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愚者 沒有西沉,哪來……(1 / 1)

錯案 桉兩全 3947 字 10個月前

大晉並不算盛世,平民百姓中不缺尚不能果腹之人,更甚之朱門酒肉,路有凍骨,死於饑餓的百姓也是有的。

仁武帝開明為國、勵精圖治,可惜世家之風昌盛,高官更是與其密不可分,最後苦得隻是平民百姓。

兩人氣氛又有些劍拔弩張,方才的輕鬆愉快轉瞬消弭,暮沼垂眸看著自己皮革腰佩上掛著的和田溫玉,突得挑起嘴角。

“是我逾矩了,王爺高坐明堂,怎會在意百姓之難。”

“惹得王爺不快之處,還望見諒。”

漂亮的眼睛微微彎起,一副清清冷冷不疏不遠的微笑,暮沼霎時收起了不該有的情緒,恢複一個‘棋子’位置的合作之人該有的態度。

她對景肆玖來說隻是一枚棋子,像科舉案時被汙蔑陷害,險些成為棄子的恩師。

在高位者看來,下居者皆為棋子、為兵卒,個個都該被擺放在合適的位置上,做本分之事,行自端之舉。

清楚自己過界,暮沼很快自省,恢複往日對待同僚的態度,嘴上的話卻夾槍帶棒,字字句句都在說景肆玖的不是。

心中還是怨懟,她仍舊不平,為無人在意生死的下者,為上者的高高在上不染世俗而憤懣。

“你在生氣?”

暮沼看向景肆玖,男人玄色錦袍在張坡腳那處沾染上些灰還未拍淨,領口地方金線暗藏,打眼瞧去隻會覺得衣物料子極好,仔細看才能發現實則料子隻是最為普通的打底罷了。

衣袍紋樣所用絲線非金即銀,暗紋繡技精妙巧奪天工,所用所取皆來自於民,可偏生……又毫不在意他們。

“王爺多慮,暮沼不敢。”

敷衍中帶著謙卑,景肆玖不見心思,倒了杯茶水順了順,想了想暮沼說的話,指尖轉著茶杯,看著杯中寡味的清茶道:“堂中存著蛀蟲,仗著幾分本事無法無天,反倒讓堂外本該飽腹的鳥遭罪。”

“鳥兒沒得辦法,挨餓,沒得吃,卻因堂管束,還要被逗著趣。”

一番似是而非的話,回答了暮沼問的是否知曉普通百姓尚且存在食不果腹現象。

景肆玖又抿了口沒有茶香味的茶水,再次拿起木筷進食,粘米飯有些涼,粘度變大,木筷挑起時總會拉出條白絲,在抬高後每每輕鬆飄落斷開。

食肆飯香混著外麵清爽的風,爭先恐後鑽進暮沼鼻間,她還是副疏離乖順好說話的模樣,平靜看著景肆玖將碗中的飯吃完,淩亂震蕩的心緒如颶風雷霆般碰撞著胸腔,暮沼懷疑自己都被胸口處的跳動震出了震耳,不然怎會出現幻聽般,有人在耳邊輕說——

景肆玖,他是懂你的。

他知道蛀蟲,知道鳥和它的難處。

他清楚一切,作為高高在上的掌權上位者,景肆玖他理解……

碗中飯食見底,菜也吃得差不多,兩人在結賬時卻犯了難。

“暮沼,你出門都不帶夠銀兩嗎。”

被問的暮沼不作答,反問他道:“景兄有錢做東請客喝酒,怎麼吃飯不願繼續做東?”

繼續做東付錢。

聽出話外之意,景肆玖難得尷尬,撓了撓鼻尖,語氣卻仍鎮定自若:“請酒時花完了,分文不剩。”

以為對方請吃酒也會請飯的暮沼,和以為暮沼會請客的景肆玖麵麵相覷,眼中都透露出‘沒錢’的字眼,在店裡小二懷疑的目光和準備叫老板、打手,給暮沼的和景肆玖兩人一個吃‘霸王餐’教訓的動作下,暮沼將腰上的玉佩摘下放在桌上。

溫潤的和田玉在樸素的木桌上散發熒光,隨著暮沼手的移開,景肆玖奇異的覺得對方是手比那玉瞧上去更為溫膩。

“這個作為抵押,我稍後派家中人來還賬取物可行。”

小二哪見過這般陣仗,霸王餐見多了主動抵押這黃白之物的倒真頭次見,難免多慮:“我怎知這勞什子是真是假,客人你瞧著白白淨淨貴氣逼人,可彆用個假貨來騙我這做活的。”

暮沼心頭煩躁,壓著肆虐的不滿同小二解釋:“夥計你且放寬心,越安王府絕不屑用個假貨作踐了名聲。”

這下不止小二愣住,連同看戲的其他食客和景肆玖也一齊怔住。

越安王府,這等名頭打心裡說實話,這哪是給物抵押,哪是好生解釋商量,就越安王那混不吝的名聲,暮沼此番話說出不就等同赤裸裸的威脅嗎。

一時氣氛尷尬至極,造成一切的暮沼絲毫不察,挑起眉頭等著小二回複。

景肆玖看到接收到她視線的小二眼皮都抽了抽,忍不住的發出笑來。

先於越安王府豪擲千金的敗家貴氣名頭,府上主子混不吝肆意妄為的形象更為深入民心。

她這番話不可就是威脅人家,講明兩人是越安王府的人,不論真假對方都沒個膽量確定真假,玉佩真假、還錢真假,都不敢懷疑多問半句。

想想暮沼本意許是隻想證明所言非虛,卻被自己名聲惹成了真假混淆、欺民惡霸,她怎能這般好玩。

聽到景肆玖肆無忌憚猖狂笑聲的暮沼隨即想起這人的形象來,為自己的犯蠢麵色不虞,看清小二被嚇得身子如冬日蒲柳般抖擻,覺得荒謬至極。

壯實如牛的小二在她眼中是冬日蒲柳?

