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敲詐了王秘書一大筆錢,但褚遲還是幫郝立修好了電腦。郝立本來是有些憤懣的,但還是沒忍住問了原因,褚遲也都耐心地給他解釋了。
她笑眯眯地送他們走,揪著草帽的邊角搖了搖:“慢走,路上小心。”
似乎意有所指但於禮數上又完全沒有問題的話讓王秘書一口老血堵在了胸口。片刻平複心情之後,他習慣性請簡珩書上車,但簡珩書搖頭:“我還有事。”
就這樣,一條長長窄窄的街道上,隻剩下了時不時響起一兩聲的狗吠,還有他們兩個人一長一短的兩條影子。
寂靜逗留了很久,直到汗水滴進了褚遲的眼睛,讓她流了眼淚。
“車壞了,不傷心?”簡珩書靜靜地看著她揉眼睛,越揉,眼淚越多。
“還好吧,車又不是好車,隻不過是秦哥送我的。”
褚遲想洗臉。她覺得大概是自己臉上都是乾涸的鹽分,不然怎麼會越流淚越覺得沙眼睛。肯定是眼淚溶解了鹽,隨著眨眼,鹽分就又進了眼睛。
“所以,傷心是因為男人,還是車?”簡珩書又問。
在他的記憶之中,褚遲是非常愛車的。她平時沒有太奢侈的愛好,尋常女孩會喜歡的奢飾品包、鞋,高定服裝、化妝品都不屬於她特彆感興趣的範疇。
那時候她穿的衣服,用的香水和口紅都是奢飾品牌,不是因為她愛好於此,隻是生來富有,一切對她來說隻是尋常的消費。
但摩托車不一樣。她能如數家珍地背誦哪個廠家的哪個零件拚出來的車的功率多少。
她那輛ducati是自己組裝的,臟一點她都會傷心。褚遲曾經開玩笑地說她的每一輛機車都是她的好朋友,對她來說都有著和人一樣的靈魂。和她喜歡計算機一樣,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機械又數字化的人造產物總叫她覺得閃爍著一種冷冰冰的可愛,特彆溫暖。
接著,她捧著簡珩書的臉麵向自己。一個冰涼的吻落下。而捧著他臉頰的手心很溫暖。
“你也一樣。”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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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傷心。”街道上,褚遲抹著眼淚。聲音同簡珩書記憶之中完全一樣。
聲音是不那麼容易被歲月改變的,比起人心。
“因為賠償款?”
褚遲濕潤的眼睛綻開一個笑:“算是吧。”
“所以你還有什麼事要辦嗎,你老板叫你過來難道不隻是因為看他被撞的車?”
又是一個誤會。原來她以為自己是被王秘書叫過來的。
“就看看你,是不是還活著。”鬼使神差,他還是解釋了。
“……啊,”褚遲想起來昨天晚上那不尷不尬重逢,“拜你所賜,活得特好。”
“那我走了。”
簡珩書將草帽蓋在了褚遲的頭上,動作很輕柔,轉身很利索。
“欸,等會兒啊。”
還沒來得及抬腿,簡珩書的手臂就被人抓住了。他背對著褚遲,再一次邁開步子:“人送你的車被撞了,你不去找人家說說?”
“什......你說秦哥?”褚遲總覺得簡珩書的語氣有點奇怪,但是一時間也摸不著頭腦。“我找他乾嘛啊。”
“這不是有你了嗎?”
金黃金黃的陽光之下,脫口而出的話敞敞亮亮。
“你這個人啊……”
“嗯?”褚遲瞪著眼睛等待他的後話。
簡珩書搖搖頭,但收回了離開的腳步。他回過頭,拂掉了抓著他手臂的那隻手。
手中溫熱的觸感沒了。褚遲悄悄攥了一把炎熱的,微不可察的風。抿了一下嘴唇。
忽然又什麼話也不敢說了。
沉默莫名其妙地又發酵起來。
最後,褚遲還是決定妥協:“那你……”去忙吧。
卻被男人的輕歎打斷。
“打算去哪,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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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兩個人一派和睦地漫步在了開始逐漸漲潮的海邊。
趕海遊水的旁人看不到橫寰在二人之間不說破的謊,隻感慨賞心悅目,年輕真好。
聽了簡珩書的話,褚遲抬起一隻手,岔開五指:“給你五萬,怎麼樣?”
“……”男人腳步頓住。
“十萬?”褚遲比了個十,半秒內沒得到簡珩書的回答,就立馬伸出兩隻手,“十五萬,都給你,怎麼樣?”
“……乾什麼,想包我?”
簡珩書眯起了眼,天氣很好,光線充足。可是他仍舊看不清麵前的人。
“呃,”褚遲打了個磕絆,奮力掩去了眼裡的震驚,“現在這個價就能包你了?”
天呢,曾經那個隨隨便便送個禮物都是十五萬的好幾倍的簡總,如今真的是落魄了啊!
