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不認識的聲音沒有再傳出來。

王巒衡繼續猛烈輸出，“你這一手陰奉陽違可以的，找代理商打通關係就那麼難嗎，不就是陪客戶吃吃飯喝喝酒，銷售不都是這樣的嗎？你怎麼那麼天真還想著按部就班地投標啊，現在傻了吧，人家招標就是做做樣子，實際上蘿卜坑早就定好了！”

“王經理，可以了。”唐翊出聲製止王巒衡。

王巒衡閉嘴，電腦裡沉默了，隻有滋滋的電流聲。

西門翎從中間開始聽的，聽不出個所以然，但是依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們的吵架告一段路，尹澄這個總經理應該開始總結發言了。

尹澄把捂臉的手放開，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也很冷靜，“事情我知道了，王巒衡留下，其他人先退出會議室。”

然後電腦裡便傳出兩聲“叮咚”，想必是唐翊和那個不認識的人下線了。

王巒衡說，“尹總。”

尹澄抱著雙臂，手指在胳膊上一點一點，凝神思考，“趙青是什麼時候升銷售主管的？”

“還不到兩個月。”

“投標之前你是怎麼和他說的？”

“尹總，我跟他講得不能再清楚了，”王巒衡語氣很後悔，“機甲觀光園是個大項目，但是不在主星，甚至不在首都星係，我們弗萊對那裡的官商環境一概不知，根本不適合盲目投標，應該交給代理商來做。兩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去摸環境了，但是……”

“不用和我說這些，我知道。”尹澄打斷了他。

“那尹總，您看接下來……”王巒衡小心翼翼地問。

尹澄轉著手上的筆，“我另行通知。對了，這種事早點和我彙報，我不想看到類似的事情發生第二次。”

他還沒等王巒衡說話，就把會議室關了。

尹澄放下筆，緩緩拿起那朵玫瑰花，椅子一轉，麵向窗外，留給西門翎一個背影。

西門翎看著他，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良久，尹澄重重地歎了口氣。

“小翎，我的項目丟了，很重要的項目。”

西門翎緊了緊拳頭，“怎麼回事？”

尹澄手肘撐在椅子扶手，食指搭在人中上，閉著眼凝神思考。

剛才開會的時候，尹澄是肉眼可見的苦惱，似乎花了一整場會議的時間來消化事實。

“布魯星係的耶魯星有一個機甲觀光園的項目，占了耶魯星的整整一個區，規模很大，弗萊近年正好有開展人文觀光產業的計劃，和這個項目各方麵都很合適，弗萊是勢在必得的。可是在投標的時候出了一點問題，這個項目被彆人截胡了。”

“達恩？”

“嗯。”尹澄眉頭緊鎖。

“這個項目我交給王巒衡，他擬了方案給我審，我看過沒問題之後，他就找了銷售團隊的人去接觸觀光園那邊的負責人，那邊說他們走規範化程序，公開招標。”

“但是招標隻是做做樣子，實際上早就內定好了？”西門翎想起剛才王巒衡的話。

“去接觸觀光園負責人的是趙青，銷售團隊的主管之一，我之前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但他是王巒衡找的，我也沒有過問，”尹澄手指在桌子上一點，“趙青回來之後把公開招標的情況和王巒衡說明，王巒衡說最好走代理商下沉，然後他們就吵起來了。最終結果就是趙青我行我素走公開投標，項目丟了，”尹澄嘴角一扯，“還是輸給達恩。”

星國的機甲項目落到最後基本就是那幾家最知名的公司你爭我搶，弗萊當然是其中一家。人文觀光產業對弗萊來說是個陌生領域，但是達恩可是早就入了這個產業了。

西門翎感覺這件事聽上去沒有那麼簡單，“整個過程你都沒有跟進嗎？”

“有，”尹澄有點頭疼，“我審了計劃書和標書。”

……

有什麼用呢，人生就是白乾加白乾。

西門翎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說王巒衡和趙青吵架這件事，你沒有從中協調嗎？”

尹澄搖頭的動作像是被拖成0.5倍速，可以看出他相當後悔，不過西門翎覺得，他後悔的應該是彆的事情。

“中間有開過一次會，他們在會上吵了一架，我把趙青批評了一頓，讓他按照王巒衡說的做，我以為我的指示已經給得很明顯了，所以之後就沒有再過問這件事。”

想必就是那天西門翎去弗萊買數據的時候的事兒了。

“但趙青還是我行我素……”西門翎有點驚訝，上司給出明確指示但還是拒不服從，這是什麼成分？

“這個趙青是什麼背景，為什麼連總經理的話都不聽？”

