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威降落霞溝 恰窺知秘辛……(1 / 1)

斬朱雀 昭邑 4029 字 10個月前

花錦怡啞口無言,隻能由著他將自己拘在麵前,隨著馬的顛擺,她一點點向後滑去,最後滿滿當當地栽到他懷裡。

拾風雨扯開鬥篷將她裹住,牽著韁繩的手虛抱著她,將她嚴嚴實實地護在懷裡。

寬闊的臂膀將呼嘯的風擋了個乾淨,既然他甘願,她便心安理得的窩在他懷中,隻祈求腳腕能快些好。

中午,兩人找到個背風的山石,草草吃了口從客棧帶出的饅頭,硬邦邦的,跟啃雪塊似的,花錦怡咬兩口後就不再吃,忍不住皺皺鼻頭,冬日趕路實在艱辛,連野外都宿不得,更沒有熱乎的飯。

拾風雨也吃不下去,抿下幾口水,水囊被他捂在胸前,還溫乎乎的。

計算著行程上路,約莫再走半日正好能到最近的驛館。

寅時初左右,天上開始大片大片地飄下雪花,遮天蔽日,拾風雨將鬥篷扣緊,仔細給花錦怡裹緊圍布。

天公不作美,雪片又大又密,晃得人看不清前路。花錦怡抬眼看天,壓迫感和緊張感倍增,雪花一片壓著一片往下落,好像要將人砸扁一樣。

好在前麵有一縷炊煙飄散在天際。

終於碰到人家了,拾風雨鬆口氣,雪大路難,他一直提心吊膽,害怕迷失方向,心裡還在擔憂花錦怡的腳腕要不要緊。

照例背著她,將兩匹馬的韁繩握在手裡,拾風雨扣門問道:“可否借宿?”

不多時,門拉開一條縫,一個彪形大漢站在門裡,門縫間露出他的半張臉,雪花飄灑的間隙中,一隻眼睛正陰沉沉向外看,目光如炬,將兩人上下打量了半天,粗糲的嗓音響起:“不行!”

說著,大漢正欲將門重重關上,拾風雨眼疾手快,伸腳卡在門口,緊緊頂住,開口商量:“兄弟彆急,我們隻留宿一晚,內人腳受傷了,實在無法趕路。”

雪下的這麼大,兩人腳程放慢,不知何時才能趕到驛館,萬一前路再沒有人家,怕不是會被活活凍死,這戶人家不接也得接。

大漢仿佛輕蔑地笑了一下,轉瞬即逝,木著臉將門拉開些,將麵容整個露出來給兩人看。

他身量高壯,一張臉戾氣十足,最駭人的是,他左額處赫然是一枚黝黑的刺字,此人竟受過黥刑。

拾風雨麵色如常,“謝謝兄弟,我還有兩匹馬,可否牽到院裡?”

大漢呆愣一下,像是沒猜到他開口說的是這話。轉瞬反應過來,一把接過他手裡的韁繩,說道:“快點。”

院裡建了牲畜棚,裡麵沒有馬,隻有一頭驢,大漢將馬栓住,扒拉扒拉稻草,轉身領兩人進了屋。

屋裡異常整潔,沒什麼多餘的家具用品,花錦怡坐下偷偷打量,猜測此人應是獨居。

大漢語氣稀奇,問道:“彆人看我有刺字,都躲避不及,怎麼你們還敢進來?”

因為他受過黥刑,親屬都不敢與他來往,於是他自己找了這方土地蓋起房子,多年來獨來獨往,偶爾有人路過討水,看見他的臉後皆大驚失色,倉皇離開。

今日總算有人不怕他,不管是真的還是裝的,他都高興。

和這種受過大難、嘗過譏諷的人打交道,平常心是關鍵,但有拾風雨在,花錦怡便不多說話,隻讓他代勞。

拾風雨倒不是為了搏這大漢的好感,隻是因為他額上的刺字看著親切,和陸名臉上的一模一樣。

本朝隻對謀逆通敵等重犯的子嗣行黥刑,除了陸名,他還從來沒有在誰的臉上看過這刺字。

拾風雨客氣:“老兄怎可這樣說,我們二人大雪天登門本就唐突,還多虧了你心善。”

話風一轉,他問道:“恕小弟冒昧一問,你臉上這刺字因何得來?”

大漢瞬間麵色鐵青,胳膊一鼓一鼓地抖動,更襯得他像個青麵獠牙的怪物。他還以為這兩人不似彆人一般狗眼看人,沒想到都是一路貨色。

看大漢麵露怒意,拾風雨趕緊解釋:“老兄彆急,我這麼問實在有要緊的原因,收養我的兄長臉上也有這刺字,但他對過往三緘其口,從不與我多說,如今他意外過世,我卻更想多了解他。”

說起陸名,他語氣寂寥,後知後覺察覺到自己的要求委實過分,既然是重罪,必定不想再說給人聽,更何況是他這個陌生人。

他尷尬地笑笑:“老兄若是不想說便不必說,我也就是隨口問問。”

大漢的臉色恢複如常,嗬嗬笑了一聲,說道:“有什麼不能說的,我父親是北關軍斥候,落霞溝一戰,他於戰前偵察時失蹤,後來北關軍大敗,朝廷說軍中有奸細,從將軍到斥候,一連判了十數人死罪,我父親就是其中之一。”

竟然是這樣,拾風雨想起有一年上元節,陸名望著夜空的圓月神色不明,破天荒地和他談起往事。據陸名所說,窮奇衛皆是罪人之子,因此從來不摘去麵具視人。

今日聽了大漢一席話,拾風雨不免猜測,莫非窮奇衛都是落霞溝一戰中被揪出的奸細之後?

