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和帝重新坐回去,摸著下巴思索,王紅喜眼觀鼻、鼻觀心,垂眼站在身後,禦書房裡隻有石崇洗的涕零聲。
雖說此事確實是晉王的錯,但他畢竟是皇子,石崇洗若是當朝元老,靖和帝或許還會考慮一二,可惜他是個小官。靖和帝心裡埋怨晉王給他添亂,若是真喜歡石夫人,想辦法讓她主動獻身便好,怎麼能強迫行事,完事後還不知安撫好,偏偏叫石崇洗在大殿之上告起狀來。
“紅喜,去庫裡挑些上等的金銀首飾、綢緞布匹,贈予石夫人,莫教她受屈。你且回家去吧,此事我另有決斷。”皇上緩緩開口,對兩人說道。
石崇洗心中黯然,皇上一味安撫,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他隻能謝恩離去。
晌午十分,因為得了皇上賞賜,石崇洗去大理寺告了半天假,帶著禦賜之物回到家中,柳洪珍正在房中陪兒子玩耍,石崇洗偷偷叫來玉琴,詢問夫人的情況。
“夫人領著小公子看了些書,小公子既童真又聰慧,夫人十分高興。”玉琴說。
石崇洗不敢放心,隻吩咐她務必寸步不離陪著夫人。
用過午飯,石宅有人到訪,石崇洗這才想起恐怕是花錦怡要來辭彆,小廝卻說,來訪之人是個中年男子,隻好在書房燒上炭,請人進來。
來人介紹稱,他名叫魏逞,特來獻計。
石崇洗穩穩坐著,笑問道:“我不過是個大理寺的小官,何事需要閣下登門獻計?”
魏逞笑眯眯說道:“大人說笑,右丞怎麼算是小官?石大人來京不過短短兩年,便一路升至右丞,前途不可限量啊!”
石崇洗不想和他打哈哈,拱手說道:“我家中尚有急事,還請閣下明示。”
“石大人可知為何京中官員眾多,單單你可以破格提為右丞?當日你敢斬盧義,懷王殿下便十分賞識你,欽點右丞由你來任。”
石崇洗麵色陰沉,他驚覺自己早已身不由己,陷入兩王之爭中。
魏逞接著說:“不才正是懷王府上幕僚,今日特奉殿下之命前來獻計,昨日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端看石大人想不想咽下這口氣。”
這口氣自然不能輕易咽下,但他亦不想成為懷王的棋子,石崇洗歎口氣說道:“實不相瞞,我人微言輕,隻求貴人們彆在為難,我安心做我的小官便好。”
“哈哈哈……”魏逞好像聽見了什麼笑話,大笑著開口:“石大人何必說這些與我聽,你若願意忍氣吞聲,今日為何告到陛下那裡?我若是你,要麼將夫人獻給晉王,斷了他的記恨和侮辱之心,要麼便反抗到底,與晉王勢不兩立。”
他語氣不善,石崇洗聽了麵色不虞,憤然抬手請道:“閣下不必多言,石某家中有事,請回吧!”
魏逞隨他站起身,連連作揖說道:“請石大人見諒,你我性格相近,皆是心直口快之人,大人何必與我一般見識。你既然不愛聽,那在下就退一步說,你如今不再計較,安心做官,等晉王成了大事,他心中與你有如此芥蒂,安能善待於你?”
石崇洗歎口氣,他實在不願承認,魏逞此話所言不虛。他斬盧義,晉王已如此記仇,何況今日他告到聖上那裡。隻可惜聖上非聖,也隻是個包庇兒子的父親罷了,如今他隻能被迫投身懷王門下,才能借懷王之力拉晉王下馬。
兩人坐了回去,魏逞又言:“石大人不必擔憂,既有懷王殿下,怎會讓忠臣蒙冤。今有一計,便是利用天下讀書人幽幽之口,教晉王身敗名裂,那時今上再想包庇也是萬萬不能。”
“如何?”石崇洗問。
“石大人當年在書院同窗眾多,得中後同屆更是各有建樹,盧義一案中,遭到迫害的亦有幾家書香門第,大人在文人中想來有些麵子。你隻要將此事著些筆墨,廣發檄文,便可引得天下讀書人議論,到那時自有懷王殿下替你綢繆。”
石崇洗黑臉反駁:“閣下不必多言,我怎可將妻子受辱之事公之於眾?”
魏逞擺擺手說道:“懷王殿下仁慈,早就想到對策,石大人可知晉王與盧義為何交好?盧義強搶民女,有多少是為了獻給晉王,晉王多行不義,幾次向朝臣之妻下手,可惜有的反倒獻妻獻女為他效力,有的忍氣吞聲自請離京,唯有石大人與他們都不同。我早已備好他累累罪行,你可隨意潤色,但這檄文需得由你署名,算作給懷王殿下的……投名狀!”
他一邊說著,手指在桌子上隨著“投名狀”重重點了三下,抬頭緊緊盯著石崇洗。
石崇洗的心仿佛也被重重敲了三下,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起來,未曾想如今前路竟隻剩一條,他閉著眼靠在椅背上,一時難以決斷。
魏逞再添一把火,“石大人,良機轉瞬即逝,你要再等他向尊夫人伸手才敢反抗嗎?恐怕到那時今上再無精力管這等閒事了。”
何止是沒有精力,皇上纏綿床榻已有數年,不知道哪天就……
石崇洗艱難開口:“好,我寫!”
魏逞留了句靜候佳音便獨自離去,留下石崇洗掩麵嗟歎,不知前路如何。
正恍惚間,花錦怡前來拜訪,她計劃明日一早就啟程,今日特來辭彆。
書房被炭盆的熱氣熏得一場暖和,石崇洗坐在桌前,衣衫微敞、麵容憔悴,竟比前幾日滄桑許多。她連忙關心道:“石大哥這幾日可有什麼難事?”
