有天地之分,亦無山川湖海花草樹木,看不到任何一種生靈,唯剩無邊寂寥。
什麼夢裡會是虛無?
風長贏找不到席玉,也找不到任何一個人,這個夢裡什麼都沒有。
她試探著在虛無中前進,她不是夢主,隨意在夢境裡動手反而會傷了席玉,必須找到他,令他意識到此處是幻像織就的夢境,才能讓他逃離夢貘的控製。
“席道友。”
風長贏在夢裡找不到路,也找不到席玉,哪怕出聲喚他,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意識到此夢中根本無人之後,風長贏舉步如飛,無儘黑白中她身上的金絲青絛是唯一的亮色。
再大的地方也會有邊界,哪怕是夢也能觸碰到儘頭,她在虛無中疾跑,終於觸碰到了那道邊界。
“二曰噩夢。”
風長贏被黑暗吞噬,霎時間落入席玉的第二重夢中。
耳邊鶯歌燕語,眼前風吹蒲葦,江水滔滔,岸邊人群熙攘。
“魔界帝姬情緣真多,這岸上的人大眼一瞅,至少有十多人與她曾是情緣。”
“藥穀聖子善解人意待人有禮,長得還漂亮,是名門正派的公子典範,為何偏偏心係小魔頭?”
“我還是更可惜咱們小師叔,小師叔在與小魔頭相識之前多好一個人,我們還都可以去向他請教劍術,欣賞小師叔的美貌,後來被小魔頭傷了心就躲在小葉峰裡閉關不出。”
風長贏發覺自己變成了應天宗的一名小徒生,眼前這個場景是數月前赤漓江岸,仙魔兩界門派等待空桑秘境開啟。
耳邊不斷傳來其她徒生談論魔界帝姬風長贏過往情史的對話,這裡是席玉的夢,這些話語如此清晰,想來席玉將這些話記進了心裡。
這個時候她還沒把草編蝴蝶送給席玉,席玉為何會格外關注門內徒生談論她的過去?
席玉正位於人群的最前麵,風長贏隻能看見他的背影,以及在他身旁的計嬋似乎在和他說什麼話。
風長贏穿過人群逐漸靠近席玉,她必須告訴席玉這裡是幻像,距離席玉還有三步,周圍人群突然躁動起來,大家都往前擠,硬生生將她從席玉身邊擠開。
“哇,風長贏當眾放飛親手編的蝴蝶,你們說她要送給誰?”一名徒生說道。
“肯定是煉器宗的歐陽牧,當初在嵐山秘境風長贏英雌救美,因此與歐陽牧相識,兩人即便分開也帶著彼此相贈的禮物。”
此人說的彼此相贈禮物是真的,風長贏腰間的儲物袋是歐陽牧所贈,歐陽牧拿著的長刀名為斬念,是她送的。
“不對,風長贏今日穿的衣裳是藥穀左昭相贈,那件法衣可花了大價錢,我姑姑的堂姐的師妹的朋友還幫左道友找鮫人了呢。”
“說不定是給禪宗佛子的,風長贏一直未曾和佛子定下情緣,是不是還在曖昧啊?”
這些話傳入風長贏耳中,亦傳入席玉耳中,隨著草編蝴蝶在岸上飛舞,周圍的情況越發不對勁。
空中悶雷陣陣,太陽被雲層遮住,方才明亮的江岸瞬間融入暗色,狂風吹著蒲葦發出噪音。
夢境即是主人心境的映射,從說起風長贏舊情緣開始,夢境就開始變化,不再是真實世界發生過的事情,一切都隨著夢主的心情改變。
風長贏遠遠瞧見“自己”送給席玉的草編蝴蝶改變方向,轉而飛往煉器宗。
一直冷靜地站在門派首位的席玉眼神陰鬱,不甘地盯著草編蝴蝶。
他身邊的人化作虛影逐一散去,江岸上隻剩下風長贏、歐陽牧、左昭和佛子明悟,還有飛在江岸上的草編蝴蝶。
“也不知蝶戀哪朵花?”
空中莫名傳來一句問話,風長贏沒找到說話的人,她疑惑地望著這一幕,席玉這是什麼夢?
夢貘可以製作夢境引人沉迷,但它無法憑空製造幻夢,都是依照它曾經吞噬過的主人夢境變幻而來的。
席玉竟曾做過這樣的夢。
可她分明將草編蝴蝶送給了他,他為何會在夢中讓蝴蝶落入旁人手中?
“不要給他。”席玉害怕地看著蝴蝶,聲音顫抖。
風長贏連忙上前,欲要喚醒他,席玉突然消失不見。
她轉眼看向對岸,對岸有三個“她”,分彆同左昭、歐陽牧和明悟十指相扣,親密地站在一起。
“不要。”
空中再度傳來席玉的聲音,他的語氣充滿痛苦,害怕的情緒充斥著整個夢境,赤漓江岸開始分崩離析。
驚愕摧毀了這一重夢境,風長贏腳下一空墜入夢主席玉的第三重夢。
“三曰思夢。”
這一次風長贏聽清了夢貘所說的話,思夢,不知會是什麼樣的夢。
她隻希望這次能夠碰到席玉,並成功喚醒他。
耳口鼻充斥著鹹鹹的海水,風長贏感覺自己掉進了大海裡,海水將她吞噬,她無力反抗意識也開始渙散。
這一刻她發現席玉的夢一點也不安全,她猜錯了。
她開始下墜,卻察覺自己似乎被什麼東西兜住開始上升,越靠近海麵眼前越亮。
“好像撈到了什麼怪東西,不好收網,我下去看看。”
話音一落,噗通,有人跳入了海裡。
紅衣少年奮力朝她遊來,恍惚間她又看見了那張兩百年未見的容顏。
被拖上岸後,風長贏看不清也聽不清,隻望見模糊的紅衣身影蹲在她身邊。
“不是怪東西,我撈上來了一個神仙姐姐。”少年如是說道。
住在海邊的漁民對救治溺水之人很有經驗,少年用力按壓她的胸口,沒一會兒她吐出腹中積水,意識逐漸清明,也看清了眼前景象。
阿星。
風長贏想喊少年的名字,說出口卻變成了:“多謝。”
說完她止不住地咳嗽起來,少年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背,以為這樣能讓她好點。
“我叫謝星衍,姐姐叫什麼名字?”
風長贏心中顫動,她分明在席玉的夢中,為何會看到阿星。
這是她的過去,不是席玉的過去,也不該是席玉的夢,席玉此時甚至尚未出生。
難道她又中了夢貘的招?
“風長贏。”她無法控製自己,自己正如記憶裡那樣一板一眼地說著做著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若這裡是她的夢,她是夢主則可以改變夢境走向,控製自己的言行,但她不能。
少年星眸裡滿是好奇,問道:“姐姐怎麼掉進了海裡?”
“是個意外。”
風長贏無法控製自己,也不敢妄動,怕隨意出手傷到夢主,隻好走一步看一步。
不過是重新回憶一遍兩百年前發生的事情而已,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