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越安王 此人,非你我可……(1 / 1)

錯案 桉兩全 4560 字 10個月前

踉蹌站穩,轉了轉險些扭到的腳踝,暮沼抬首瞧了眼越安王府的匾額。

她再次被王府老管事趕了出來。

已入暮春之末,京都仍如寒冬般冷寒交迫,下了好些日子的細雪。

飄零的雪花落在暮沼發間,順著狐毛領滑進脖頸,讓她不禁打了個冷顫,下裾也染上濕意,儘顯狼狽。

“你這小娘子,又是怎地混進王府的,沒規沒矩的!就算再心係咱家主子,也莫起此等作踐不顧清譽的念想,自薦枕席可要不得啊!”

暮沼雙手攏袖,在老管事一番苦口婆心的說教後,忍氣吞聲解釋道:“李管家,我來此造訪並非如你所想,要自薦,實乃是有要事需和越安王一見,再者同朝為官,我何須失了禮法作踐自己,辱天家聲譽。”

雪簌簌地下得大了些,暮沼言辭頗為咬牙切齒。

暮沼挺身立於王府門前,落雪加身,神情戚戚,竟如街邊乞兒般可憐。

“勞煩您通報下越安王,說是開封府判官暮沼來此求見。”

老管事打眼瞧去也虛莫五十來歲、滿臉銀白的絡腮胡,不多時便複返,幾步急急上前:“王爺不在,小娘……女公子,還是改日再來吧!”

如若暮沼有得選,是絕不願來越安王府的。

先不提越安王景肆玖是在京都響當當的混不吝,就近日來與其管事的來往交鋒,已著實讓她體會到了,越安王這名聲——絕非謠傳。

自己求見多次不見其人,反被管事趕出誤解成了自薦枕席的……出賣自己換取榮華富貴之人。

隻得說不愧是越安王府的人,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個偌大的王府沒一個正人君子。

可惜世間並無如若之說,為救被卷入科舉案的恩師,暮沼彆無選擇,不得不尋負責審理此案的越安王,助其破案以證恩師清白。

言及至此,越安王倒也多了些旁人絕無的東西,被仁武帝擢為大理寺卿,負責調查科舉漏題一案,三司任其調遣,兩府主動配合,旁人不得乾預。

這般寵信一位王侯,史書上都鮮少存之……

京都主路前些日子的落雪早被掃至一旁,今個又重落了薄薄一層,一眼望去儘是銀裝,肅穆清冷,像極了這段時日她四處奔波尋人求助的同僚。

往日相談甚歡奉為異性知己,真遇事了便閉門不見,徒留四字告誡勸規。

“明哲保身。”

暮沼無奈呢喃,痛覺荒謬,卻又無計可施,救恩師這條路實乃複雜孤單,就現已明了的情況大都掌握在越安王手中,隻是這什麼都不怕的越安王當真願得罪百官和皇天貴胄,來清查這件科舉案嗎。

“還真難說,這其中所牽扯的利害關係太過龐大,難保他會不願得罪誰找替罪羊。”

至於這替罪羊是誰,除了禮部權尚書的恩師,還有何人能勝任呢?

思及此暮沼難免喪氣。

就算查清真相也不會有人幫恩師脫罪,因為案件牽扯天家,甚至牽扯到他們背後與之利益、黨爭相關的文武百官。

想救恩師,必將是孤立無援,終要得罪滿朝文武。

更甚終忤逆掌權者,以命縛之。

沉思中的暮沼因薄雪險些跌倒,還未穩住身影,偏頭就見一輛失控的馬車直直朝自己奔來。

“前方的人,速速避開!”

