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時分,拾風雨終於能偶爾清醒片刻,直到第四日,他才能勉強動動身體。
花錦怡悉心照料了整整兩個月,直到八月天氣轉涼,他才算恢複個大概,雖說做不了劇烈的動作,但收收菜園子裡的菜,打些水還是可以的。
“錦怡,你來搭把手,這些菜應該還能再長幾日,得澆些水才行。”
拾風雨穿著薑恭留下的舊衣服,褲腿和袖子都短了一截,一手提著水桶,另一手抬起擦了擦汗,一臉不諳世事。
花錦怡被他滑稽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
拾風雨臉紅,每次他唯一的那件衣服洗了,他就隻能穿薑恭的衣服,真是哪哪都不合身,花錦怡隻要一看他就忍不住嘲笑,害得他頗沒麵子。
他咬牙切齒地控訴:“你還笑我?若不是你心疼銀子不肯給我買身衣服,我用得著穿這個?”
“這幾個月給你買藥把我的銀子都花光了,你還要我給你買衣服?你這小子太不要臉!”花錦怡也不服氣,嗆他的話張口就來。
“你這丫頭才不要臉,我一個大男人衣衫不整,你還一直盯著看,真不害臊!”
說著就用手舀起水來向她潑去。
花錦怡也不甘示弱,跑到水缸旁邊捧起更多的水去揚他。
你來我往,兩人在院子裡打起水仗來,驚得鳥兒都不敢落下來,隻在樹梢看熱鬨。
“哎呦!”拾風雨一個沒站穩摔倒在地,拿手捂著胸口□□一聲。
“你沒事吧?”花錦怡不敢再玩鬨,手忙腳亂跑到他身邊問道:“可是胸口又疼了?”
拾風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臉上的痛苦被欣喜替代,語氣輕快,“這回看你往哪跑!”
說完,又拿手上的水去彈她的臉。
“你又耍無賴?!”花錦怡惱羞成怒,隻能將臉埋在胸前,另一隻手去抓他作怪的手。
水將兩人的衣服打濕,花錦怡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衣服貼緊胸膛,勾勒出健碩的肌肉,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垂著水珠,桃花眼笑得眯成一條縫。
後知後覺的,她心裡生出了酥酥麻麻的不自在。
她驟然停了手上的力道,拾風雨還想打鬨,力氣一下沒收住,拽著她雙雙栽倒過去。
眨眼間,花錦怡兩手被他攥著,撲倒在他硬邦邦的懷裡。
拾風雨一愣,女孩柔軟的曲線與他緊緊地貼在一起,被淋濕的衣衫好像變得更薄了,她溫熱的體溫熨燙著他,胸膛好像被灼燒了一樣火辣辣的。
他突然無師自通地品出些滋味,他想,他應該是與她生出了喜歡。
但女孩像調皮的雀兒一樣掙脫了他的手,推著他的胸膛坐起身,在他的胸口彌漫開滴滴點點的遺憾和不舍。
“彆進來,我要換身衣服!”
女孩頭也不回,大步走進屋裡,砰的一聲把房門關上了。
拾風雨站起身,將掉在地上的水桶放回牆角,看著房門嘴角上揚,忍不住想,秋風蕭瑟,她確實應該快些換衣服,不然著涼了怎麼辦。
屋內,花錦怡坐在床邊,她的衣服濕得不多,拾風雨不像她一樣下手沒輕沒重,隻揚了些水灑在她的裙擺上。
她心裡有些迷茫,這兩個月,她和拾風雨朝夕相處,怎麼都沒能瞧出他到底是敵是友,反而生出了安穩依靠的感覺。
如果能這樣一直生活下去,即使隻是想想,也讓人覺得安心。
她換了一條下裙,突然有些不敢開門,他是不是就倚在門口等她,如果他要與她說什麼的話,她該如何回答……
門外靜悄悄的,好像隻有山間和煦的秋風翻舞樹葉,隻有鳥兒在樹枝上蹦跳嬉戲。
深吸一口氣,她推開門環顧四周,入目的是拾風雨寬闊平展、線條流暢的脊背,他背對著站在晾衣杆前,正抖摟著濕透的衣服,聽見開門聲,他倏然轉身,露出健碩的前胸。
“砰!”花錦怡抬手猛地將門重新關好,心裡又氣憤又不安。
這個拾風雨,怎麼能當著她的麵,那麼坦然地脫衣服!
偏偏他還在門外叫囂:“害羞什麼?給我換藥的時候又不是沒見過。”
他見門還不開,心想應該是女孩子臉皮薄,也不敢再打趣,而是有心逗她,說道:“早聽聞小姐不僅貌若天仙,還長的一顆菩薩心,正巧今日天色還早,能不能勞煩小姐施舍施舍小人,就帶小人去城裡買件合適的衣服吧。”
花錦怡聽他故意做出油嘴滑舌的樣子,忍俊不禁,說道:“那你快將衣服穿好吧,本小姐身邊可沒有你這等野蠻之人跟隨。”
兩人簡單收拾,便出發去城裡。
裕州城中,街角的鐵匠鋪按部就班地打鐵,那光頭的死仿佛掀不起任何水波,花錦怡心裡感慨,麵上卻不動聲色,隻專心帶他買衣裳。
買好了衣裳,她的荷包叮當作響,隻剩下一串銅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都花掉算了。
兩人坐在街邊的餛飩攤要了兩碗餛飩,正吃得香噴噴的,隻聽餛飩攤的店主與隔壁賣餅的閒談的起勁。
賣餅的問:“餛飩劉,我聽說你大兒子早前去投奔紅羽軍,現在每個月還能捎回來些銀子,是不是真的?”
