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恭沒想到,拾風雨這小子下手這麼快,竟然把自己的好外甥女好徒弟拐到床上去了。不過他看得清楚,兩個人隻是在親嘴,沒作什麼過分的舉動。
他存心逗兩個孩子玩,僅有的一隻手捂在兩隻眼睛前,半遮不遮,嘴裡說著:“真沒看見啊!你們可彆害臊。”
花錦怡使勁去推拾風雨,推得他手忙腳亂爬下來,回身一把將花錦怡拉起,她此時已經滿臉紅霞,一直染到脖子裡,明白此時需要他這個男人頂在前麵。
在薑恭戲謔的眼神中,拾風雨幾步走到門口,沉穩問道:“薑伯怎麼來了,剛剛我們倆還說起你。”
薑恭怕逗得太過分,叫花錦怡難堪,便若無其事說道:“我是來告訴你們,我與朝廷已經達成協議,我可以留在肅州,但不任軍職,還做我的平頭老百姓。”
“薑伯,那你不跟我回潯州了?”花錦怡露出頭來,心急地問,她還等著和薑恭一起回去呢。
薑恭樂嗬嗬的,對上滿臉期待的花錦怡,開口說道:“我想著等你們走時,我和你們一道回去,見過你娘和林叔之後,我再回來。”
“真的?那我們明日就走吧!”花錦怡迫不及待,在這裡住了這麼久,終於等到和薑恭一起回家的這一天。
薑恭笑著點頭,慈愛地看著她,“我聽錦怡的,你說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
招降一事塵埃落定,軍中已經沒有彆的事可忙,他也不用在肅州等著交接任職等工作,如今是自由之身,想去哪去哪。
花錦怡高興,拾風雨更高興,回潯州好啊,終於能離那個趙許遠一點了。
他拿出那匣銀子,交給花錦怡,再由她轉交薑恭,這銀子拿了一路,他可不想再拿回潯州了。
薑恭收下銀子,略加思忖說道:“這半年我跟著紅羽軍打仗,看過太多傷兵老兵,他們有的隻是為了一口糧食而已,運氣好的能全須全尾的回趟家,運氣差點的像我一樣缺胳膊斷腿,再差的連命都沒了。”
他掂掂匣子,“你們如果沒有異議,我便將錢托付給韓先生,他會留在肅州任職,可以用這些錢撫恤受傷的士兵和遺孀遺孤,也算是做些善事。”
兩人當然沒有異議,韓先生聲名在外,最是仁愛,交給他大家都放心。能夠幫助傷兵老兵和弱妻幼子,也算是這筆臟銀最好的去處。
次日,院外傳來喊叫,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錦怡、小拾,收拾好了咱們就出發啊!”
是薑恭來了,花錦怡拿好小包袱,急急忙忙去敲拾風雨的門,催促道:“彆磨蹭了,快走吧。”
拾風雨開門,隨手接過花錦怡的包袱背在肩上,又和馬老頭告了彆,牽著馬高高興興地往外走。
薑恭重新上馬,洪亮地聲音響起:“老馬,等我回來再找你喝酒,多謝你照顧兩個孩子。”
馬老頭連說不敢,踱著步要出門去送。
拾風雨拐出大門,一眼看見上馬坐穩的薑恭,第二眼,他看見薑恭身後,翻身上馬的從容身影,又是趙許!
拾風雨拱手:“趙兄彆送了,我們仨這就告辭了。”
趙許端坐馬上,他的馬一身雪白,正和趙許一起看過來。
“拾兄彆急著告辭,我要與你們一起去潯州。”他似笑非笑著開口,嘴裡的暖氣嗬出來,隨即變成白霜飄在眼前,倒像是他的仙氣一樣。
拾風雨忍不住陰陽怪氣:“不是說趙兄在軍中舉足輕重嗎,怎麼這麼有閒情雅致?況且從未聽說你身懷武藝,怎好勞煩你一路護送。”
趙許淺笑回答:“正好去見一見錦怡的娘親,也許她還想再問問我任柯的事。”
拾風雨不再理他,轉過身扶著花錦怡上馬,噓寒問暖地說:“錦怡,你若是路上冷就與我說,我還有一件絮棉的衣服,可以給你披著。”
冷什麼冷,這幾日天氣轉暖,花錦怡穿得又厚,這麼說無非是想顯示與她的親近罷了。
幼稚!
花錦怡嗔他一眼,說道:“走吧,咱們回去越走越暖,爭取走得快些。”
拾風雨一躍上馬,打馬轉過身走在花錦怡旁邊,“錦怡,等回去後,你可要將咱們倆的事和花姨說。”
話裡的親近和討好不加掩飾,引得趙許聞聲看來。
確定趙許聽見了,他更加得意,伸手去扯花錦怡的袖子,一副她不答應就要撒潑打滾的樣子。
花錦怡有些臉熱,不想理他,又怕他沒完沒了,目不斜視:“還用你說?”
