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堂長老生怕有人擅自離隊,在「騰雲」上時不時便要點一番人數。俞槐林藏不住心思,總往陵明方向瞧,被青堂長老發現,喊了一聲名,俞槐林一驚,急中生智道:“青堂天師,陵明怕是餓得要昏死過去了。”
青堂回眼,此時天空陰暗,光線不足,陵明偷偷瞪了俞槐林一眼,裝出病態,歎息:“適才行了八張符,真要堅持不住了。”
穆野:“你怎麼沒把烤雞吃了?雖是彆人的東西,總歸先填填肚子。”
俞槐林大笑一聲:“你不曉得。他本來要去吃的,結果大頭鬼跑來和他說話,一不留神,那細喉鬼蹲在旁邊流口水,烤雞頃刻不見了。”
穆野驚:“怎會如此?”
青堂長老扶額,抽出一本書打在穆野頭上:“早讓你多看些道法書,少看行俠遊誌,現下連細喉鬼都不知道。”
穆野抱頭,“天師饒命!文源,祁蒟,陵明道長,快救我!”
文源:“細喉鬼因為偷食物被打死,死後成鬼,喉嚨如針細,無法吃掉食物,常處於無儘的饑餓中。一旦留在食物旁片刻,生出吃掉的念頭,食物便會消失。且,食物未進它腹中,隻是憑空消失。”
青堂天師滿意的直點頭。
穆野評價:“聽著好可憐。”
俞槐林大喊:“彆可憐它了。再顧不得陵明道長,那麼就要給他準備後事了!哎呦霧川,你撞我做什麼?”
霧川淡淡道:“抱歉,劍不穩。”
青堂雖猶疑其中有詐,但到底憐惜陵明,“罷了,前方有一處鎮子,找一處客棧歇一歇,陵明道長吃點東西,明日再出發。”
眾人歡呼,被青堂長老一瞪,紛紛歇了。
前方小鎮,天剛暗便家家門戶緊閉,街道寂靜昏暗,隻有穿堂風掃葉聲,東門小聲說:“此處有宵禁的慣例嗎?怎麼一家店沒開、一個人沒見?”
終於,俞槐林第一個發現不遠處一家掛著紅燈籠、開著半扇門的客棧,那夥計正在慌張關門,“那有家客棧。”
“稍等!”俞槐林快速奔上前,一手反壓門,笑道:“住店。”
夥計麵露難色,俞槐林奪過司運的劍在他臉邊晃了晃,夥計連忙讓開身,做著諂媚笑意:“客官快請進。”
等最後一位進店,夥計連忙將門關上,鬆了一口氣,接著轉進櫃台,問:“請問開幾間房?”
俞槐林快言:“五間。”
“雙人的規格嗎?”
俞槐林:“一間單人,一間三人,其他三間兩人。”
東門湊過來問:“哥,那三人間是——”
“啊,這個啊。”俞槐林笑著一邊一個攬住霧川和陵明:“我們哥三這些日子有些誤會,夜間交流交流感情。”
陸歸雲一臉異色:“我沒想到你還有……”
俞槐林聞言立即反應過來,迅速放開兩人,大為抓狂:“快住嘴!”
司運悄悄離他幾步遠。
俞槐林:“司運,你走什麼!我可不是!”
陸歸雲眉間若笑,到底沒再說下去。
單人間住上了青堂長老,在二層,其他隻有三人間在二層,其餘全在一層。霧川臨上樓問小二問了菜,點了幾道、付完錢,這才最後上去。
三人間內陳列一張雙人炕與一麵單人榻,陵明第一個進,站在門口撓頭:“這該如何分配?”
俞槐林跳起來搶了榻:“那還用說,榻當然是我的了!我晚上睡覺不老實,你和霧川勉強擠擠。”
陵明忽地靦腆嬌作:“我打地鋪吧,總歸不太好。”
俞槐林坐在榻上想了想:“也是,霧川的確有些毛病。哎,不如這樣,讓霧川睡地上,你睡炕上不就好了?”
“在說什麼?”霧川單手托了盤包子上來,放上桌幾,與陵明說:“先吃兩個包子墊墊,菜還在做。”
“多謝多謝。”陵明拱手,坐在凳子上吃包子去了,眼睛瞥向俞槐林。
俞槐林看霧川在櫃子裡抱被子,起嗓咳了一聲,道:“那個,你們怎麼睡?”
霧川先將被子放在炕上,然後轉身又抱了地席,鋪在地上,說:“我打地鋪。”
“嘖嘖嘖。”俞槐林連連感歎:“什麼叫君子,霧川這個才叫君子,舍己為人。”
陵明突然想起一件事,咬了口包子,說了一句:“難道我們不是今晚行動嗎?”
房間內安靜一瞬,正想拿一個包子的俞槐林手中一滯,一拍腦袋:“千仞崖!差點忘了!那還分什麼,反正今晚也不在這兒睡。”
霧川顯然也忘了這茬,找了帕巾擦了擦手心的汗,道:“等陵明道長吃完菜,就出發。”
陵明連擺手:“吃這幾個包子就夠了。”
霧川欲言又止,最後隻說:“保重身體即可。”
陵明點頭,嘴中塞著、含糊不清:“放心!”