餛飩劉手上的活不停,笑笑說:“那倒沒有,不過我家阿響有出息,隔幾個月便能攢些銀子回來,上回還寫了信,說是得了將軍賞識,沒想到這小子離開家後還真是長大了。”
賣餅的說:“如今這世道,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家若不是女兒,我也教她去闖蕩了,這麼好的活計怎麼沒叫你小兒子也去?”
餛飩劉有些愁容,湊近了說道:“那到底是日日把腦袋掛在褲腰上,我怎舍得讓兩個兒子都去。”
賣餅的搖搖頭不同意,反駁道:“要不怎麼你隻能天天賣餛飩呢,你們全家都沒有阿響一個人聰明,阿響如今能跟著將軍乾事兒,明日自己就能當個將軍。”
餛飩劉聽了奉承,止不住得意,“我家阿響是個有出息的,若是真有那麼一天,一定是我劉家祖墳冒青煙了。”
賣餅的於是說:“你看我家女兒怎麼樣,配你家阿響如何?”
餛飩劉婉拒道:“我家阿響主意大,我可不敢在這事上給他做主,等他哪日回來看他意思吧。”
看賣餅的還想再說,他連忙換了個話題,“你們是不知道,我家阿響信裡還說,他們那大將軍武藝不凡,雖然斷了右臂,仍能打得那幫狗賊哭爹喊娘,是個真英豪。”
賣餅的稱奇,還要打聽更多,花錦怡聽了心中一喜,連忙站起身問道:“令郎可說那獨臂將軍叫什麼名字?”
混沌劉看她二人桌上放著寶劍,猜測他們是要去投奔紅羽軍的江湖人,便認真回答道:“他隻說那獨臂將軍雖然個頭兒不高,但身材魁梧有力,聲大如鐘,威名在外,隻要在陣前一吼,就能嚇得對麵丟盔卸甲。”
花錦怡欣喜不已,想來這個獨臂將軍便是薑恭沒錯,又問到:“大叔可知道如今他們行軍到何處了?”
“來信時說是從河西出發,正要攻打肅州。”
肅州就在潯州以北,是河西通往京城的要道,如今終於得知薑恭的下落,花錦怡心裡猶如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隻想甩掉拾風雨這個尾巴,重新回到潯州去。
拾風雨看她臉上藏不住的喜悅,問道:“可是你那師傅?”
“想來就是他沒錯了,我欲去往肅州尋他,此行不知還有什麼危險,你才剛剛恢複,便在這裡休養吧。”花錦怡想,此時先將他甩掉再說,若是他追到肅州,那她就途中直接回潯州去,也好將薑恭的消息帶給花知巧。
拾風雨不假思索道:“我本來也沒什麼去處,再說你一個女兒家自己走怎麼行,我已經痊愈,趕路沒什麼大礙的。”
他心想,錦怡對他真好,初見時他那樣惡劣,被他牽連傷了腿都沒有絲毫記恨,等他重傷來投奔時,還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兩個月,如今更是寧可自己獨自去肅州找人,也不想讓他奔波。
這麼好的姑娘,他更想跟在身旁護送,肅州既然將有戰事,想來肯定不太平,他怎麼放心讓她獨自一人前往。
花錦怡還想再說什麼,他強硬說道:“不必多說,我與你一道去,就當是報你連日來照顧我的恩情。”
花錦怡抿抿嘴沒再說話,反正肅州路遠,途中沒準兒還有什麼變故,先答應了再說。
拾風雨心中得意,心想果然男人還是要強勢些才行,女人有時口是心非,心裡肯定還是想要有人陪伴保護。
次日,兩人將屋裡院裡仔細打掃過,出發一路北上趕往肅州。
走了幾日,這天傍晚到達一座名叫釜窯縣的小縣城,連日風餐露宿,兩人計劃到縣城好好修整。
但這縣城頗為蹊蹺,家家戶戶緊閉大門,聽不見說話、看不見行人、瞧不見炊煙。
花錦怡二人走在路上十分突兀,對視一眼,皆不知這縣城搞得什麼鬼,連著拍了幾家的門都沒人應答。
直到路過一家門口,拾風雨聽著院內似有人聲,便敲門問道:“路過此地,可否留宿一晚?”
院內的人聲驟然停止,又變得寂靜無聲。
他又拍了拍門,說道:“既然無人,那我們便闖入暫用一晚了。”
說完正要推門,隻聽院裡響起啪嗒啪嗒地腳步聲響起,門被拉開一條縫,一個麵如黑炭、大概四十歲左右模樣的婦人小心翼翼從門裡向外看來。
沒等拾風雨說話,婦人急切開口道:“我得了怪病,身上長滿黑癬,未免傳染給你們,請二位離開吧。”
花錦怡看著心驚,偷偷拉他的衣角,想叫他再找其他人家。
拾風雨卻仿佛不甚在意,提了提劍說道:“無妨,隻需給我二人找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便好。”
婦人的嘴唇動了動,終是沒再說什麼拒絕的話,將門又開了半扇,領著兩人進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