再說下去,她都要羞得著火了。
拾風雨還不甘心,將馬促地離她更近,湊過去看她的臉,嘴不閒著:“你怎麼不瞪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終於如願以償獲得一記眼風,拾風雨心滿意足地閉上嘴,哼起小曲,難掩愉悅。
他感覺自己好像有病,每次花錦怡嬌羞地斜眼看他,他卻更能體會出她對他的情誼,她隻對自己有這樣生動的表情,像個真正的小姑娘。
餘光看向薑恭和趙許,薑恭嘴角微微顫抖,一副忍住笑意的樣子,趙許則麵無表情,坐在馬上專心趕路。
雖說趙許沒有表現任何不妥,但還是讓他忍不住提防,沒來由地生出敵意。更何況趙許那廝裝得像模像樣,永遠一副風光霽月的樣子,總是能把他比下去,讓他生出些危機感。
不過,隻要花錦怡心裡的人是他,趙許再好又算得了什麼。
四人四馬一路馳騁走了幾天。
臨近雷州,趙許想起花錦怡說的那個臉上有刺字的人,決定再過去看看。
夕陽西下,像是畫家驚心調染的顏色,溫和的紅裡帶著耀眼的金光,紅日襯在一排排枯樹後麵,更像是一副著了灑脫筆墨的畫作。
幾人途經肅州邊界的小村落,拾風雨約莫著路程,提議道:“離雷州那個兄弟家不遠了,這段路還算好走,不如咱們再趕趕,半夜能到。”
“不可。”趙許勒緊韁繩停下馬說道:“我昨日已觀天象,今晚風大雪大,著急趕路容易出事。”
拾風雨這幾日早已領略過他的神通,沒有反駁,隻是跟著停下馬,又向紅彤彤的夕陽看去,看不出一絲要有風雪的樣子。
四人找了兩戶人家住宿,因為有長輩薑恭跟著,之前還被他撞見過兩人親熱的場麵,拾風雨不敢再和花錦怡睡在一屋,隻能戀戀不舍地離開。
夜半,窗外風聲呼嘯,打得門窗呼呼作響,果真刮起大風來,不一會功夫,雪花伴著雪粒隨風翻飛,正如趙許所言。
次日一早,雪霽初晴,幾人拜彆老鄉,繼續向雷州進發。正好行至正午左右,孤零零的院牆終於出現在視野中。
花錦怡揚起馬鞭,朝那邊指過去:“看,那家就是。”
揚蹄過去,沒多久就到了,屋裡的大漢早已聽到陣陣馬蹄聲,馬蹄聲到門口就消失了,他打開房門向院牆外看去,隻能看見幾個騎在馬上的人影。
“砰砰……”敲門聲隨即響起,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是拾風雨:“兄弟,我年前曾來借宿,還記得嗎?”
大漢拉開門向外看,年前留宿的那對小夫妻又來了,還跟著兩個男人。
他打開門,臉上的刺字顯露出來。
“小兄弟又來了?快進吧。”大漢將門開到最大,示意幾人將馬拉進棚子裡。
安頓好坐騎,他將四人帶進屋,剛剛坐定,趙許開口說:“這位兄弟,我們四人特意前來,正是想要問問落霞溝之事。”
大漢依次看了一遍四人的臉,除了年紀最大的斷臂人看起來十分凶悍,其他三個都是唇紅齒白的俊俏模樣,而且都很年輕,不知道他們與落霞溝的事有什麼牽扯。
他點點頭:“要問什麼事?”
趙許:“實不相瞞,落霞溝的通敵之案,是時任大將軍的曹人山構陷而成,但如今要想翻案,還需要證據,不知兄弟家中可否有令尊留下的物件?”
大漢臉上的肌肉向上抖動幾下,帶著臉上的胡須和刺字疤痕跟著顫抖扭曲,問道:“什麼意思?我爹不是奸細?”
薑恭急切地點點頭,這大漢看著健壯孔武,怎麼有點憨傻之氣,“兄弟,你爹留下什麼東西沒有?沒準有線索呢。”
大漢眨眨眼,似乎是在回想當時的情景:“我爹出事後,消息傳到十裡八鄉,家裡親屬都抬不起頭,等我被抓去刺字再回來時,我爹的東西已經被燒得一乾二淨了。”
薑恭低頭輕歎,雖然原先也沒有保有希望,但親耳聽到還是有些失望。
大漢接著說:“隻有一封我爹剛剛參軍時送回的書信,被我藏起來,因此保留到現在。”
“哎呦,你說說你,怎麼不一口氣說完。”薑恭拍著大腿埋怨道。
大漢撓撓頭,從箱櫃裡放在最裡麵的盒子拿出來,裡麵有些銅板,還有一張信紙。
他小心翼翼將信展開,信的折痕處已經有些破損,但信上字跡依然清晰。
趙許傾身看去,信上寫了駐地的景色,營房裡難耐的腳臭味,寫了對兒子的牽掛和對家人的囑托,再沒有其他。
眾人看完,心知又是白跑一趟,趙許平靜如常,笑著安慰道:“雖沒有可用之物,但你如今健康安穩地活著,也算能夠告慰先人在天之靈了。”
大漢其實沒彆的感覺,父親走時他還太小,後來更連累他莫名受了黥刑,從此不敢見人,沒有親人朋友,沒有姑娘願意嫁他,他隻能肩抗手提,自己在野外蓋起這間房子,獨自生活到現在。
最開始是思念,後來漸漸忘了父親的樣貌,又因為通敵之罪遭受牽連,就隻剩下怨恨。若父親是死於陣前隨後被誣陷,那他這麼多年所受的不公和冷眼又算什麼?
他有些想哭,可竟然連一滴眼淚都生不出。這些年,鄰裡親屬的惡語相向,陌生人的恐懼疏遠,早已將他的心鍛造的像鐵一樣堅硬。
於他而言,這遲來的真相,好像並沒有什麼意義了。
即使大漢情緒低落,還是拿出存糧給四人做了還算可口的晚餐。到了晚上,大漢將空房簡單收拾好,鋪上被褥,招呼道:“拾兄弟,你和你娘子還睡這屋,我們三個一起湊合一晚。”
話音剛落,四人齊齊看過來。
拾風雨摸摸鼻頭,在薑恭投射過來的目光裡心虛不已,隻能訕笑著說:“其實我們倆還未成親……”
大漢左右看看,識趣地不再說話。
一路向南,路上積雪漸薄,溫度逐漸回升,不似出發時那麼寒冷。二月初,幾人終於踏入潯州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