尹澄一臉無奈，“這我真不知道，弗萊隻負責機甲研發和生產，銷售是外包出去的，市場部負責數據觀測和製定方案，不參與銷售。”

所以他掌握消息才有延遲。

弗萊工廠之所以被命名為“工廠”，就是因為隻做不賣。

“王巒衡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壓著這事不和我說，並且唐翊告訴我，他也沒有去找銷售團隊領導從中協調，隻揪著趙青掰腕子，智商和情商像被吸走了一樣。”

西門翎愣了，這事聽上去怎麼那麼蹊蹺呢，“會不會沒有這麼簡單？”

“嗯，”尹澄打開通訊器，“趙青這也算乾了票大的，算是給他新東家的投名狀吧。”

尹澄在通訊器上扒拉了一會，撥了一個號碼。

西門翎看到他開始打電話，猶豫著要不要出去，然而尹澄卻像猜到她的想法一樣，對她擺了一個坐下的手勢。

然後把通訊器放在桌上，還把外放打開了。

西門翎被尹澄極速轉變的態度驚到了。上個星期的尹澄還是對她說話說一半，搞得她總是一頭霧水。然而現在不僅開會特意把她叫進來，打電話也貼心地給她開了外放。

西門翎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是“銷售經理——藍芳淳”。

“尹總下午好。”電話沒等多久就被接了起來，聽筒裡傳出來一個女聲，聽上去很精英很乾練。

“藍經理，機甲觀光園的項目，你有聽說麼？”尹澄單刀直入。

“有的，這個項目主要是市場部王經理負責擬定計劃，要了我這邊的主管趙青負責對接甲方。”

“項目進度你跟進了嗎？”尹澄又問。

藍芳淳明顯遲疑了一會，“這個項目主要負責人是王巒衡，我不太方便插手吧，他要我手下的人也是沒辦法，畢竟他那裡沒有銷售人員。”

尹澄扶著額頭，但是氣勢依舊維持住，和開會坐在長桌最中間時的語氣一模一樣，“你們雖然是外包公司，但是和弗萊各個部門都是一個整體，有了項目要共同推進，以後這種想法不要再有。”

“好的尹總。”藍芳淳答應下來。

西門翎坐在一邊看他一副頭疼的樣子，但說話還頗有威嚴，頓感有些新奇。

“趙青簽競業協議了嗎？”尹澄沒有糾結丟項目的問題。

“簽了。”

“好，那把他開了吧，解雇的事情你去找人事，一切按照規章製度處理。”

西門翎聽著這話，當即搜索星國勞動法，上麵寫著：員工在簽競業協議的情況下被開除，競業協議自動失效。

競業協議自動失效……

聽筒裡又傳出來藍芳淳的聲音，“好的尹總，我知道了。”

尹澄應了聲，掛斷了電話。

西門翎繼續瀏覽法條，好整以暇地說，“尹總經理，您這是被架空了嗎？”

好一個紮心的問題。

尹澄揉著眉心，“我那麼忙，恐怖襲擊就夠我傷腦筋了，怎麼有空天天管弗萊的事，弗萊的管理層都是我爸那會留下的，一個個倚老賣老，平時不管事，年終分紅比誰都積極，這個項目但凡有人盯一下，都不至於變成現在這個局麵。”

西門翎想了想，“也是，現在什麼行業都講究多棲發展，但凡賣東西的都多少沾點營銷，達恩早就開始著手銷路，打通關係網了吧，弗萊最近才開始注重這方麵反倒是太落後了。”

弗萊工廠背靠久晟，最不缺的就是錢，所以解決問題的方法也可以很簡單粗暴，無非就是一個“買”。找谘詢方定製方案，然後直接買貿易公司，哪家有名就買哪家就是了。

“我想買幾個貿易公司做做營銷，可是每次董事會舉手表決都有人不同意，”尹澄氣笑了，“這幫躺在功勞簿上的老人，真的以為拿著股份就萬事大吉了麼，我早晚有一天讓他們卷鋪蓋滾蛋，讓他們看看弗萊是到底誰做主。”

尹澄端坐在休息室簡陋的木頭椅子上，雙手把玩著通訊器，語氣和眼神卻是西門翎從沒見過的狠戾。他說話擲地有聲，不容置喙。西門翎能感覺到，尹澄這次是真的動了大怒。

耶魯星機甲觀光園的官方主頁裡已經掛出了讚助商的名字，達恩公司的標誌雖然不顯眼，但是也被掛在了中間。原本那個位置尹澄勢在必得，但是卻因為多方原因導致沒能拿下這個項目。

這裡麵尹澄自己的疏忽也占了一部分原因，但是從這件事能看出來，弗萊的內部管理和企業戰略存在大問題。

並且甚至可能遠遠不止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