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森森啖其肉 容箏靜謐……(1 / 1)

容箏靜謐地跪伏在那裡很久很久,火折子撂倒一旁,已經不燃了。

火光雖滅,衛時楓燃儘的生命卻逐漸亮堂起來。那蠱蟲落地死亡後,竟形成了閃爍的光源,盤旋縈繞在容箏身邊不肯離去。

他垂著頭,抬起了手,那簇微弱的瑩光忽閃,竟宛如通了人性一般落到他指尖。

指腹傳來的觸感冰冷虛擬,過往的溫暖竟如那轉瞬即逝的浮夢泡影,讓容箏在接觸時才倏然回過神來,原來自當年一彆之後,他與衛時楓已有一千多個日夜未曾再見了。

衛時楓死後,他曾身為“燕銜光”的、與這世間僅存的最後一絲親密聯係,也被切斷了。

容箏抬袖輕輕抹過了眼尾,起身隨光源指引的方向走。

光源飛舞飄蕩,引著他這隻無人問津的孤魂野鬼,走到了那扇漆黑大門前。

容箏借著它微小的光線辨認了一會兒,倏地笑了。

初時太遠未能瞧清,近了看才發覺這竟是一道死門。上有古拙豔麗的花紋雕刻,中間那條看似是分界的縫隙,卻也是被人拿刀刻上去的了。

“原來是絕路啊。”

容箏低低喃喃了一聲,在門邊四處摸索起來。

這些鳩占鵲巢之人當真是惡趣味得緊,讓人掉下來瞧見了一線生機,以為打敗守門人就可以獲得出去的機會。若死了,就會化為一具白骨永遠地留在這裡,若僥幸活了下來——那還不如帶著未了的希望死了好。

他在那些凹陷之處敲敲打打,可螢火之光實在微弱,許些地方都不大能看清。他走著走著,突覺腳下磕絆,便俯身去,想看看是什麼東西擋了他的路。

螢光也隨他的舉動落了下來。

容箏垂下眼,瞧見那突發攔路虎被一層厚厚的沙土掩著,得讓人將沙土撥開才能窺得全貌。

容箏心裡已經隱約察覺出了什麼,他沉默著蹲下去,將沙土全部撲開——竟是一枚橫陳在地的機關。

這機關建得十分巧妙刁鑽,緊緊貼著門的底部,好像隻有在人打敗了守門人,靠著門四處摸索尋找生機時,才能發現。

且建得還十分粗糙,像是拿一些石塊在地上日積月累地磨出來的痕跡,坑坑窪窪的,連本該圓潤的邊角都磨得並不整齊。

與上麵那些渾然天成的機關截然不同。

容箏眼睫濕潤,瘦白的手指搭在上麵,輕輕地照著那粗糙的痕跡細細描摹了一遍,安靜地說:“多謝你了,時楓。”

衛時楓一生高風亮節,扶危濟困,活著時不允他國之人犯大戚子民,便是死了,化為了任人操控的傀儡,也要為後來的失足人辟出一條明朗生機——在每一刻尚能清醒的意識裡。

“父皇,”容箏扭轉機關,在轟然開啟的震耳聲音中,輕聲地、慢條斯理地道,“您僅於一念之間,便親手葬送了兩個對您最忠誠的人,往後餘生都得活在擔驚受怕裡了……真是,好可憐。”

敞亮的光線頃刻投射進來,那明亮的日頭刺得容箏稍稍眯起了眼。他睫毛顫動,眼角乾涸的淚珠被烘暖了,薄紅眼尾微抬,透明的暖意便沿臉側滑落下來。

好奇怪,他曾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哭了。

衛時楓之死,便是斬斷他與塵世枷鎖的最後一道劫。

一時風吹袍擺,散落的沙塵與密室內常年堆積的薄灰皆循風飛舞而起,似是終於從那不見天日的禁錮裡解脫,在與生人做著最後的道彆。

容箏麵無表情地拔了袖箭,像是全然看不見那濺出的殷紅。他回身取了衛時楓的銀槍,愛惜地拿未沾上血、尚還算得上潔淨的袖口擦了擦。隨後站起身來,義無反顧地走出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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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間被踩踏過的骨節生疼,尾指已經微微動不了,想必沒個幾日是緩不過來了。施挽月左手提著沉瀟,不著聲色地將受傷的右手在袖中埋得更深了些。

“怎麼處理?”

陸柏舟從床上撕了條布將人五花大綁捆得緊緊,走過來看著倆人問。

林瀟音目光自施挽月提劍的左手滑過,若有所思地挪開了眼,對陸柏舟說:“這些人漁人得利、坐享其成,沒有任何生計本事,便隻能散布些虛假的鬼神之說引人供奉。世世代代傳算下來,竟也能苟且偷生地活了百年。”

施挽月不置可否,冷淡地看去。那人跪在地上,身上被捆嘴裡也沒閒著,塞了個裹成團的布,嗚嗚咽咽地哭著。

方才他們審問時,得知這人名為皮聰鍵,是“天珠鶴”宗主,帶著幾十宗門人日日藏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散出些神功秘寶的謠言,吸引人來此處奪寶,而後再以多欺少,借用老祖宗留下的招式將人煉成傀儡納為己用。

最可怕的是,若有時供奉不夠,他們也是會吃人肉的。

至於天珠鶴,則要追溯得更加久遠。那本該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手段吊詭且十分陰毒有能耐的宗門,向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如百餘年前,碧玉山莊本還是副其樂融融的安和之態,卻被當時的天珠鶴宗主皮邪風盯上了這山肥水美的地界,當即便以狂風壓境之態風卷殘雲地奪了過去。

