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景肆玖語氣冰冷,神色隱隱透出些許擔憂。
暮沼一手捏著頭骨,看他向來一副看戲的戲謔模樣消失,甚至破天荒地出現了一絲堪稱煩躁的意味。
她遲遲沒有回音,不知做什麼,景肆玖回頭也看不見她的神情。
柔順垂墜的學習錦白外袍落地,景肆玖靠近暮沼,彎下身子,不再嫌棄那糟心的骨頭,捧起暮沼的臉,左右轉看。
“沒受傷?”
真怪啊,他這麼關心棋子的嗎。
暮沼搖頭,表示自己並未受傷,見景肆玖手不移開等著自己回答第一個問題,終於不再沉默開了口重複:“我覺得是那幕後之人做的,講這個頭骨偽裝成我的模樣塑成泥佛,是對方對我的警告和威脅。”
“那你去暗道時怎麼不叫上我?”
景肆玖動手捏了捏暮沼的臉,語氣還是冷冷的,擔憂仍在。
他方才的嫌棄已經全部消散,主動拿起暮沼手裡的頭骨,拎到眼前,眯眼打量。
“你那時在學室被人圍著,我見不方便,就自己先去了。”
見頭骨除了寫碎泥石,彆無其他,嫌惡的放在暮沼掌心,不經意詢問:“除此之外,沒什麼彆的發現了?”
想到枯林那個爆炸的恩師泥塑,暮沼抿了抿唇,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景肆玖擦乾淨了碰過骨頭的手,白皙的指尖觸上她的脖頸,略帶幾分威脅意外地摩挲著她的頸脈,隨後輕輕點了點:“在想什麼借口?”
“這次我沒有低頭。”
指尖寒涼,暮沼卻並不害怕,反而想起對方說過自己低頭就會想要做壞事,可她這次明明沒有低頭。
被暮沼反應逗笑的景肆玖,顫著鬆下手來,還是給她一點狡辯的機會,並且在此之前善意的解答了她的疑惑。
“我太了解你了,暮沼。”
“你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我還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就肯定是有所隱瞞。”
“這需要看你低不低頭?”
景肆玖直起身子,暮沼看他就要仰頭,感覺到一股久違的被看透的壓迫感,喉頭滾了滾,無奈的說清楚自己的隱瞞:
“在枯林,還有一尊恩師模樣的泥塑神像,我怕有詐,擲出一物試探,果不其然那尊像被觸碰的的一刹就發生了小範圍的爆炸。”
“泥塑神像成了灰燼,隻剩了些殘渣碎片。”
“對方並沒有立即要了我的命,應當是還有所顧忌,不然在我看到自己的像時,就應該……”
話被景肆玖用手堵住嘴,被迫停下,她冷靜的語氣全然不知自己經曆了在旁人看來多麼凶險的事情,還在分析對方意圖的行為讓景肆玖內心越發煩躁。
對方手上半點沒收勁,暮沼覺得自己臉都被捏酸了,她眨了眨眼,滿目無辜神色,費力的擠出話:“你、怎麼、突然……捂……嘴。”
大多是氣音,很難分辨其中意味,但景肆玖聽懂了。
原本打定主意不聽她繼續說的,卻下意識鬆了手勁,讓暮沼順利把他手給拽開。
“怎麼突然發瘋,捂我嘴乾什麼。”
聽著她的問題,景肆玖也疑惑,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要這樣做,隻是聽她說的那些話時覺得十分煩躁,隻想讓她閉嘴。
他不想聽她會中計、受傷甚至死去的話。
所以連緣由都沒想懂時,就已經捂住了她說話的嘴。
景肆玖煩躁下多了絲迷茫來,他深思一番,覺得多半是因為自己不喜歡暮沼的假象,也覺得那樣子的話暮沼就未免太蠢了些。
他不允許自己和合作者是這麼一個腦子簡單的蠢貨,所以才會煩躁到讓她閉嘴。
嗯,沒錯。
便是如此。
“你太聒噪。”
聒噪到說廢話,讓本王嫌棄你這第一女判官的智商。
暮沼不說話,唇畔抿成一條直線,看起來卻乾淨又安靜,就像他身後的月亮。
“你……我在說正事,收收你的小姐脾氣。”
事多。
“你說什麼?暮沼,你竟然敢說本王是小姐脾氣,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皇室。”
深深歎了口氣,暮沼打算以手扶額時想到手還臟著,覺得自己今日無奈次數過多,給景肆玖說話時帶上了哄孩子的語氣:“彆氣,彆氣,是我一時失言,你擔心我還特意來這裡尋我,是我的錯,彆氣。”
哄的那是一個毫無誠意。
微風吹過兩人,景肆玖卻突然僵直了身子,心臟狂跳,似乎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可他又說不上來。
風吹過掌心感到一陣涼意時,他才驚覺自己出了層薄汗。
緊張、好奇、心悸、疑惑,太多難以言明的情緒出現,甚至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
他好像聞到了暮沼身上的氣味,有些苦又有些涼的梅子香氣。
不是兩人第一次見麵時她身上的濕寒雪氣,也不是第二次見麵的渾身血氣,明明兩人見過多次,再是親密的行為也有過,可景肆玖現在才聞到獨屬於暮沼的氣味。
他下意識後退一步,泛紅的耳朵露在月光下,泛著細微的瑩光。
“誰擔心你了!”