馬匹被韁繩牽扯到麵露猙獰,顯然是發了狂症,加上雪天官道本就濕滑,怕是很難在到她這裡之前控製住了。

因思慮科舉案和恩師而沒有觀察情況的暮沼,已然沒有自行躲避的機會,眼睜睜看著馬匹衝向自己,腦內空白一瞬。

不願坐以待斃,暮沼蹲下身打算先滾到一旁去,雖仍有被踩踏可能,但原地等死她實在做不到。

噠噠的馬蹄聲近在咫尺,下一秒就要帶著馬車碾過暮沼。

正是此刻,暮沼領處一緊,被扼住喉嚨輕鬆拎起,再次落地後發狂症失控的馬匹已然被製服。

“咳咳——”

暮沼捂著被勒過的脖子,抬眼打量救了自己的‘恩人’。

男子身著緋袍,長身玉立、長得更是高挑俊朗,緋袍官服著身襯得膚如白玉,革帶勾勒出勁瘦腰身,托出修長雙腿。

竟生生高出自己一頭有餘。

男子也垂眸看向暮沼,他耳側掛著精巧的銀鑄墜子,其間鑲嵌著顆金烏似得琉璃珠,瞧著五官深邃,眉似遠山,眼若墨金,輪廓清雋俊美,挾著股疏狂不羈的氣質,渾不似凡塵人物。

嗡一聲,暮沼如被鐵杖擊頭,霎時感到頭暈目眩。

“越安王……”

此人竟是越安王景肆玖。

暮沼怔愣脫口道出他的身份,便被越安王身旁的副管縛住雙臂,跪在一側。

“主上,此人身份存疑,是否緝拿回大理寺。”

雙膝處被冰冷的石道刺得生疼,衣裾也已濡濕,緊緊貼黏著,一陣濕冷。

景肆玖仍垂著眸打量暮沼,勾起一個柔和的笑容,消散春雪透出淨澈,隻是仍裹挾著冷意。

“本王認得你,大晉第一位靠李悟省舉薦的女官。”

“叫做暮沼?”

認得自己身份,卻默許副管押拿自己。

這是下馬威,也是越安王作為上者的警告。

雪下得大了些,馬車被負責城內外治安的侍衛親軍司帶走,金戈鐵甲肅肅寒光附在暮沼身上,格外單薄孱弱。

……

周遭靜默到暮沼聽到自己沉重的心跳。

景肆玖嗤笑,抬手指向她示意副管,眼神卻絲毫不移:“這般邋遢可憐的模樣,或許是本王認錯了,流浪乞兒罷,胡副將你且瞧瞧,此人是不是咱們大晉朝那位——”

“僅有的女判官。”

副管不疑,將暮沼垂下的臉押住抬起,認真盯了片刻:“主子,是她。”

言畢,手卻壓得更緊,暮沼覺疼皺眉,眼中閃過不滿,卻強壓下來。

景肆玖略一挑眉,扶掉衣袍上的浮雪。

走近暮沼跪著的地方,微蹲下身子,緋色官服隨著他的動作被路麵雪水染濕,像是被血浸了般,深邃幽暗。

“不巧了,都怪胡副將過分警惕,讓暮大人受此一遭。”

修長的手扶起暮沼,聲音溫如清泉,卻讓暮沼更為緊繃。

“也是本王的不是,沒及時認出暮大人。”

“是暮沼的錯。”

疑有危險,暮沼主動攬過話頭。

“王爺為查科舉泄題案本應警惕小心,今日之事全然是暮沼一人過錯。”

“無意驚擾王爺,還請恕罪。”

暮沼抱拳躬身,垂眸順眼不見前者。

景肆玖輕笑一聲,也不作答,兩人僵持著,終是暮沼敗下陣來,站直身子,對上那雙幽深如墨金般的眸子。

“今日相遇也並非巧合,我……下官今日拜訪王府,不巧王爺不在,剛從府中離開,遂得上天垂憐和天家惠恩,竟得王爺相救。”

暮沼俯身感謝,沒有直起身繼續道:“下官偶得科舉泄題案重要線索,已經查證俱為屬實,欲奉之助理審案,望王爺成全。”

越安王拍了拍暮沼肩側:“彆急暮大人,雖說是誤會,讓你受此一遭,不過……”

