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遲難得睡了一個漫長的安穩覺。
過去幾年的大多數時候,她幫f國人做事,趕的基本上是美國作息——日出而息,日落而作。
一天能保證的睡眠時間超不過五個小時,因為睡得太晚了,她又懶得掛窗簾,太陽一升起來她就會被晃起來。
反正睡得總是很不踏實,除了喝了酒以後。
但是酒精會讓人神經變得敏感,她這個人吧,一敏感起來就喜歡感慨人生,淨鬼扯什麼哲學、宇宙、時間。
也許這樣做能讓那些沉澱在記憶之中的過往塵沙被風暴卷起來的時候,讓她心裡會好受一些。
鐘晚昨天晚上讓她男朋友送來了兩箱啤酒,然後又讓她男朋友回酒店等她——說到這裡,褚遲隱約回想起來,鐘晚找的這個男朋友也是真的可以,她倆昨天晚上從海灘一路喝回這間陳舊的房屋,醉得七扭八歪,酒瓶子亂扔。
而秦宿永,壓根沒聽鐘晚的回去酒店等她,而是一直保持著一定距離跟在她倆後麵——為了給兩個好姐妹留一些說小話的空間,一路收拾著她們喝空的酒瓶子,任勞任怨的,默默守著她倆——當然,主要還是在守著鐘晚。
等回了褚遲的房子,她和鐘晚進了屋,而秦宿永說是離開,其實是在外麵停的車裡等了大半夜,直到淩晨,鐘晚喝得不省人事還晃晃悠悠要回酒店,他才突然出現,將鐘晚帶走。
想到自己的朋友過得很好,其實褚遲還是很高興的。
趁著酒勁兒,她和鐘晚倆人說了很多之前沒機會坦白的真心話,讓她心裡很舒服,好似一直鬱結在心底無人過問的一團煙霧終於被和煦溫暖的風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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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不疾不徐的敲門聲。
被太陽照著的裹成一坨的被子動了一下。
門外的人沒聽見屋裡有動靜,又試探著敲了三下門。
這回很顯然沒了一開始的耐心,敲門聲音很急促。
用被子蒙住頭的褚遲動了動眼皮,腦海裡蹦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再喝一杯就睡覺。
可是她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睡了很久了,這種迷惑讓她大腦開始運轉,轉著轉著,突然就醒過來了。
她從床上坐起來,整個人晃晃悠悠的,被陽光晃得睜不開眼。棉花被子不知道已經在陽光底下晾曬了多久,前一宿的酒氣被烘烤了出來,蔓延在空氣中,產生一種發酵了的朗姆氣味。
“叩叩叩”急促的敲門聲再一次響了起來。
“褚遲?褚遲你在家嗎!是我!”還伴隨著一個男聲。
這廂的褚遲宛若被靜止了一樣,維持著東倒西歪的坐姿,門外的喊話從她耳朵裡進來,會拐彎一樣繞過了她的意識,又順著耳朵裡出去了。
“褚遲?你不在家?褚遲?”
幾聲之後,都無應答,門外頭的人嘀咕了兩句,好像再說什麼下午再來,然後就徹底沒了動靜。
哦,過了一會兒小院外麵傳來了汽車發動的聲音。
這時候一直靜止不動的褚遲終於動了。
她一頭——栽回了枕頭,然後一把拉起來被子蒙住腦袋,閉眼。
朦朦朧朧的,她隱約意識到,剛才在外麵叫喚的人好像是總是糾纏著她的孫海生。
而孫海生認識簡珩書,對待他的態度很詭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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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海生下午果然又來了。
敲門聲再次響起來的時候,褚遲剛洗完澡,還在邊聽廣播邊擦頭發。
聽到敲門聲,就走過去打開門。
孫海生朝她打招呼,目光飄忽地看向她的房間裡:“你……一個人在家嗎?”
“不然呢?”褚遲反問。
“哦,哦,那……簡先生呢?”孫海生稍作吞吐後說。
“他?”褚遲眯眼。“我怎麼知道。”
“你們……不是……”
“他讓我幫他修電腦,怎麼了,你想什麼呢?”
關於自己幫著簡珩書公司研發這種事,還是不要讓孫海生一個外人知道的吧。
她是一個很懂得保密原則的小女孩。
“修電腦?”孫海生摸了摸自己紮手的寸頭,心想,都是男人,他還能不知道簡珩書怎麼想的?上哪兒修電腦不行,非得來一個女人家裡修?
但他麵上一句話都沒多說。
褚遲本來想說“沒什麼正經事就滾吧”,但是轉念回想起來上次這個孫海生麵對簡珩書那諂媚的態度。
於是她稍微拉開了一些門,示意孫海生進來。
“欸,我問你,簡珩書是什麼人啊?你為什麼叫他簡先生,聽起來很恭敬的樣子。”
“怎麼,你對他有意思?”孫海生揚眉。
褚遲不置可否地聳肩,換做簡珩書來肯定明白她什麼意思,但是孫海生隻覺得這個女人的態度非常撲朔迷離。
“彆想了,簡先生,也就你說的簡珩書,你肯定是高攀不起。”孫海生擺手滅了她的念想。他那語氣就好像褚遲是個什麼東西似的。
這話褚遲聽了不舒服,不過比起這點不舒服,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為什麼?”
“你還真看上他了啊?你不如看上我,我看得上你,人家可眼界寬闊著呢,咋可能找你一個要啥沒啥的女的。”
褚遲真是,有點兒想抽他,深吸一口氣,忍辱負重道:“所以呢,他乾什麼的?”
