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被風吹得簌簌作響,雀伶和莫老三兩人如賊人般越窗離開。
暮沼起身站在窗邊,不經意撞倒了桌上的瓷瓶,藍白青瓷骨碌碌滾至桌沿,被一柄鋒利異常的短小匕首截停。
窗外向遠處眺望,依稀可見下了課業的學子們三兩結伴,風吹開暮沼臉側的鬢發,攜著癢意。
“殺了他?你們為何會覺得我有這本事。”
“噓……”
雀伶食指虛虛抵住暮沼的嘴,意味深長點著破口處。
“怕是除了你,也難有彆人能夠貼他身了。”
“你隻需要像今日般,離他近些,然後用這把匕首,劃破他的身子,隻要有了見血的傷口,就可以輕鬆取他性命了。”
匕首被雀伶強硬塞進暮沼手裡。
“很輕鬆的任務,相信你一定可以完成的。”
“我們可都等著你的好消息啊,暮沼大人。”
唇上的傷口起了燙意,她舔了舔濡濕了結痂,希望景肆玖發現了自己的暗示。
沾血既死的匕首和無色無味的毒藥,國子監牽扯的案子就這般凶險?
莫不是也和科舉一案相關。
抬手將窗關上,暮沼換了身貼身利索的墨色夜行衣,離開了就寢臥室。
桌上的瓷瓶和匕首皆不在原處,而暮沼的夜行衣袖腕處有鼓起弧度......
入夜,月頭高掛不多時便被黑雲遮掩,春寒料峭的開封四月春雨不斷,前些日子飄雪,今個就落起了雨。
桃枝搖曳在風雨中晃動著倩影,簷下水珠緩緩滴落,在廊上所掛照亮的燈籠昏暗不明,夜風吹開一扇學子休憩處的門扉,裹挾著桃花和春雨馥鬱香氣更多了絲清涼。
房間不大,同暮沼住處大同小異,勝在單人居住不會擁擠。
屋中放著一個如意八仙圓桌,雕花窗邊靠著一個檀木頂櫃,屋內染著淡淡檀香,床幔放著,隱約可以觀察出上方躺著一人。
暮沼安泰自若的掩上門,並無遮掩動靜,靠近床榻。
兩步、一步,握住紗織床幔,暮沼正欲撤下時,被床上之人緊握住碗處,一拽就跌至床榻上。
兩手被擒至身後,墊在身下著實不好受,暮沼疼得吸了口冷氣。
“王爺何意?”
床上視線更加昏暗,暮沼隻能看到一個黑影俯下身來貼近自己耳側,對方的耳墜挨住臉側,冰涼一片。
景肆玖壓低聲音,舉止輕佻道:“暮大人呢,夜襲本王?”
“有何所圖,嗯?”
語氣幽幽,擒住暮沼的手向上挪了半寸不到就摸到了匕首和瓷瓶。
“暮大人莫要說你是來保護本王的。”
“帶著匕首和不知道什麼作用的藥物。”
質問的功夫裡景肆玖很快將暮沼袖中的東西掏了出來丟在一邊,不放心的搜了遍身才鬆開暮沼。
“啞巴了?”
揪了暮沼臉側的軟肉,景肆玖側靠床頭把玩起搜出的東西來。
被他無端調戲一番的暮沼跪坐起身,整理自己被弄亂的衣服,嘴上說著讓景肆玖莫名的話。
“不知王爺來國子監所欲為何,但你這般羞辱於我,暮沼他日必會報複回去。”
領口收拾好,換到了袖口。
“莫要胡言,我隻是因為夜黑難辨一時進錯了屋,越安王何必揪著不放!”
“暗殺你?實屬說笑了,我一女子能有害你的本事嗎,這些東西是我自個帶著防身的,還請王爺還予我。”
紮好袖口,暮沼才在一片暗色中抬頭,景肆玖聽出名堂,覺得她這般自說自話頗為有趣,就一直看著,直在瞥到那雙明亮的琉璃眼,心下一跳,懶懶接道。
“還?暮大人還真敢說,到了我手的東西你沒些個表示,一句空口白話就想要了去不成?”
“王爺這般和市井無賴有何區彆!”
幽暗的環境中,兩人在床榻上演著戲,一唱一和,明明沒有提前商討對策,卻又默契十足,暗處跟著的人不疑有他,直接離開去彙報了。
屋上瓦片傳來鬆動聲音,景肆玖察覺後示意暮沼監視之人已走,不用繼續演下去了。
暮沼在他手背處點了點,向手心處寫一‘不’字,景肆玖心領神會,感慨自己警惕心下降,竟不疑有另一波人監視。
兩人仍在繼續爭辯,暮沼說景肆玖是市井無賴,冤人清白,土匪強盜之徒,將自己的物品占為己有實失皇家風範。
景肆玖則是扮起混不吝,可不謂之輕鬆自在。
“你有何能耐,奈何得了本王。”
“本王名聲傳遍京都,暮大人不知怎地,還要遍遍複述?”
