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醒間她感覺到觸碰,腹部被暖意緊裹著。
睜眼後夢裡的男生此刻就坐在身邊,白色襯衫被昏黃的光暈得柔和,他的眉間緊緊皺起,眼角帶著倦意。
這是何思淇第一次看到陳桉工作時的樣子,合約的翻頁聲因放緩的速度而輕柔許多,身上蓋著的西裝外套還留有餘溫和清香。
沒注意到何思淇的醒來,他沉默不言,指腹輕搭在下唇磨撚,靜謐圍繞在僅有兩人的空間裡,時間概念好像隔絕這裡獨自運轉。
直到手機的震動聲打破寧靜,她倉促地在屏幕上輕滑關掉鬨鐘。
“醒了怎麼沒說。”他將合約擱置在一旁,寵溺地注視眼前同樣看著自己的女孩。
大多數時候陳桉的問題都得不到回答,例如之前的告白,例如現在。
何思淇從半躺著的姿勢直坐起,脖子的酸疼愈發清晰。
“找我什麼事。”
“想和你見麵。”
這樣直白的話語從不是會從陳桉口中說出的,或許是五年間他變了太多。
“不怕上新聞?”何思淇指尖纏繞著縷縷發絲,翻著工作群的通知,沒有對上他熱烈的目光。
“我從不避諱我們的關係。”
這句話包含了他太多情緒,委屈、乞求、期盼還有無法付諸的喜歡。
但何思淇卻在他的話語裡感覺到隱隱壓力,也對無法給予同樣熱情的自己感到愧疚。
她隻好挑明了問,“我們什麼關係?”
“我單戀。”
她抬起頭想要說些什麼,嘴巴卻被陳桉冰冷的手覆著。
他的笑似清泉,漾起了好看的梨渦,“所以你彆有壓力,也不用回答。”
陳桉從不強求得到回應,在他的眼中,付出總是無須回報。
何思淇的手有意無意在陳桉的西裝上摩挲,突然感覺到肩頭的重量。
垂眸看去,陳桉靠著她的肩膀,雙眸微閉,一眼看得到眼下的烏青,那句細微的歎氣聲被她聽去。
想要推開的手終是落在他的肩頭,安慰的話語隻化作了掌間的輕拍。
即使閉著眼陳桉的眉頭也沒舒緩,呼吸聲在密閉的空間中無限放大。
肩側的人與五年前的陳桉重疊,何思淇感到久違的熟悉。
司機上車後透過車內後視鏡看到後座那個生疏的麵孔。
何思淇手指放在唇前,司機也心領神會地噤聲。
待她到家時已過十二點,卸妝洗漱後躺在床上的她卻遲遲沒有入眠。
打開瀏覽器才發現五年間她竟沒有搜索過一次他的姓名,甚至連他有名氣的作品也是很少聽聞。
指尖輕滑,手機屏幕上有關他的視頻照片和各式各樣的新聞讓她覺得陌生。
直到此刻何思淇才意識到兩人間的距離。
每當她想起陳桉時腦中隻有年少時的畫麵,因為一起相伴的時光,何思淇自以為沒人比自己更了解他。
現在發現不過是他與小時候某些相像的瞬間而造成的錯覺。
他的個人主頁裡篇幅占比最大的是他的作品,在許多小有名氣的作品裡,陳桉有一本電子畫冊命名為《她》。
純白的封麵中間是一張微笑著的殷紅嘴唇,嘴角的美人痣尤為顯眼。
再三猶豫下她最終購買了這本畫冊,思慮幾秒後,還是勾選了匿名。
第一頁是身穿紅裙紮著麻花的小女孩......
第二十頁是站在講台上自我介紹的女學生......
第五十五頁畫是踮腳擦黑板的女高中生......
