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他一生的對手 天之驕子從未想過……(1 / 1)

道聽途說 明不信片 4769 字 10個月前

“你的第一個朋友是誰?”

霧川張口欲答,陵明回身,眼中蘊著滄然,嘴角卻含笑道:“同門可不算啊。”

霧川搖頭。

“那你比我還慘。”陵明俯身撿信,當著他的麵打開,飛速看了兩行,喃喃道:“不過是她為我做了那麼多事,而我連她生唯一問我的問題都沒來得及回答罷了。”

“對不起。”

陵明從信中抬頭,依舊笑著:“你道什麼歉。”

“是那位十四娘嗎。”

陵明像是被戳中一般,笑容收斂,隨手將信一扔,從懷中掏出符篆,“你不是一直要切磋嗎?好啊,我同意了,來,來,來啊!”

霧川反身取下背後的劍,放在地上,直視陵明:“若你能解氣,儘管打,我絕不還手。”

陵明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莫名怒火中燒,符篆四散扔掉,飛起一拳朝霧川麵門而去。拳風比拳先至,吹向他的臉時,霧川眼睛未眨一下,甚至心中有一絲痛快,隻希望他的拳頭狠狠打走自己內心深處的愧疚不安。

那一瞬,霧川的腦中浮現很多。父母模糊的笑容、被邪術操縱的妖獸、滾燙四濺的鮮血,可後來,又變成十四娘離世時胡老爺掙脫定咒的決絕、鷹且的感激、終南山妖眾的善意,以及,與妖怪親近的陵明道長的熱情。

他從小身在正道中,痛惡害了他親人的妖邪,連坐痛惡所有妖怪,逐漸堅信道不同不相為謀,逐漸忘記,這世上還有許多妖也在生活、也有親人。

他被陵明道長的「爆破符」炸傷時、陵明道長使了一個符篆讓十四娘重新蘇醒的那一刻,他心中負擔陡然落下了,他想,一切都沒有朝最壞的地方而去,他還有機會。

可是最後,十四娘還是死了。

胡老爺行屍走肉的模樣讓他想到父母死時的自己,胡老爺是不是和他一樣痛恨所有人?

之後的日子,他慶幸手臂的傷痛能遮下他心中不安,他慶幸自己受了懲罰,但遠遠不夠。這對同樣受傷的胡老爺、陵明道長不公平,對失去生命的十四娘不公平。

霧川慢慢閉上眼睛。

預想的痛覺並未落下,陵明的拳頭落在離霧川一寸遠的地方。他鬆了拳,雙手無力的垂下,站在霧川麵前,低下頭,垂下的碎發掩住了他的神情。

霧川沉默的看著他,兩人對峙良久。陵明突然雙手搭在霧川肩膀上,頭依舊低著,但霧川隱約聽到,水滴落在草葉上的聲音。

“你為什麼要攔我……”陵明哽咽道,說話顛倒不清,反複念叨,肩膀因情緒而聳動顫亂:“十四娘犯了什麼錯,為什麼攔,霧川,你告訴我為什麼要攔我……”

十四娘剛去世不久,終南山時常有妖恍惚,聊天時突然叫了十四娘的名字,這時全山都會寂靜下去,似乎每隻妖都落了淚。相比他們,陵明這個外來者顯得鐵心腸多了,他好像是終南山最不難過的人,照常吃飯、飯如往常一樣吃得多,照常煉器、畫符、十四娘在與不在並不影響什麼。

可是,很多事都埋在內心深處,並不是所有人都會表露出明顯的情緒。十四娘的離開,對有些人來說,是時常陽光明媚,突然一刻響起的陣陣暴雨,但不久總會天晴;對陵明來說,是時常陰天,普通的一聲名字、一聲提及並不能讓他下雨,隻有觸動心防的雷電,才會讓他頃刻崩潰。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他會那麼難過,明明隻相處了幾天罷了。後來他慢慢想起,或許是因為,他從前沒有朋友、沒有同伴、沒有交流,他孤身一人太久了,突然有一個同齡人出現,他們有話可聊,他們誌趣相投,於是他便他將她當做十八年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

樹影萌動,清風而過,遠處似有水聲潺潺,與人聲相依。

“對不起。”

霧川依舊是淡淡的嗓音。

陵明抬頭,募然被他的平淡語氣氣笑:“你是真心的嗎?”