黑暗此刻是最好的保護,暮沼握住景肆玖的手,字字書寫傳遞自己發現的信息。
‘雀伶,莫老三。’
‘欲殺你。’
‘組織,人數不知,毒,暗器。’
‘女。’
最後頓了頓,方才堅定寫道。
‘民間。’
“王爺當真沒有辱沒自己的混不吝之名,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景肆玖從暮沼咬牙的不滿中聽出這句話許是由心而言,沒有參水全是真心,也是被氣笑,調侃起她來。
“竟知本王是如此性子,暮大人怎麼也不顧著點男女大防,還是李悟省沒教過你,男女三歲不同席之說。”
“今日種種,本王是否可以認為是暮大人在自薦枕席呢。”
暮沼:……
這話竟該死的熟悉。
不正是兩人初見前管事勸告她的話。
暮沼垂眼將兩人恩怨一筆筆記下,竟覺得開始時給他來一刀也不是什麼大事。
……
兩人鬨出動靜著實不小,很快律學所就傳出來暮沼夜半私會吳詠止的傳聞。
女先生,男學子,一時間謠言四起,傳的還都是緋說豔文,極不正經。
“喲,吳兄能耐啊,為贏比賽這都用上美人計獻身了。”
暮沼還未來學室,景肆玖昨夜查她給出的消息也有些昏沉,被昨天鬨事的主謀方鐘弈攬住肩,聽對方調侃的語氣,微微揚眉。
該說不說,景肆玖這張妖孽臉除了常年混跡賭坊和煙花之地的浪子,京都極少有人知道越安王竟是如此貌美,遂他本人連偽裝都沒有本相入國子監招來了殺身之禍。
方鐘弈一時也被晃了眼,結結巴巴道:“不過吳兄甚美,那無才德的女先生必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方兄此言差矣,你怎地確定不是那女先生強迫的咱們吳兄,哈哈哈。”
少年郎們打著葷話,好不熟稔。
反倒常年留往煙花之地的景肆玖紅了耳側。
學室一時哄鬨一片,方鐘弈和其他好友打成一片,景肆玖愣愣站在原地,腦子裡卻全是暮沼主動的樣子,還浮現出無人學室自己咬她一口的畫麵。
那時的自己當真沒有私心雜念嗎,當真隻是為了取血驗毒?
景肆玖不知,兩人相貼時尚平穩的心跳此刻卻亂了方寸。
“麻煩讓讓。”
心中暗想的人突然出現,景肆玖低頭看了看暮沼,今日對方穿上昨日的先生服製,他的心境卻和昨日不同。
他發現,暮沼貌似……長得還算像個女子。
景肆玖站在門口半天不挪動導致暮沼也不能進門,她皺眉看向失魂一樣的家夥,重複道:“麻煩讓讓。”
大清早的就來找不痛快。
對方偏了身子讓道,暮沼進來後,走上講台:“肅靜,都坐到自己的桌案前。”
見景肆玖不動,皺眉厲聲道:“吳家小子,就算你對我有諸多不滿,現在也煩請回到自己桌案之前,我現在還是你的先生。”
“莫要讓我覺得你白讀了那聖賢書。”
劈頭蓋臉一通說,景肆玖方才回神,神情複雜,他剛才在想什麼,暮沼本就是女子不是嗎,他自己也不是單純不懂事理的稚子,想她作甚。
這世間怎會有女子配得上自己。
想通後豁然開朗,也不計較暮沼暗諷,躬身行禮賠罪:“弟子的錯,請先生莫要怪罪。”
“知錯能改即可,速速坐好。”
賭注仍在繼續,暮沼將案件整理好做成題目發放至每人,到景肆玖時,兩人指尖輕觸,對方像見鬼般反應極大地躲開,紙張都發出簌簌響聲。
暮沼看了好幾眼景肆玖,心裡暗道他今日著實奇怪。
發好臨時書寫的案子卷宗,她就回到講台,稍作講解。
“太學小學子失蹤一案,報案時間大致是失蹤後兩日,算上回來前的時間,那十六人都莫名不見了六日之久,而他們各家都是京都稍有名氣的世家或是命官子,在此前有部分人行蹤被民間商販所見,我亦一一列舉如下。”
“竟要比賽,我完善了下賽製,五日期限不變,五日內,尋到小學子被留之地,且揪出真凶,查出此舉背後真相,並按我朝律法斷案。”
“根據完成的進度來評比,如若有人途中出錯,那便直接判輸。”
“不知如此,你們可覺得有失公正?”
本來稍有吵鬨的學室在暮沼發下自己整理的卷宗時就安靜了下來,在她一一講述清楚和比賽方式時更是靜寂無聲落針可聞。
將自己的進度公布,且不到一日做好了和開封府一樣完善的卷宗,將賽製也稍作完善,開誠布公,這還有何不公正的。
簡直太公正了!
“你莫要以為如此我們便會對你手下留情。”
暮沼輕笑,琥珀琉璃般的狐狸眼中滿是自信,輕聲應戰:“還請諸君,拚儘全力。”
畢竟,最後勝者。
隻會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