“……”而回答她的又是一陣沉默。
她不明所以,摸了摸下巴,還真的考慮上了包養簡珩書的可能性。但是他應該還是比較自尊的,如果把他養家裡,他估計會不高興……男人,就和女人一樣,都得有屬於自己的事業……
或者,要是他還想東山再起的話,她可以資助他創業啊。
褚遲歪頭,摸了摸自己翹起來的頭毛。
不對,如果他又創業成功,發了財,不就看不上自己給的這點小錢了,肯定立馬就把自己踹了的。
“彆看太陽,容易得青光眼,”簡珩書微微蹙起了眉,“說話。”
憑借他對褚遲的了解,露出來這種表情的時候指不定在想什麼歪七扭八的事情。
“想……”你。
褚遲接話的時候完全沒過腦子,懸崖勒馬地輕咳了一聲,擺正神色:“想怎麼多掙點錢。”
然後養你。
“你說這個,”賺錢的話題既然被褚遲主動提起,簡珩書正好順勢再一次問出了昨天沒忍心問,但費解了他一整晚的問題,“你為什麼不找個好點的工作?”
“憑借你的能力,找一個好點的工作,不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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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因為它的答案深刻地影響著褚遲完整的生活。
人們可以在足夠遙遠或足夠細枝末節的事件上自我欺騙。但是在這樣關鍵的,改變了一個人一生軌跡的事情上,卻不能。
“這個……”褚遲那雙幾乎從不放過任何一個看向簡珩書的機會的眼睛,躲閃著看向了彆處。
“這個什麼?”
又是一陣浪湧了上來。
“就那什麼,”褚遲忽然故作辛苦地跑了過來,啪嗒啪嗒地趟著浪,抓住簡珩書的胳膊朝岸上跑去,“不是說我請你吃大餐嗎,走吧走吧!”
這話題轉移得太生硬,生硬得都有點滑稽。簡珩書可不吃這一套,他稍一用力,反而借力將女人拉到了自己麵前。
“你看著我再說一遍呢。”嗓音裡溫度驟降。
距離太近了,他身上的香水味蓋過了海水的味道,幾乎令人錯覺這才是真正的海。反正在習慣大海的味道之前,褚遲是先習慣的他海洋調的香水味道的。
她故作平常地仰頭瞧了簡珩書一眼,立馬忽閃著睫毛低下頭去,如同接受到了什麼訊號,猶豫地鬆開了抓著簡珩書手臂的手指。
還沒來得及向後退,褚遲的手臂卻被溫熱寬大的手掌抓住了。她光裸的手臂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力道不重,但是她能感受到男人手臂的有力。
深呼吸一口氣,褚遲抿著唇對上了簡珩書竭力削弱逼問意味的眼睛。
“……那個,我……”褚遲大腦有些空白。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著,她什麼謊話也編不出來。她忽然發現,一想到對他撒謊,她就不可遏製地重溫了自己拋下他的那個夏天。
還有自己一個人的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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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哥哥姐姐親一個,哥哥姐姐親一個!”
“哈哈,親一個!親一個!”
不知道那裡一幫拿著水桶玩水的小孩看見了他們的四目相對,畫麵實在是太像爸爸媽媽們每天晚上八點鐘在電視台裡看到的場景了,小孩子們興奮地叫做一團,嬉笑又鼓掌地起哄起來。
“算了,是我不該問。吃飯去吧。”簡珩書看著麵前人發顫的睫毛,喉結上下滾了滾,最終還是主動移開了目光。
而鬆開她以後,大步朝著沙灘走去。
海水被他的動作推開,還能聽見沫子破裂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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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向前幾步,他卻聽到了一聲低呼與海水拍濺的聲音。
“啊呀哥哥壞,哥哥壞,甩掉姐姐沒人愛!”圍觀的小孩被濺了一臉海水,笑鬨著四散逃開。
童言無忌,簡珩書微蹙眉回過頭來,就見到褚遲半跪在海水中,一副懷疑人生的崩潰樣。
他有些無奈,但一秒也沒猶豫,立刻走過去扶她:“又沒生氣。何必行此大禮。”
差點吃滿嘴沙子的褚遲欲哭無淚。
她見簡珩書跑,當然是要趕緊追過去啦,沒想到在原地站太久,半隻腳已經陷進了沙子,她動作太急了,所以就被絆了一下。
但其實被絆一下她也隻是稍微踉蹌,偏偏這一踉蹌,她踩到了一個小孩的腳。
為了不給人家孩子踩壞,她被迫收了勁兒。
之後,就,摔下去了。
然後因為穿的是裙子,前麵還有一個態度不明的前任,為了不摔的太難看,她甚至在這個電火石光的瞬間裡,調整出來了一個相對優雅的姿勢。
就是看起來有點像下跪。
“……”
被簡珩書穩穩地撈起來之後,褚遲垂著頭緩了半天,才再一次堆出生硬的笑臉,出口成臟:“……沒生氣,沒生氣你跑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