霧川撞進一雙蘊滿各種情緒的眼睛裡,那雙眼睛因為尚存著未落的淚水,顯得格外純正明亮。

他隻覺得胸腔中猛然顫了兩下,好像是因為,感受到了他的悲傷。

他想回答他是,可不知為何,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兩目相視,唯餘失言。

“算了。”陵明收回手,抹了下淚:“管你是不是,我還有事要做,先走了。”

霧川在原地站了好久,慢慢回神,將地上的信和符篆一張一張撿起來。

陵明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等青年狐狸將霧川把信和符篆收拾起來的事告訴他時,他已經像往常一樣出了洞找霧川去要了。

兩人相處照常,但霧川總覺得,陵明變得有些奇怪。

這天,陵明嫌棄腹鬼恢複太慢獨自苦惱時,一隻狐侍來跟他要胡老爺吃的丹藥,陵明從身上找出一個瓷瓶,給狐侍倒藥,靈光一想,人病了可以吃丹藥,妖病了可以吃丹藥,鬼病了為什麼不能吃呢!

剩下這點鬼光草汁液,可以一試!

太陽高懸,陵明抹了把汗,捏著丹藥準備給腹鬼試藥時,身後有妖說:“霧川大人來啦。”

霧川:“叫我霧川就好。”

“好好,都聽霧川大人的!”

“……”

感應到霧川目光過來,陵明忽然心中陰陽怪氣,這隻鬼現在可是屬於人家全真派的呢,他可不能因為試個不明的藥給人家的鬼給試死了。

於是陵明掐準時機,在霧川過來時,手上拿藥湊到腹鬼嘴邊,做出一副像是想起什麼規矩的樣子,做作的懊惱頓住,慢悠悠將藥收了回去。

這藥最終肯定是要試的,不過不是現在,不是在霧川麵前直接試。

不知為何,陵明一見到霧川,心中就有一股鬱氣怎麼也散不掉。現在還升起從前沒升起過的較真:明明是他趕出來的鬼,憑什麼要歸全真派!

“我已稟明派中,這隻腹鬼如今全憑陵明道長做主,不用在意全真派的意見。”霧川看不出陵明的刻意,隻注意到他猶疑的動作,此舉折射出他不自信的內心,於是霧川生怕陵明情緒波動,解釋道。

“嗯,多謝。”冷漠陵明。

後來陵明喂鬼吃了藥,那鬼原本昏迷,吃了藥反而抽搐不止,身上直冒黑氣,嚇了陵明一跳,霧川適時遞過一株鬼光草過來:“此草是派中給予,算是對陵明道長辛苦的慰勞。”

按霧川的思路,陵明應該很開心、想方設法回送一些東西才對,誰知陵明隻是嗯了一聲,接過放進籠子,轉身走了。

霧川凝眉。

到了飯點,陵明看著坐在他對麵的霧川,差點被果子嗆住。照常霧川不會在終南山留宿和用食才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霧川給他遞了水,鄭重說:“我是真心的。”

“咳咳!”一口水差點沒把他命去掉,“什麼?”

“我所有的道歉,都是真心實意的,沒有半點虛晃。無論是對你,對胡老爺,還是對……十四娘。”霧川說話喜歡看著對方的眼睛,他一直覺得眼睛能反映人內心的情緒,同時也能表達自己的真誠。

陵明放下茶杯,歎了一口氣,直視道:“好,我的這一份我收下了。”

“胡老爺和十四娘的,我待會兒就去。”

陵明終於開張了他今日第一聲笑:“你這人,也太較真了,比我還較真,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哪裡好笑。

後來,霧川每日在月落參橫、天際將明時從長安出發往終南山去,看陵明雜耍一般當眾煉丹煉器,或是兩人一齊研習那本《民間全解》。陵明興致極高與他討論哪個哪個鬼的模樣,兩人關係倒是近了許多,陵明覺得這樣悠閒的日子中研習道法鬼術真是再愜意不過,如果霧川不時不時要與他切磋的話就更好了。

沒錯,霧川還沒放下執念,每日晨時一問,傍晚離時又一問,風雨無阻,真是一心要與他分個高下。

陵明不止一次在心中吐槽,什麼分個高下,他那日明明贏了,若問高下,當然是他高霧川下了,偏偏霧川不平這樣的結果,反複糾纏他。

看著剛問完又被拒絕便去空曠處練劍的霧川,陵明隱約憂慮。

唉,這孩子,心有魔障,將勝負看得太重了,萬一修仙渡劫時成了心魔可如何好?