花錦怡將一跳一跳悶疼的腳腕搭在對麵的椅子上,靜靜聽著兩人交談。

有什麼東西在腦中一閃而過,總感覺一伸手就能抓住,絲絲縷縷的構想卻像握在手中的細沙一樣順著縫隙流走,怎麼都拚湊不出來。

“老兄,尊父可曾跟你提起軍中有位姓秦的,也是通敵的人之一?”拾風雨問,他記得陸名本來姓秦。

大漢搖搖頭:“我爹不曾跟我說過軍中之事。”

一時無話,拾風雨心情凝重低落,他與陸名相依為命,共同度過了十幾年。

是陸名,抱起路邊匍匐乞討年幼的他,嚴厲又慈愛地教他劍術,替他處理傷口,照顧他生病,在他全部的記憶裡,陸名給了他唯一的溫暖,是兄長、是師長、也是父親。

陸名永遠沉默寡言、心事重重、自輕自賤,難道正因為自己是奸細之子嗎?

入夜,花錦怡照例爬到靠牆的床裡側,將包袱放在兩人中間,規規矩矩的躺好。

拾風雨在牲畜棚轉悠一圈,兩匹馬沒有異樣,才放心下來返回屋中。

咯噔一聲,是門被關上了,花錦怡向門口望一眼。

白日裡,他不小心親吻到了她的眼睛,她當時心中悸動又忐忑,現在夜裡兩人還要躺在一處睡覺,她更不知道如何麵對。

還好自從他想起陸名,便沒有了逗弄她的心情,花錦怡輕輕吐息,閉上眼睛,腳步聲響起,一步步靠近床邊。

突然,一隻手鑽進她的被子,頃刻抓住她的小腿,隨即高高抬起。

花錦怡驚呼一聲,睜開眼睛!

床邊,拾風雨一腿站在地上,一腿彎著跪在床中,雙手握起她的小腿,眼睛看向下麵。

“你乾嘛?”這姿勢……讓她生出危險的戰栗。

拾風雨撇她一眼,晃了晃手中的藥瓶,說道:“給你揉一些活血化瘀的藥膏,好得快。”

“不用……”花錦怡直起身,隻輕輕晃動就將腿掙脫,重新藏回被子裡。

“害羞什麼?”拾風雨歪著頭,清俊的臉龐在昏暗中閃出繾倦的笑,有些迷人的誘惑。

花錦怡將被子掖得更緊實,語氣嚴厲:“我不用,已經不疼了,明天就會好。”

拾風雨一愣,未料到她會用如此強硬的語氣拒絕他。他想,應該是因為白天背著她時的意外一吻,讓她重新生出了羞惱和戒備。

佳人嬌縱可愛,他便聽話地乖乖將藥瓶放回桌子上,又規規矩矩地躺好,安慰道:“如果晚上疼得睡不著就叫我。”

女孩沒吭聲,拾風雨不敢再有動作,閉眼淺睡。

夜半,許是因為心中思緒繁多,拾風雨睡得不太安穩,竟不知為何幽幽轉醒。

月光不甚明亮,但還是透過窗欞灑在地上,屋裡暗影重重。他睜著眼睛,一會兒想想陸名,一會兒想想花錦怡,越想越精神。

耳邊,女孩清淺的呼吸聲平穩柔和,好像陣陣春風,將他心頭的霧靄吹開,勉強露出些許陽光來。

不知道她的腳怎麼樣了。

他輕手輕腳地坐起身,循著灰蒙蒙的曲線,精準地找到那支小腳丫。用手輕輕捏/弄踝骨,還好沒有腫脹,要不了兩日便能恢複。

總算可以放心了,但又怕她醒來後發現他的小動作,拾風雨做賊心虛般,輕撚指尖將被他弄皺的褲腳撫平,手指滑動間,碰到一處堅硬的東西。

難道是這裡受傷了?

拾風雨心裡一緊,將她腳腕處的褲腿向上撥了撥,湊近些看。

縱使月光不明,他還是看清了,在她皓月般白皙的腳腕上,是一枚銅幣……這枚銅幣的模樣他熟悉,就在釜窯縣獄裡救出的那個光頭身上見過,上麵刻著四個字——青鱗水鏡。

當時,花錦怡說她隻是好奇光頭的銅幣才惹火燒身。

她輕巧地向他詢問銅幣上這四個字的含義。

她看完光頭的那枚銅幣後,任由他拿走回京複命。

她弄丟了他的鬼麵具,害得他被晉王追殺險些命喪黃泉……

過往一幕一幕在腦中展現。原來,她不是單純無害的小兔子啊。

他還傻傻的念著她,帶著深/插後背的袖劍,忍著疲憊和疼痛,不眠不休從京城跑到風雨嶺,隻為在死前看她一眼。

拾風雨想笑,他嘴角抽動幾下,最終還是沒能笑出來。

這就是她拒絕他的原因是嗎?在她的眼裡,他的愛意與溫柔,到底是笑話還是消遣……

他又想起京城枯梅枝下,他青澀而堅定的表白,那時她動搖著想要答應,又決然地無聲拒絕。

她的淚究竟是為誰落下,她的笑究竟藏著什麼刀鋒。

拾風雨躺回床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身側的女孩,她的睡顏依舊,清麗明媚,可他卻怎麼都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