每一幅畫都沒有露出過正臉,直到最後一頁,這張與自己相符的臉讓何思淇有些發愣。
從幼兒園到大學,唯獨跨過了小學,隻是這些連自己都快要忘記的瞬間,陳桉又是怎樣一筆一劃勾勒的。
這天晚上,她做了夢。
陽光晴好,光為他們鋪路,儘頭曙光觸手可及,語笑喧鬨充斥整個走廊,兩個孩子一前一後的身影在人群裡並不矚目。
她看到溢出指縫的光,莫大的勇氣湧上心頭。
她對身後的男孩說:“我帶你離開這裡。”
於是他們看了一整天自以為的海,感受水流在指縫溜走,感受石頭在手裡的重量,直至深夜手電筒的強燈侵入他們的世界。
夢境戛然而止,何思淇已然不記得後麵的事情,卻還是對當時的情感感到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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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樓僅有一扇窗戶亮著,陳桉站在窗邊,徐徐搖晃酒杯,就著晚風將酸澀咽下。
桌子上的手機響個不停,第三次響起時,陳桉終於皺眉接起。
“陳桉,你本有更好的平台。”電話那頭的女聲略顯急躁,語氣中處處透露著她的責備。
“嗯。”
他隻是冷冷應答,如此態度更激起了女人的怒火。
“嘉善藝術獎是無數新人畫師所競爭的目標,你應該清楚明年你就超過最高年齡限製了吧。”
“時寂。”
未等女人開口,他搶占了先機,“如果不是她,我就不會再畫了。”
電話掛斷後,他仰頭喝下酒杯裡的最後一口,心中思緒難抑。
陳桉躺在床上看著相冊裡女孩明媚的笑,比酒還醉人,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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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何思淇早早地出門,托主管徐嬌嬌的福,一晚沒睡還起了大早,她必須要去確定展覽的場地和主題概念。
即將開辦的展覽選址在一所不大的小學,像陳桉這樣有人氣的畫師實在是有些屈才。
到達地點時何思淇仍有些詫異,他沒有選擇盛情邀請的美術館,而是眼前這所連校門都顯得有些破舊的地方。
門衛已經上了年紀,耳朵不太靈,何思淇在窗口喊了五六遍他才緩緩走出。
他手抵著校門,輕推幾下後猛地用力,大門伴隨著吱呀聲音,顫悠敞開,何思淇走進學校後,吱呀聲再次傳來。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算是自動門,隻不過需要人工助力。
三座樓,一個院子,這所學校就這麼大。校長室的位置很好找,一樓靠左第一間教室。
剛走到校長室,門就兀地打開,一位不高的中年女性迎出來,握上何思淇的手不停抖動。
“何小姐,真是太感謝你們,邀請信發出的時候我們本沒抱希望。”
何思淇任由她牽著手,一路跟隨,石頭階梯又窄又長,但扶手乾淨得沒有落下一點灰。
每間活動室的地板都亮得反光,濕滑的樣子像是剛拖了一遍,這棟樓采光很好,陽光照進來視野都明亮不少。
下課鈴聲響起,孩童的歡呼聲瞬間響徹整個學校,身旁的校長看向孩子們的眼神裡滿是欣慰。
幾位孩子躲在校長腿後偷瞄著這位新來的大姐姐,發現周圍的視線後何思淇朝他們擺手打招呼,剛還圍在一起的人群又嬉鬨跑掉。
幸好早有準備,她從口袋裡拿出一手掌的糖,先是一個小孩主動拿走了第一顆,接著一群孩子蜂擁而上飛奔著跑來。
他們將五彩繽紛的糖紙放在陽光下看,映照出五顏六色的光暈照在他們臉上。
在孩子們都爭搶著拿糖時,一位男孩弱弱擠在人群裡被推搡著,直到人潮散去,他小心翼翼走到何思淇麵前,垂頭始終沒有開口。
何思淇主動問他,他才將皺巴巴的紙條塞在她的手裡,正要開口時被同學拉去玩耍。
“給你的。”被推搡著,稚嫩的童聲帶著真誠,何思淇一直攥在手心。
臨走之時,她的身後跟著一群孩子,他們間隔著校門與她揮手告彆,上課鈴聲響起後,又賽跑著回到教室。
掌中紙條上的字跡已經模糊,勾勾畫畫後,“謝謝”兩個字揪著何思淇的心。
有一些孩子與人群格格不入,高敏感的他們總要承受著比同齡人更多的壓力。
但殊不知這份與生俱來的能力也讓他們感受到彆人無法察覺的細膩美好,日落月升,他們才是這個世界的享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