“這個……”孫海生猶豫了一下,但在褚遲犀利的目光的逼視下,不得不說了實話,“……其實我也不清楚,我爸隻說了他是從京城過來的,然後京城有一個很牛逼的大集團,叫恒德集團,恒德集團和郎雄科技都屬於北方科技領域的兩大巨頭——算了這個說了你也不懂,真是的我和你說這個乾嘛,你知道他是從京城大公司派下來的管理層就行了。”
作為“說了你也不懂”的郎雄科技前特聘研發人員的褚遲:“……”
算了,對這種男人,她還是彆說話了。
多替自己解釋一句都算她輸。
“他不是個小經理嗎?”褚遲不動聲色地繼續套話。
她一直聽王秘書他們說公司總部,也沒想具體是哪個公司總部。剛才孫海生一說這個恒德集團,倒是喚醒了些許沉睡在她腦海深處的記憶。
她知道這家,好像是個老牌家族企業了,算是很有底蘊,搞實業的。當時也給她整過特聘的offer,但是因為郎雄科技這邊是新興的科技公司,給她的自主性非常強,資源和理念都非常先進,相比較之下,恒德就有些保守了——畢竟老牌家族企業,她也可以理解,隻不過當時她心氣兒比較年輕,還是選擇了郎雄科技這麼個比較年輕的公司。
“小經理?他是這麼和你說的?”孫海生瞪大眼睛,“咋可能,肯定是掛名的,我爸說他應該是有很大決策權力的那種管理層啊。”
說完,他又搖搖頭。
“嘖,他連自己是什麼人都不告訴你,這種男人不可靠啊。我都說了他不可能瞧得上你。”
褚遲閉眼,深呼吸,同時在心裡默念: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幾秒之後,她睜開眼睛,終於說出來了自己最開始就想說的台詞:“行,沒什麼事你走吧。”
利用完就丟。
這種男人啊,也就配被當個工具人利用一下。
“不是,怎麼我一來你就趕我走?我有事兒啊,有正事。”
“說。”褚遲惜字如金。
“拍賣會,怎麼樣,要不要做我女伴,去開開眼?”說到拍賣會,孫海生眉飛色舞地湊到了褚遲旁邊。
“你看,簡先生連自己是乾什麼的都不告訴你,你就彆想了。我喜歡讓你做我女伴,那種老男人有什麼好?”
雖然,孫海生什麼都不知道,但是,他至少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
簡先生連自己是乾什麼的,都不告訴你。
褚遲因為睡了一個悠長的安穩覺而滋生出來的平和心情全沒了,她現在覺得有點煩躁。
具體就表現在了對孫海生更加不耐煩上。“不去,沒興趣。”
“說完了?說完就走吧。”
“嘿,你這個女人到底什麼態度,我告訴你,你那個簡先生連邀請函都沒有呢,我還能搞來多餘的送給你!”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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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海城世紀大廈,海盛科技的經理辦公室。
簡珩書用兩根手指夾著白色信封,燙金字麵的邀請函,手腕隨意搭在辦公桌的邊緣,垂眼盯著邀請函上的字。
“拍賣行那邊想確認一下您是否出席,他們好對上台頒獎進行安排。”王檢明站在他的桌前,推了推眼睛。
“這就是個慈善晚宴,您要是不感興趣可以推掉。”
“嗯,知道。”簡珩書沉默片刻。“是不是有個特邀的畫家,叫鐘晚?”
“對的,您是對她的作品感興趣嗎?她有幾幅獲獎作品都在本次拍賣競品內。”
王秘書準備給自家老板的藝術喜好做一個記錄,沒想到下一秒簡珩書搖頭。
“她和褚遲是朋友,聽說這次來海城就是為了盯著拍賣會的錢款去向的。”
“褚遲小姐居然還有這樣的朋友?”王秘書一愣。
這個鐘晚,他可是略有耳聞的。
鐘晚,家庭背景不清楚,不過應該也還是很不錯的,如果要調查,肯定能查出來一個蠻優渥的家庭。
在國外留學,因為年紀輕輕拿了一個國際大獎而名聲大噪,從此被國內藝術圈熟知。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藝術上的造詣,王檢明自詡是個俗人,不好評價。
但是在這個時代,財富和影響力都是真正的權力。
所以真正和王檢明還有簡珩書能扯上關係的,是鐘晚的那個男朋友——因為兩個人恩愛得太過高調了,所以整個圈內人無人不知這倆人的事情——秦宿永,秦家這一代唯一的孩子。
和大多數敗家的富二代不同,這個秦宿永剛畢業就在商圈嶄露頭角,敏銳得可怕,作風嚴謹又犀利,前途無量,更不可小覷。
褚遲和簡珩書認識,王檢明在一定程度上還能理解。
他跟著簡珩書的日子也不短了,對簡珩書有一定的了解。
雖然簡家曆史悠久,可以稱得上是頂豪世家,但是他們家的家風就是對後代的放養,以及對狼性競爭的鼓勵。
所以養出來的簡珩書的這個性格,就非常的接地氣,什麼三教九流他都接觸過一點。
根據王檢明對褚遲的印象,就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暴發戶之女,現在還落魄了。她能認識簡珩書,完全是簡珩書這個人有眼光。
可是鐘晚和秦宿永的這層人脈,實實在在在另一個階層了啊。
她居然,除了簡珩書之外,還有這樣的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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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簡珩書隻是點頭,沒有過多解釋。
他稍微思考了片刻,將夾在兩指間的邀請函扔遠了:“我不去了。感興趣的話,你去吧。”
褚遲可能會去。
如果兩個人在拍賣會上碰見,可就什麼都瞞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