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不了了,”關裴真心實意地說。
她在打完第十七個噴嚏以後丟下才用了五分鐘就變得烏漆麻黑的抹布,逃似地衝出桂齋,此時正抱著膝蓋蹲坐在門口台階上,和盆栽裡舒展枝丫的番茄一起曬太陽。
被嫌棄地丟在一旁的口罩宣告她就此甩手不乾了。
今個兒是個好天,冬雪早就融了,乾乾淨淨的一片,金色的陽光透過榕樹落在一塵不染的台階上,暖洋洋的,窩中喜鵲又添了兩隻幼崽,愈發嘰嘰喳喳。
莫關山抱著一卷邊角有些發黴的畫紙出來,聞言腳步一頓又轉身回去,沒一會兒拿了一個澆花壺出來,玩鬨地叩了下她後腦勺,笑道,“這才哪跟哪啊,我看了眼,師父他老人家的大作留得不少,黴點也不少……喏,給你點同伴澆點水去。”說著他把壺遞過去。
經過一個冬天,幼苗終於破土而出,不是花,而是紅彤彤的小番茄,長勢喜人,前兩天摘了幾個做涼拌,甜得就跟打了霜一樣。
不過再甜也不能安撫她此時愁雲慘淡的心,關裴歎氣,一邊往泥土裡澆水一邊用手指去戳圓滾滾的盆栽。
澆花壺是塑料瓶改裝的,戳了幾個小孔,一捏就噴水,挺解壓的,她掐著玩,這邊呲溜一點,那邊呲溜一點,澆了會兒居然感覺心情好了不少,有話沒說地隨口道:“誒,你這後堂到底多久沒有打掃過了啊?”
“這個嘛……”莫關山沉吟,抬起眼誠懇道,“上一次打掃應該是師父他老人家在倒茶的時候不小心把熱水壺打翻了。”
水漫金山,不得不打掃。
關裴:“……”
得,她歎了口氣,拿出手機,準備再買個十塊抹布。
“哎你們回來了啊?”半掩的紅門外傳來驚喜的聲音。
顧笙探頭張望,和他們打了個招呼,活潑地從自行車上躍下來:“本來想謝謝你們的,跑了好幾次你們都不在,出去旅遊了?”
她一溜煙就跑進來了,被留在原地的自行車卻沒倒,一隻手扶著,穿著襯衫的男人抬著車踏進院子裡,對他們平淡地點了點頭。
旅遊……也算是旅遊吧,莫關山摸了摸鼻子,關裴從台階上站起來去迎接,笑道,“是啊,去了趟沙漠,黑了好幾個度吧。”
沙漠?顧笙眨了眨眼,左看右看也沒覺得對方黑了多少,不過她很理解女性在這方麵的愛美之心,大手一揮:“簡單!我給你推薦個牌子!他們家麵膜特彆好用!一個療程就能見效!保管冬天都沒過去你就白了!”
說著說著兩個人就去旁邊交流起護膚心得了。
得,莫關山看了眼跟棵樹一樣站在樹下的陸平川,指了指台階,“坐……會兒?”
不是他不想招待,來得不巧,屋子裡頭現在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陸平川搖搖頭,示意他站著就行,眼神落在顧笙身上。
那邊一時半會兒看樣子聊不完,莫關山思考片刻,乾脆把書卷往乾著的地上一擱,回身去屋子裡頭搬了四張疊著的小馬紮出來,紅粉藍綠,跟彩虹似……等會兒。
“怎麼還有個粉的?”顧笙又看了眼。
“我做的。”莫關山坦然承認,“當時想惡心師父來著。”
刹車聲響起,門被大力叩了兩下,“外賣——”
“來啦!”興致勃勃開始填充購物車的關裴頭也不抬應了聲,推了把莫關山,“快去拿一下。”
等後者抱著十塊抹布回來的時候,三個人已經踏踏實實地在小馬紮上坐下來了,眼觀鼻,坐得筆直,唯獨粉色的那個空空蕩蕩。
莫關山:“……”
欺負人是吧!
他嘖了一聲,不跟他們計較,大步往堂裡走,聽見關裴咦了一聲,轉頭衝他喊:“小先生,這畫的是不是你啊?”
嗯?莫關山愣了下,張望一圈沒看見個乾淨的地方,反正有塑料袋包著,乾脆把抹布擱在桌子上,出來看了眼。
三個人都繞著他剛剛搬出去的那幅畫看,像是在研究什麼重大課題。
那幅畫的一側微微舒卷著,時不時晃動一下,應該是被風吹開的,畫上的孩子抱著一個複雜的八卦鎖,對著散落一地的零件抓耳撓腮,寥寥幾筆,神態抓得很足。
旁邊寫著二零一伍年山人作。
還真是他師父的手筆。
看幾個人好奇盯著的樣子,莫關山詭異地有了一種自己小時候醜照被親戚傳遞的感覺,他連忙伸手揮了揮,做出驅趕的樣子,若無其事道,“是我是我,你們彆湊那麼緊,擋到太陽了。”
“你師父到底叫什麼?”關裴納悶。
當時碑文上沒有也就算了,畢竟寫自己名字怪不好意思的,怎麼畫上也沒留個名字呢。
“我問過,”說到這個,莫關山也挺無奈,他停下動作,模仿著記憶裡師父灑脫的口吻道,“著相了啊,修道之人計較什麼世俗稱謂,山人無名無姓,從山裡來,往山裡去。”
幾人麵麵相覷,半晌,顧笙感慨道:“高人。”
其餘人附和地點頭。
高人嗎?莫關山回憶著師父的樣子,喝茶逗雞,閒來無聊潑墨山水,為五塊錢的肉爭得麵紅耳赤,網店上遇到一些死纏爛打的變態客戶,等對方點了收貨以後就換成老頭音氣哼哼地惡心對方一下……
好像和世俗之人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彆。
也是,吃穀物長大的,誰還不是個俗人呢?
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
莫關山看著那邊吃吃笑著的人,喜鵲騰飛,一片葉子輕飄飄地蕩著秋千,不偏不倚落在她發間,當事人毫無知覺,興致勃勃地講述著聽起來像是鬼扯的冒險經曆,他沒忍住笑了,對方立刻敏銳地偏頭,不明所以,眯著眼睛對他笑了一下。
早春的枝椏慢慢長出來了,青翠透亮的一抹光落在她眼下的淚痣上,和發間的樹葉發夾交相輝映。
這樣就好。
過去的遺憾早就該完結了。
他隻想當個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