“本王並未說過,你毫無嫌疑。”

“瞧瞧,暮大人現在多狼狽啊。”

在暮沼驚愕抬頭後,就看到對方滿眼興味下的惡意,耳側因被緝壓弄散的落發被越安王輕撫至耳後,對方涼如冰的指尖在那瞬觸碰到她的耳尖,讓暮沼想到科舉一案初發時,好友告知她萬不可招惹上越安王的緣由——

開封三月,貢舉放榜在即。

次日清晨,卻有一眾北方考生敲響登聞鼓,直達天聽。

同日,赴京趕考舉子共計千百人,皆被召進垂拱殿重開會試,巡鋪官監視、仁武帝親臨巡考、學士院翰林皆同國子監祭酒大儒一齊現場出題,隻待不日後的結果。

中舉者比原會試出榜名單多出七十餘人,原錄取人中反落榜五十餘人,多出多為北方舉子,落榜偏巧為南方兩江貢生。

仁武帝震怒,垂拱殿寂然無聲,諸大臣隻怕火燒己身顫栗伏跪,太子及其一眾皇子更是噤若寒蟬,仁武帝當即下令,禮部出題官員皆下獄代後審問,奉命越安王景肆玖全權處理此案,需以重典,震懾宵小。

靠恩師舉薦而在京都府辦差的暮沼是在下朝好友口中知曉的此事。

“你可是沒見,仁武帝朝時麵覆寒霜,當即做出決斷,直接把主考官禮部尚書、同考官禮部權尚書、權尚書等人押入大牢,指著一乾作弊考生命越安王為主審官。”

“當時垂拱殿內人人膽懼,天威下皆跪伏在地,我都落得一身冷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好友端著茶盞牛飲一番,舒歎一聲,這才發現暮沼麵色發白,緊抿著唇一副焦慮不安的模樣。

連翻開的卷宗掉落在地也無反應。

“喂,暮沼,你怎麼了。”

被好友推了一把才回過神的暮沼啞著聲詢問:“你說恩師……不是,禮部權尚書怎麼了。”

推人的好友隨即反應過來暮沼和禮部權尚書關係,並無隱瞞打算:“禮部權尚書,涉嫌科舉漏題,作為同考官,存主謀之嫌,被一押入大理寺,等候訊問。”

看暮沼驚然,好友搖了搖頭:“我勸你彆趟這渾水,近年你已有一番成績,隻待升官,雖晉升緩慢卻穩穩當當,彆因此事誤了自個的仕途。”

怕她執迷不悟,咬咬牙繼續道:“你得清楚大晉官場鮮少有女子,你雖天資卓卓卻也礙於身份晉升步履維艱,不要糊塗!”

“我能為官也是靠恩師舉薦。”

好友被噎住,氣得在屋內來回踱步,此事他怎麼可能不清楚。

同期為官,暮沼是在仁武帝承開放之舉,讓有才德女子憑官員大儒舉薦入朝的,但效果可見一斑,他已從科舉成了刑部從四品官員,暮沼卻仍是個開封府的六品判官。

眼瞧著有晉升機會,推舉自己的恩師竟被卷入了科舉泄題的朋黨之爭……他打眼瞧暮沼一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死相,氣得咬牙,最後還是歎氣順之。

“早知如此,我就不來你這說著茬子事了。”

“你得知曉此事凶險,牽扯太多,官場本就複雜多糠,怕是無人願伸以援手……你彆看我,我在刑部決不可徇私舞弊,彆那副表情!我最多透露你些案情進展……”

暮沼得了保證這才起身拱手謝之。

好友最後苦澀提點:“對了,要記住萬不可招惹主審官,越安王景肆玖。”

“他做事向來恣意妄為,但能得陛下如此信賴,必是不乏手段之人,你要是這段時間去他跟前,恐會被算計折辱。”

……

暮沼盯著越安王的背影,耳畔卻是好友的擔憂告誡。

“此人,非你我可招惹,能避則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