“我隻是怕你太蠢突然受傷連累本王查案進度,彆自作多情了。”
說完匆匆逃離,暮沼站在原地,看他步子慌亂,方才話也說得有些顛倒,內心好笑的同時提醒他道:“明日,去小學子那邊看看有什麼新線索,彆忘記啊。”
看到景肆玖步子磕絆了下,忍不住笑出了聲。
……
“母親。”
方鐘弈作揖垂眸,眉目間沒有一絲和方夫人相似之處。
他同先生作賭的事情傳進家長輩耳中,本就是小打小鬨卻以自己失敗結尾,母親知曉消息後震怒,將他召回家裡,特意詢問原因。
失敗的原因。
“技不如人。”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方鐘弈臉上很快浮起了一個紅腫的痕跡,他卻仍舊垂眸沒有和方夫人有一點視線接觸。
“廢物!”
“教導你這麼久,讓你去律學所是給我丟臉去的嗎。”
母親咬牙失望的聲音繞在耳側,方鐘弈沒什麼表情的臉忍不住的皺了皺眉,身側的衣服被緊緊抓住,仿佛要就此抓破。
“弈兒,母親不是故意的。”
在氣氛僵持下,方夫人突然正常般輕輕撫上她打的地方,語氣帶著泣音憐惜,柔柔弱弱的關心著方鐘弈。
“母親隻是擔心你,你彆恨母親。”
“鐘弈知曉,母親不必憂慮。”
方夫人聽到方鐘弈的話,離他遠了些,用錦帕擦了擦眼角的淚,撫了撫鬢邊的落發,轉過身子給方鐘弈說道:
“弈兒,主子培養你不是讓你有技不如人的心思的,你一定要再努力點,爭口氣,給自己,給我,給方家。”
……
新的一日到來,暮沼先生身份在國子監還算好使,叫來學室內的景肆玖後就一起去了太學處找那十二位被綁架過的小學子。
讀書聲琅琅,太學先生高台直立,以經論道,講得國策之說,暮沼在景肆玖嫌棄的目光下席地而坐,趁著頭看向遠處,眼神放空。
課業結束後,朱紅的門被從內推開,太學先生看了眼暮沼,又看了眼靠在柱子上的景肆玖,歎氣搖頭,說了句:“成何體統。”就走了。
小學子很圍在一起,三兩成群,最為與眾不同的是那十二人,聚在一處,手裡拿著張不知畫著什麼的紙張,在暮沼他們還沒過去時,就有偷偷打量過來的目光掃想兩人。
更為準確的說,是掃向了暮沼。
尤其目光落在她臉上時,停留較久,連景肆玖都察覺了出來。
其中幾個膽子大些的主動走出靠近暮沼,她看著剛過自己膝處的小學子,主動蹲下身子來,於他們平視,來的三人還是有些扭捏,瞥了瞥一旁的景肆玖,低著頭轉著身子。
“你先離開一下吧。”
暮沼趕人。
景肆玖不多糾結,向後走了好些距離,三個小學子中一位烏發齊肩,頭頂紮著小丸子的人裝作老成的開了口:“你是神仙。”
另外兩位小學子眼神晶亮,帶著小孩該有的天真爛漫,說出的話讓暮沼難免背後發寒,想到了自己兒時那些經曆來。
“不對不對,是下凡的神仙。”
她牽強的勾起嘴角,放輕語調道:“你們說的什麼神仙呀,是我嗎。”
三小隻又抱團竊竊私語打著商量,最後都點了點頭,那個成熟點的孩子才蹬蹬跑去拿了那張畫紙來,謹慎莊重的遞給暮沼。
“你要雙手接過,一定要心誠,不然是會被神仙懲罰的。”
按照小學子說的成功拿到宣紙,暮沼緩緩將折疊的紙張展開,微微泛黃的紙頁上用墨筆隨意勾勒出一尊坐於蓮花之上的佛像,筆力深厚、神態絕絕,暮沼咬了咬舌尖,心中所想得到證實,看著畫紙上那個同自己昨夜看到的神像,同自己相像的一張臉,心下泛起陣陣寒意。
難怪他們說自己是神仙。
這和她兒時將魔窟當做‘家’一樣的存在有何區彆。
暮沼僵硬木訥的將紙疊好遞給小學子,勾起了絲不自然的苦笑:“神有沒有給你們說什麼指示呀。”
小學子異口同聲,稚嫩清脆的童音像驚雷般在暮沼耳邊炸開來——
“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