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悟 陵明與穆野的是非觀(1 / 1)

道聽途說 明不信片 4302 字 10個月前

或者說,她與千仞崖有什麼關係。

“為何說千仞崖的鬼幻境與「迷竅」的一樣?”穆野撓頭:“你們都說「迷竅」的幻境很可怕。今日我見那千仞崖的,怎麼沒覺得哪裡一樣呢。”

陵明剛醒來時就想問兩人在幻境中遇上了什麼,但顧忌陳天師在身邊,很多話不好直說,便暫且按下,如今穆野先提起,大抵,沒什麼不能說的。

“你遇上了什麼?”陵明問。

穆野想了想,說:“就在一處帳子裡睡了一覺。”

陵明凝眉:“就這麼簡單?中途可有醒來?”

穆野:“醒是醒來了,但是有一股奇怪的香味,置身其中,不自覺就昏昏欲睡。我本想掀開帳子看看外麵是什麼,結果渾身沒有一點力氣,倒頭就昏睡。大概,睡了兩三覺,中途迷迷糊糊的醒、迷迷糊糊的睡。最後一醒來,就看到天都黑了,聽見你和人說話的聲音。”

陵明看向霧川,霧川道:“一樣。”

陳天師問陵明:“道長與他們兩個不一樣嗎?”

陳天師行為疑點太多,陵明現在難以信任他,不想透露太多。便轉了話題:

“天師,你可認識薑娘子?”

穆野驚了一瞬,“陵明道長,你忘了?那鹿……上不是聽人說,陳天師與薑娘子關係很好嗎?”

陵明:……

陳天師拍了拍陵明的肩膀,看出陵明其實想試探他,很是和氣:“無妨。陵明道長隻要出口問,某定知無不言。”

陵明站起來鄭重行禮,滿臉愧意:“適才失禮了,實在是,救人心切。”

陳天師連忙站起來,將他手按下:“陵明道長,您身邊有人中邪了?”

“沒錯,那晚她陷入了「迷竅」的幻境,第二天便不對勁,應當是魂魄遺落在幻境中。我們猜想,「迷竅」與千仞崖總該脫不了乾係,便三人來到千仞崖尋找線索。”陵明說話半真半假的遮攔。

穆野與霧川應和。

陳天師:“我知道了。道長,某先回答你第一個問題。我自然認識薑娘子,但有些話傳得不對。與其說我與薑娘子私交篤,不如說我與薑家私交篤。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傾慕薑娘子許久,他在這種事上為人羞澀,便托我與薑家接觸。但薑娘子當時尚在閣中,我一外男子不好直接接觸。每每來到薑家拜訪,想著家中妹妹與薑娘子年紀相仿,便帶來讓她們姐妹一處玩,也好探探薑娘子口風。”

陵明心頭一跳,這位妹妹是陳姑娘吧。

穆野聽得入神,問:“你那兄弟與楚大人?”關係如何?

“唉,不瞞諸位。我們仨年少時好得像親兄弟一般,楚大人未做官時,常結伴讀書遊樂,可謂形影不離。我那兄弟傾慕薑娘子在兩州圈內也是出名的,他一次酒後直言此生非薑娘子不娶,席上一眾人聽得明明白白。楚大人當時也在場,甚至出言調侃,誰曾想……”

穆野:“後來呢?”

陳天師:“後來,聽說兩人庚帖都換了,我那兄弟大鬨了楚府,鬨得不是很體麵。適逢鎮中的大人去世,楚大人上任清原鎮。他與薑娘子婚宴那天,我那兄弟黯然離開,去幽州上任了。自此我們仨便鮮少聯係。”

穆野直言:“你們說,殺害楚大人的真凶會不會就是——”

陳天師看向天花板,避開回答他的問題。

陵明突然發問:“陳天師,請問,你那兄弟姓什麼?”

陳天師動作一僵,低聲歎了口氣;“姓陳。”

穆野大驚;“他與你是同族!”

陳天師解釋:“祖上是一族,如今不知遠到哪裡去了,隻占著同一個姓罷了。”

陵明:“你可知道薑娘子被擄走的事?”

陳天師抿了一口茶水:“我知道。”

他來到崇山嶺,自然拜訪過薑氏。從前薑楚兩家還是姻親,還知道顧及體麵;現在,沒了楚大人護佑,薑氏的財富,誰都想撕一口。薑嫻,不止薑氏的唯一嫡女後人那麼簡單。

陳天師按下想法,接著道:“其中複雜,牽扯甚多,我不能乾涉。”

“陳天師。”陵明皺眉:“是不能,還是不想。”

“陵明道長!”陳天師麵露不快:“我與楚大人也算摯友。一方是他妻子,一方是他父親,你告訴我,該幫哪邊。”

“自然是無違人倫的一邊。”

穆野桌下連忙按住陵明,心中奇怪,今日陵明說話怎麼一點不像他,似乎故意惹人生氣。

氣氛一時僵住,穆野站出來調節氣氛,他拿了空水壺晃了晃,道:“那個,陳天師,這裡還有水嗎?我好口渴。”

“屋後有泉。”陳天師也有氣性,說了一句便不願再說話。

“我陪你去。”陵明起身,拍了下霧川的肩膀,與穆野一起出去。

屋外黑暗,陵明點了兩張符遞給穆野。兩人繞著屋子分走兩頭,屋後不遠立著陡峭的山峰,穆野有些害怕,邊和陵明說話:“道長,我的印象裡,你一直很溫和,怎麼……”