荒謬......

“你莫擔心,稍後便會有人來贖這個玉佩。”

說罷,拽著笑到顫抖的景肆玖離開此等是非之地。

“不知王爺你在笑什麼,笑自己名聲竟是如此差嗎。”

“暮大人此言差矣,我笑的是幸而有此名氣,竟是能幫到了你。”

兩人朝著回國子監的方向而去,暮沼在前,出了食肆後就鬆開了對方的衣袖,不用回頭她都確定,他又在說些不重不輕撩撥人的假話。

分明就是嘲笑自己犯了糊塗,把魚目當作珍珠,狐假虎威。

未時過半,春旬日頭變為金紗落在身上,將人照得犯起懶來。

溫暖、平靜,人間煙火將暮沼心中那點子急躁壓下,險些沸起的水趨於平靜,她走在光下、穿梭在千萬百姓中,一切仿佛都在向陽。

景肆玖落在她身側半步距離,不經意瞥向視線前的人,日光落在發上,照出琥珀般的金黃色,嘴中輕輕念起她的名字,像含飴糖般吮甜輕咬、黏黏乎乎。

暮沼,生於日沉泥濘黑暗時,麵朝心向微光照拂皈依之處。

也是,暮字下頭可不還有個日。

沒有西沉,哪來的東升。

......

距離五日之約,已過三日。

回到國子監暮沼和景肆玖就分開行動,她先去做自己的事情,而景肆玖去同副官季蕭銘約好之地碰頭,看暮沼中的毒可有配置好解藥。

暮沼回到休憩住所,開門迎來的就是片裹挾殺機的竹葉,她微側頭躲過,就對上榻腳上側坐的雀伶視線,對方手上還轉著一片竹葉。

不同前兩次,雀伶這次獨身一人,往日和他一道的莫老三今日並不在。

而且......

雀伶也和往日不同。

之前神經兮兮透著天真惡意的人,今日像朵奢靡傾頹的骨花,豔麗成簇開放的骨花,在敗落後褪下豔色隻剩下如骷髏般的枝乾花苞。

視線定定落在雀伶那銀白似寒月的發上,暮沼心裡的聲音決定,這銀白發色的才是真正的雀伶,往前所見的墨發都是偽裝。

她隻站在門前,不再向前一步,身體因為防備緊繃起來,眼中滿是警惕緊緊盯著雀伶的舉動。

“老三沒了。”

在她想如何打發走雀伶或者自己該如何離開時,側坐的雀伶幽幽開口,說的信息像鐵杖般,猛地下把她震暈,大腦嗡的下,無法判斷他說的是真是假。

所幸雀伶也不再為難暮沼,他仰頭向後一靠,全身力氣卸下,靠木榻支撐身體。

“老三沒了。”

“臭丫頭,老三沒了。”

瘋裡瘋氣的雀伶話中滿是窒息絕望,暮沼不言,似是動容般踏進房內。

“主子明知道他去了便不會再回來。”

“她知道,她卻仍要老三去。”

無骨般的雀伶手中柳葉突地射出,全根沒進桌內,死死嵌進。

可想而知,若是此人動了殺心,方才暮沼怕是躲不開的。

暮沼靜靜站在一旁,看到此情景垂下眼,在聽到雀伶接下來的話後不可置信般瞪大雙眼看向對方。

“老三也是個蠢的,打不過卻逃都不逃。”

“被嵌進去了,被分開嵌進去了。”

“蠢人!蠢人!”

雀伶言語瘋癲,手臂像鬨脾氣胡鬨的孩子搖晃捶打地麵,很快就見了血,他卻不知疼痛,看到血色後整個人宛如魔怔掩麵大笑。

暮沼緩緩靠近,看見了雀伶掩麵下那滴晶瑩透徹的淚。

淚珠順著滑至他的下顎就乾涸,隻留下到不清不楚的模糊痕跡。

手落下,淚痕也乾了,暮沼仍站著看向地上靠坐的雀伶,居高臨下的審視對方,眸光閃了閃,眼皮微垂遮住情緒,窗外光輝傾灑泄進些入了房內,在暮沼身後,明明滅滅。

被對方身影遮住的雀伶仰頭,他還是瘋,他將帶血的手抬起抓住了暮沼衣擺,同暮沼相形的眼睛大睜,披散的銀發隨著動作晃著,落在臉側。

暮沼隨他動作,隻是站著,像極了那件破廟的佛像,冰冷無情漠視眾生。

聽到雀伶的話後,無情的佛神彎了眉目,透出憐憫眾生的慈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