俞槐林看得直皺眉,“彆噎著。”就要給他倒水,霧川快人一步,茶碗已經遞過去,俞槐林便作罷。
窗外天已完全黑透,客棧隻有一樓桌廳點了燈,欄廊黑漆漆的,依靠著微弱的桌廳的燈才能勉強視物。陵明本想點符照路,霧川說:“青堂長老對道法之術很是敏銳,使符容易驚擾他。”陵明隻好作罷。
三人出了房門,霧川在最前方走,俞槐林膽子小殿不了後,隻好陵明殿後。俞槐林抓住霧川的後衣袖,小聲說:“劍神大人,你可得保護好我。”
霧川毫不留情:“你有什麼值得保護的地方?”
身後一聲嗤笑、應和著霧川的話,俞槐林反手在空氣中揮了一下,“不準笑。”接著咕噥:“怎麼來凡界之後說話這麼衝?從前可不是這樣。”
夜半時分,此鎮街上甚至連打更人都沒有。俞槐林總感覺一股涼風籠罩,抖了抖身子:“你們不覺得這鎮子也有詭異之處嗎?”
陵明沉吟:“按照唐朝律法,每座縣府城池都應當設有打更人,這座小鎮的確反常。不過,現下要緊事是千仞崖,等我們回來再探究竟。”
霧川橫過劍:“落魂劍隻可搭載兩人。”
俞槐林發覺,兩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大跳:“不會吧!你們想拋棄我、讓我自己走過去?”
霧川抬手打斷他的話:“不見得。”
“什麼不見得!難不成你帶我不帶陵明!”
陵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他身後,笑道:“就知道不可能隻有我們有這樣的想法。”
俞槐林一回首,就見三人鬼鬼祟祟、躡手躡腳從客棧出來。俞槐林陰笑一聲,躲在一掛幡後,隻待幾人靠近,就可嚇他們魂飛魄散!等了半天,俞槐林打了個哈欠,怎麼還沒來?就算是爬,也該爬過來了。他頭也沒回,小聲問:“陵明,霧川,他們走到哪裡了?”
身後無人回應。
“陵明?”俞槐林察覺到不對勁,一轉頭,月光照得街道空涼涼一片,仿佛夾雜著奇異尖銳的嘯聲,哪裡還有一個人影?
“霧川。”俞槐林隻感覺身後汗毛直立,小心走了兩步,左右尋找,喊道:“你們在哪?不會背著我偷偷去千仞崖了吧!”
回應他的,隻有變了聲調的回音,像是一聲聲遠方的呼喚。俞槐林直打寒顫,喃喃自語,給自己鼓勁:“那你們自己去吧,我、我回客棧了啊!”
說著,假裝往回走,邊走邊說:“我真回去了啊!”
依舊沒人回應。
俞槐林想:算了,讓他們去累著吧,我、我可要回客棧睡大覺了。
於是真往客棧走。隻是眨眼的功夫,俞槐林一回頭,那處哪還有客棧?分明是一個一人高的墳堆!墳堆上插著一麵燒焦的破布幡,隱隱在顫動。而周圍,街道全部消失,變成一片曠野拋屍場,白煙滾滾、似有虛影在其中逃竄。
俞槐林盯著那一顫一抖的布幡,咽了下口水,安慰自己,隻是風、隻是風。
忽然!從墳堆裡伸出一隻五指儘斷的手掌,似在冒著黑氣,俞槐林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聲,一步一步悄悄往後退,腿不停的打顫。這時,背後好像碰到一堵牆阻止他後退。
俞槐林不敢回頭,反手往“牆”上摸,就摸到布質的衣料。俞槐林心頭一跳,忍不住回頭,就見到一張熟悉的臉。
“歸、歸雲!”俞槐林狠狠鬆了一口氣,反身抱著她:“嚇死我了!還好是你!”
“對了!”顧不得敘情,俞槐林趕緊鬆開,去拉陸歸雲的手,“這地方鬨鬼,其他人也不知道去哪了,我們趕緊走!”
“你的手好涼,是不是害怕?”俞槐林與她牽上,一邊往遠離墳堆的方向跑,一邊說:“彆怕,等我們找到霧川他們,就安全了。咦?前麵那個,是不是霧川?陵明去哪了?他們兩個應該在一塊兒啊。”
不遠處,一個白色聲影背向他們迎月而立,手中劍似在飄著銀光,分明是落魂劍!
俞槐林帶著陸歸雲大喜奔去。
“霧川!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有你在,我們就安全了。”俞槐林跑到霧川麵前,看到他的臉,大鬆一口氣。
“你是?”那張與霧川無二的臉極其冷酷,見到俞槐林,不僅沒有欣喜,反倒更加凝重警惕。
俞槐林被他的反問問得一愣,“你不記得我了?我是俞槐林啊!”
霧川聞言,眼中忽然凶光閃過,落魂劍瞬間出鞘,往俞槐林狠狠刺去。俞槐林嚇得緊閉雙眼、呼吸屏住,大喊:“救命!”
想象中的疼痛並未傳來,俞槐林睜眼一看,霧川與他在同一個身位,而他的落魂劍,此刻正沒入他牽著的陸歸雲的腹中。
俞槐林這才發覺,陸歸雲身上穿著一身喜服、隻是喜服臟臟舊舊,像是從地裡剛挖出來的。
陸歸雲麵露痛苦,緩緩要倒下,俞槐林連忙去扶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俞槐林嘶啞的哭喊:“陸歸雲!”聲音震林。
陸歸雲仰頭望著明月,口中似在說些什麼。
俞槐林慌亂的俯身、湊耳在她唇邊,就聽斷斷續續幾個字。
“孩子……阿娘、阿娘求你……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