“這與溫和有什麼關係嗎?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話也不能這麼說。”穆野說:“什麼事是對什麼事又是錯?為何是對是錯?很多對錯,不是天生就在那裡,而是有權勢者賦予。人難道是為了彆人規定的對錯而活嗎?若是這樣,世間就全是恪守經義的聖人了。人活著不為對錯,自然是為了自己。道長,很多事為了自己就是對,彆人說對說錯都無關緊要,因為各人有各人的對錯。陳天師肯定有自己的苦衷,我們不知道,便不該用我們的對錯來要求他。”

陵明心中波瀾起伏。他沒想到,一向憨逗的穆野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難道就要袖手旁觀嗎?”陵明起了辯論的興致:“假設有一個人,因為仇恨滅了敵人滿門,那滿門中總該有無辜者,她不分青紅皂白不分善惡老小一鍋端了,以你的說法,她是為了自己的心、為了報仇,這樣一個罪惡滔天的人,那該說,她是對嗎?”

穆野:“道長,人間自有人間的因果,若是生前逃脫報應,死後自有陰司地府判定,不無辜,便要承受來世的報應。”

陵明:“凡人不論來世如何,於他們而言,此生就是全部。你不用與我說什麼來世什麼陰司。你隻說,此人是對是錯。”

穆野正色起來,一時連害怕也忘了:“好,就談此人。現在來假定背景。道長,此背景應當在善惡上有所爭議,而不該是任世間大聖人也覺得惡、窮凶極惡之徒也覺得善。”

陵明點頭:“自然。”

穆野:“問,是什麼仇恨?”

陵明:“殺父仇。”

穆野:“敵人為何殺他父親?”

陵明:“為了錢、為了利,為了一門產業。”

穆野:“滿門如何假定?”

陵明:“主家男女老少,氏族旁支男女老少,上下小廝侍仆。”頓了頓,補充:“家中工匠……”

穆野:“這便不公允了。小廝侍仆勉強全算作家養賣身過去,工匠是外聘人士,隻是收了這家的錢來做事。此人殺了工匠,不論其他,這一點便是讓完全無辜的人受牽連,無所反駁的錯,該去掉。”

陵明思緒一刻,道:“的確該去。”

穆野:“如何殺了他的父親?”

陵明思考的時間略長:“旁支仗著嫡支的權勢,吞下他家中產業。他父親在跑商的路上,被土匪砍死。”

穆野:“土匪是此滿門家人派去的嗎?”

陵明:“是,但沒有證據,土匪全死了,無處伸冤。”

穆野:“土匪是誰收買,又是誰滅口?”

陵明想了想:“旁支經商的一家主母收買,滅口的是主家做官的派的官中人。”

穆野:“此滿門可包括出嫁女子?”

陵明:“不包括,隻是當時在家中的人。”

穆野:“可有任何人逃脫?”

陵明頓了頓:“不曾。中秋佳節夜,無人在外。”

穆野:“小廝也無嗎?”

陵明頓住:“一隊出門送禮,彆無其他。”

穆野:“此人與父親關係如何?父親在家中是什麼角色?”

陵明:“與父親關係極親。家中隻有年幼的她和繈褓中的弟弟妹妹三個孤兒,一對纏綿病榻的祖父母,父親是頂梁柱。”

穆野:“主家的官做得如何?”

陵明:“原來在州府,後來靠打點關係遷到京中去,官至二品,全族都在京中。”

穆野:“那,他家吞掉的這門產業,可是族中進項的大頭?”

陵明聲音弱下去:“是。”

穆野:“父親死後,他生活如何?道長,其實我有一個疑問,以他單薄之軀,如何能以一己之力,將京中一門顯貴滿門屠滅?”

陵明:“家中沒了進項後,此人時而乞討時而漿洗,勉強度日。後來,她遇上恩人,收了她做弟子,去修仙界了。”

穆野:“原來是這樣。那他兄弟姐妹、祖父母呢?”

陵明漸啞:“全死了。”

穆野略驚:“如何死的?”

陵明:“祖父母在冬日病死,弟弟妹妹……餓死的。”

穆野聽到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笑了笑:“道長,不用我說,我想你自有評判。”

陵明虛心請教:“怎麼講?”

穆野:“因果論,我學得不怎麼樣。但也知道一個道理。因果,不能隻從一個角度來看。這家氏族殺了人家父親,才是因;滿門全族被滅,是果啊。種了惡因,就該有償還百倍果的自覺。”

陵明低頭一笑:“前麵倒是有理,唯獨最後一句話,太偏頗了。”

穆野:“道長,你比我聰慧,又怎麼會不明白呢。一個因,是會結出萬個果的。那孩子小小年紀經曆喪父,在冬日中眼睜睜看著祖父母、弟弟妹妹相繼死去,卻無能為力。為了活命要去街上乞討,遭受人生所有的苦痛;可同時的京城,他的仇家,暖玉生香、膏粱錦繡,兩相何止天壤。能讓人紅眼到殺人的產業、能撐起一個家族成為京中豪貴的產業,道長,他的年少時光,原來該是不知人間疾苦的無憂公子啊。”

陵明並未糾正他,沉默在原處。

“沒找到嗎?”一個聲音陡然從背後傳來。

穆野陡然心悸,恐慌之感頓時卷土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