石崇洗思索片刻,將這兩天的事說給她聽。
沒想到短短兩日竟有這等變故,花錦怡不知該說什麼安慰,隻跟著心焦。
“石大哥若是寫了檄文,晉王不會再來報複嗎?”花錦怡擔憂地問。
“如今我已騎虎難下,我若是不寫檄文,便是兩頭都得罪,隻能投入一方才能保命。事已至此,我這做兄長的,還得麻煩你再耽誤幾日,到我家來陪陪洪珍,若有賊人潛入,你與我也能一同抵擋。”石崇洗說道。
花錦怡當即同意,反正她身無長物,住哪裡都是住,能陪著柳洪珍她一萬個願意。
晚上,柳洪珍哄完兒子,和花錦怡並肩躺在床上,花錦怡不想她再想起那日的陰影,便和她說起自己在風雨嶺和薑恭學藝時的趣事。
倒是柳洪珍笑著開口道:“是崇洗特意找你來陪我的吧,他怕我想不開,讓兒子天天粘著我,卻還是不放心,又找你來開解我,真是辛苦你們了。”
“是啊,石大哥待你真好。”花錦怡感歎。
“你呢?你也不小了,和之前那個公子怎麼樣了?”柳洪珍問。
花錦怡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我與他應是有緣無分吧。”
柳洪珍跟著歎口氣問道:“能與我說說嗎?”
“他原先做過壞事,即使如今改過自新,我仍不敢信他。若是他隻害我一人,我尚且可以自己承擔,可若是連累了我娘和錦玉,那我當真是百死莫贖。”
柳洪珍翻過身來挽住她的手臂說道:“我與崇洗自幼一起長大,小時候便想嫁他,他亦要娶我,竟不知道原來情愛一事還有這麼多的身不由己。不過,你也不必傷懷,這個不行還有下一個,咱們又不是非他不可。”
見她不再說話,柳洪珍隻當是她已經入睡,沒有再說,兩人各懷心事,相伴入眠。
次日上午,石崇洗的檄文已經寫完了,他到書館找了幾個書童,謄抄下幾十張,從城牆上拋灑出去。
京城少有這樣的趣事,識字的百姓高聲朗讀,人群越聚越多,眾人對皇子公主們的事多有好奇,更何況檄文中寫的是當朝晉王的無恥行徑,列舉了眾多示例,讓人不得不信服。
“這說的不就是我們村裡的事嘛,那家女兒回去連路都走不了,我還去幫忙來著!”
“晉王殿下不是挺好的嗎?我記得前些年還親自去城外施粥。”
“這裡麵點名道姓,可不像假的,再說若是誣陷,查出來還不得掉腦袋!”
“誒?後麵有署名……是石崇洗大人!就是那個斬了盧義的石大人!”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人湊得越來越多,逐漸得出了結論,石大人是好官,他不僅敢斬盧義,更敢揭露晉王惡行!
為了方便百姓口口相傳,石崇洗將檄文寫得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將幾家苦主寫得淒慘無比,引人同情,再加上懷王暗中添柴加火,沒一天功夫便傳遍大街小巷,更有讀書人寫了詩詞彈曲,明裡暗裡諷刺晉王假仁假義。
懷王樂得拍手稱快,晉王氣得七竅生煙。
這天晚上的晉王府,閣老於達不請自來。
晉王確實愛做些荒唐事,但每次都有窮奇衛善後,沒有一件鬨出聲過,誰知這次竟在石崇洗那裡栽了跟頭,於達心中不免煩躁,語氣不善道:“盧義死則死矣,殿下何必爭那一口氣?”
“滿朝皆知盧義與我交好,他一個小小右丞竟敢判斬首,我顏麵何在?我若是不給他些顏色瞧瞧,豈不是讓旁人都看輕我?”晉王梗著脖子,顯然是被石崇洗氣得不輕。
於達麵露不善,“旁人是否尊你敬你,全看你是否可尊可敬,與他人何乾?”
看他當真動了怒,李冶反應過來不再爭辯,而是親自為他續茶,問道:“閣老可知此事傳到父皇那了嗎?”
“今日不傳早晚也要傳,你快想想對策吧!”於達閉目不再言語。
“學生愚笨,還請閣老出個主意。”晉王畢恭畢敬,心中卻冷笑一聲,這於達總是倚老賣老,若不是仰仗他牽製文官,早就讓他滾蛋了!
“殿下做事可曾留下證物?”於達問,晉王搖搖頭,這種事也不是頭一回,他早已得心應手,就算不小心留下什麼,也有人善後。
“那殿下便當做問心無愧 ,他空口白牙編排你,便是刻意誣陷罷了,你明日一早便去宮中請罪,就說是石夫人主動勾引,事後卻賊喊捉賊,還寫下檄文讓皇室蒙羞,這一套連環招你招架不住,請皇上為你做主。”
李冶遲疑,“父皇能信嗎,若是他不信那我豈不是自投羅網?”
於達嗬嗬一笑:“不管今上信與不信,都不會放任殿下與懷王一方獨大,重則小懲以戒,輕則訓斥譴責,斷不會為難你。”
李冶這才放心。臨走之前,於達有意敲打晉王,“要成大事,既要管住心,更要管住身,懷王潔身自好,便難有人抓他的把柄,殿下切不可再貪圖俗欲,白白叫人比下去。”李冶虛心稱是。
送走於達,李冶心中氣悶,石崇洗敢告他的狀,於達敢向他擺臉色,百姓敢聚眾非議,他這王爺當的太憋屈!
他心有邪火,陰沉一笑,帶著窮奇衛直奔石崇洗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