想一想也隻是想一想,很快便丟在一邊,自己去做給鬼吃的丹藥了。

由於煉丹繁瑣、再加上他用的是符篆而非煉丹爐,經常發生手忙腳亂、材料工具不齊的情況。就在他撓頭想著剛放在身邊的「鬼光草」怎麼不見了時,一雙齊整溫潤的手將草遞了過來。

“感謝感謝,正找著呢!”拎著燃燒的火符,陵明又開始頭疼一隻手怎麼把汁液取出來時,霧川將鬼光草拿了回去,袖子卷起,握著刀器取下一段莖,接著將莖中汁液倒入器具中給他用。

陵明又是接連感謝,自顧自燒製去了。

等一係列事物告一段落,回首一瞧,霧川麵前整整齊齊放著搗碎的莖碎和汁液,自己坐在一邊手中拿著《民間全解》看著呢。

陵明擦了擦額間的汗珠,口乾舌燥的問:“怎麼不練劍了?”

霧川見他忙完,放下書給他倒了水遞過去,耐心等陵明喝完,才緩緩開口:“沒有對手,不知長進如何。”

“……”陵明眼睛看進茶杯,茶杯空空,他暗自想,幸好沒水。

對於霧川極想切磋故而生出的萬種不重複的試探與陷阱,陵明的做法一般都是當做耳旁風,直接略過。

新一輪煉丹忙亂開始了,不對,這回可不能說忙亂了。有了霧川在旁協助,到處有條不紊,陵明感到舒心多了。

連續幾日,各種煉丹。偶然間陵明忙裡偷閒、回頭一望,就見霧川正沉默的給他整理藥材,看得陵明忽然心生愧疚,募然開口:“若你真這麼希望我與你切磋一場,我答應了。”

就見霧川搗著藥的手一頓,臉上微微一笑,但並未將東西放下,很快又接著搗藥了,淡然說了一個字:“好。”

陵明沒見到想象中的欣喜若狂,還有些失望。也不知道霧川失態窘迫是什麼樣子呢,真想一窺究竟。

製完這一帖藥,兩人去洞前空地相對站定。霧川一派清正之姿,身形佻佻,拱手行禮:“承讓。”陵明還禮。

落魂劍一半出了劍鞘,寒光森森,感覺周圍溫度都降下好多。陵明看著劍刃上照出自己的臉,一個激靈,腦袋瞬間清醒,劍還完全未出鞘便開始鬼喊鬼叫。

“哎呦哎呦~”

“怎麼了?”單純的霧川此刻還沒意識到問題,還真以為陵明出了什麼問題。

陵明□□不止:“我,我,我一看你這劍,那日被它穿過的肩膀就好疼——不行不行,改日再說,哎呀太疼了,看來傷口還沒好利索。”

落魂劍“錚”的一聲落回劍鞘,在陵明耳中簡直比仙樂還要悅耳。事已至此,霧川當然看出陵明在耍無賴,那日他傷的是右手臂,如今抱著左手臂嚎哭,假話如此拙劣。

霧川並不生氣,畢竟來日方長;隻是有些失落。他已經很久沒能遇上與他勢均力敵、打個來回、兩敗俱傷的同齡人了,那晚的傷口,不僅在警醒他,更在讓他重拾對劍之一術的熱情。從前,他以為打敗同階無敵手,他以為自己的劍已經出神入化,可是陵明道長告訴她,並沒有。陵明道長修為在他之下,卻能使出如此驚天動地的符術,原來這世上,最不缺人外有人,霧川以此督促自己一定要不斷精進、精進,不可一日一時一分一秒的懈怠!

霧川早已下定決心,陵明道長,是他為自己選定的對手。若一日不勝,一生為對手;一生不勝,來世為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