後來六國交戰,爭相搶奪這處地界,江湖大亂,一宗之人亦無法與整國之力媲美,皮邪風便出下策,在山莊地下再度開辟出一片地下山莊,暫避鋒芒。後來這片土地歸大戚所有,天珠鶴的人也在地下住習慣了,便世代傳承了下來。

——隻是彆人進化天珠鶴退化,到了皮聰鍵這一代,多數都隻知跟個寄生蟲似的躺著混日子,久而久之,有點良心誌向的便離了這裡,留下的全是些食人命的蛀蟲。

“碧玉氏族破人亡,人丁凋零。”施挽月走過去,“如今也不知還有沒有後人現存於世了。”

她拿雪亮劍尖勾出了皮聰鍵嘴裡的布團,見人涕泗橫流地又要開口求饒,先一步將劍橫在他脖頸。

“你可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皮聰鍵聲也不敢吭,被劍抵著也不敢點頭,隻能求饒地看著她。

“問什麼答什麼,”施挽月居高臨下瞧著他,二人的境遇仿佛被掉了個個兒,“若有隱瞞,割了你的舌頭喂狗。”

“是是是是……”皮聰鍵抖如篩糠,一點不見老祖宗的老練狠辣,“您有什麼儘管問,我一定實話實說。”

施挽月說:“跟我們一起來的那個銀發男人,去了哪裡?”

皮聰鍵噎了一下,小心地瞅了瞅她,一副做錯事不敢言說的模樣。

施挽月微微蹙眉,劍刃往前抵了一點,“還不快說?”

“我說!我說……”皮聰鍵道,“呃,是這樣的大俠。那個白頭發的人呢……嗯……他掉進了供台後邊的密室裡,應該是凶多吉少了……”

施挽月:“……此話何意?”

皮聰鍵壓根不敢看她,聲音越來越小,“那下麵是死路,且還放了個身手奇佳的傀儡,若你那位朋友不是什麼絕世高手的話,怕是很難活下來了。哪怕僥幸活著……也沒有出口能出來。”

施挽月提劍的手微頓,聲音冷然便如從齒間一字一句擠出來的一般,“我隻恨不能此刻立馬送你下去見閻王。”

她不信容箏會死得這般乾脆,卻也擔心容箏會因此受傷。

“彆彆彆……”皮聰鍵要不是被綁得死緊,就差跪地上給她磕頭了,“萬一那位大俠也還活著呢是不是,凡事要往好了想!”

施挽月幾乎要被這人臭不要臉的程度氣笑了,勉強冷靜著說:“那地方還有彆的入口麼?”

方才與那些怪物殊死搏鬥時她偶然滾到了容箏踩下的那塊地磚旁,著手按了按,卻沒有任何動靜——顯然是無法再度開啟了。

“……沒有了。”皮聰鍵瞄一瞄她,心虛地說,“此密室半月一啟,因為密室下的傀儡不足半月便會覺醒一次意識,我們……我們怕他將外來人給放跑了……”

“你還有一點人性嗎?”陸柏舟一腳給他踹到了牆邊,禁不住怒火中燒地罵道:“豬狗不如的畜生!”

哪怕將那密室打穿,也要救出容箏。

施挽月閉了閉眼平緩怒氣,下巴微抬,朝向被下蠱的二人道:“這兩個人而今還活著麼?”

“活著活著!”皮聰鍵被這麼狠狠踹了一腳,卻敢怒不敢言,甚至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跪伏著挪過來說,“都活著!隻是被下了蠱,暫時失去意識、沒有身體掌控權而已。待解了蠱,便還是兩個正常人!”

林瀟音問:“蠱如何解?”

皮聰鍵抖了抖身體,努力將腰帶間掛著的一枚香囊展露出來給三人看。

陸柏舟俯身扯下香囊,打開後發現裡麵裝了一枚紫楠木小盒。

“盒裡裝的是沉睡的母蠱,隻要讓母蠱將子蠱引出來便行了!”皮聰鍵諂媚道,“幾位大俠的子蠱也是同樣解法。”

林瀟音接了紫楠木盒子,轉身過去給二人解蠱。

“最後一個問題,”施挽月收劍入鞘,“今晨前來供奉的程家人,如今身在何處?”

“今晨前來供奉的人?”皮聰鍵眼睛裡流露出一瞬間的迷茫,隨後疑惑道,“你們不是見過他嗎?”

“……?”

施挽月心頭頓時生了些不好的預感,蹙眉道:“此話何意?”

皮聰鍵愕然地說:“那先前將你們引進廟宇的人,便是今晨前來供奉之人啊。”

便聽破空聲陡近,寒光快得彷如閃爍。施挽月頃刻手起劍落,皮聰鍵連叫都沒能叫出一聲,便被她生生削去了雙腿!

血液瞬間噴濺而出,宛如血繪的花雨濺於牆麵紛紛揚揚,觸目驚心。

皮聰鍵怔愣地跪在那裡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疼痛,聲嘶力竭地嚎叫起來。

施挽月蹲下身,眼中如蘊亙古不化的寒冰。她此刻戾氣重得驚人,也不怕臟了,捏著皮聰鍵的下巴強行噤了聲,“你宗門裡的人,全都藏在哪裡?”

皮聰鍵疼得眼神渙散,半晌發不出一言。

陸柏舟將茶水整壺將他從頭到腳地澆了,才聽他顫顫巍巍地說:“我……我帶你們去……”

施挽月看向林瀟音,林瀟音立刻會意,將盞中茶水喂向皮聰鍵唇邊。

皮聰鍵扭動著腰要後退,斬斷的雙腿鮮血淋漓刮蹭在地上,驚恐地啞聲說:“你們……你們要乾什麼!”

施挽月收緊了手,強迫他張開下頜,不無惡毒地對他說:“所作之惡,終將輪回己身。你不會以為你是什麼很值得信任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