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四個人,其中一個傷員,後座位自然非陸平川莫屬,顧笙救人心切,跺著腳跟在後頭走了七八米,終於忍無可忍把悠哉悠哉轉輪子的莫關山從自行車上一把薅下來,自己跨了上去。
陸平川一開始是抗拒的,直到顧笙威脅他這次不坐就這輩子都彆和她坐一輛車了!他這才直直地坐了回去,身板筆直,下頜緊繃得跟有人欠了他一屁股債一樣。
“抓著我衣服,”顧笙催促道,“趕緊的。”
陸平川:“……”
幸好他本來就麵無表情,看不出心理活動有多複雜。
被趕下去的莫關山也不生氣,搖頭歎息:“瞧他那動作僵硬的,不知道的還以為真被感染了呢。”
關裴捂著嘴笑,她還挺愛看這種戲碼的,骨子裡喜歡湊熱鬨,嗔怪道,“男子漢能屈能伸,坐女孩子後座怎麼了?”
“就是,”莫關山跟著附和,“要是我,早在受傷的時候就抽抽噎噎地說人家好害怕了。”
關裴:“……”
倒也不必能屈能伸到這個地步,她咳了一聲,忽然想起什麼,看了看連尾氣都沒有的自行車,忍不住問,“他們認得路嗎?”
莫關山不太著急:“這地方距離桂齋就十來分鐘,不至於……”
話音未落,忽然之間,一陣急風起了又歇,一輛眼熟的自行車載著兩個眼熟的人在他們一晃而過,前頭的人急急刹車,退回來了點兒。
鴉雀無聲,四個人大眼瞪小眼,顧笙茫然,“怎麼你們跑得比我們騎車還快?”
莫關山:“……”
後座上的陸平川閉了閉眼,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上居然硬生生透露出一股生無可戀的意思來。
*
十幾分鐘後,那輛看著快要解體但居然成功承載著兩人分量及時抵達事發現場又返回桂齋的二八大杠此時功成身退,深藏功與名地停在桐樹陰影下,看著十分不起眼,關裴不得不歎服,還是老物件頂用。
把顧笙嚇得不輕的鈴鐺聲其實是自行車前的車鈴,早些時候壞了,反正不影響使用,就一直沒修,但凡來陣風或者顛簸一下,就會自發地叮鈴一下。
莫關山算天算地也算不出其中的規律,最後總結出八個字:摁了不響,不摁就響。
主打一個反骨。
櫃子裡頭有先前沒用完的生糯米,莫關山順手往裡擱了點兒驅邪的符灰,泡上水攪和攪和,就給顧笙拿去幫陸平川敷了。
前廳安靜下來,關裴定定心心地坐下來了,開始回想方才的場景,“那血屍雖傷人但卻沒有殺人之意,和之前發生的幾起事件都差不多,受害者隻是暈倒而不是死亡。”
好像還……挺有分寸的?
“確實奇怪,”莫關山摸了摸下巴,“按理來說,血屍是僵屍當中極為凶惡的一種,嗜血成性,不死不休,但瞧它那個樣子,分明是渴到受不住了才出來覓食,而且吸食的血液量也處於隻會讓人昏迷而不是死亡的範圍內,就好像……”
“就好像還有理智那樣?”關裴接道。
“對,”莫關山乾脆地點了頭,“你瞧它那個樣子,換我我可忍不到這種地步。”
“它那樣?”沒想到關裴詫異地問,“它哪樣?”
啊?莫關山措手不及地呆了下,麵色有點古怪,當時那血屍就站在陸平川不到一米的地方,霧氣再怎麼大也不至於連這點距離都看不清。
“你近視?”他打量了下她,“五米之外人畜不分的那種?”
那倒不是,關裴沉思片刻,委婉道:“對於醜屍,細看是一種折磨。”
莫關山:“……”
行吧,那副尊容,沒看見也是好事。
“瞧見外頭那棵樹了不?”他示意對方看。
外頭?不就是那棵喜鵲安家的梧桐嘛,關裴探頭望了眼,點了點頭。
莫關山攤了攤手:“砍一段木枝,擱烈火上熏它個三天三夜,再放在三伏天的大太陽底下暴曬三天三夜——那玩意兒差不多就這樣。”
“……”
不知道是不是這話聽起來太凶殘了,關裴感覺那棵樹的葉子好像都抖了一下,她沒忍住多看了一眼,若隱若現的樹葉在黑暗裡唰唰作響,還在顫動——應該是冬夜起風了。
虧得不是夏天,要不然這會兒天都該亮了。
他們聊這幾句,那邊也敷得差不多了,陸平川把卷起來的襯衫袖子放下去,麵色略有些蒼白,顧笙把顏色微微發黑的糯米水擱回去,要端起來的樣子。
“放著我處理吧,”莫關山攔住她要倒水的動作,擺擺手,“沒事了就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外頭的天色還是黑蒙蒙的,顧笙有點不放心:“那東西會不會還來襲擊我們啊?”
這個嘛,莫關山想了想,“按理來說那玩意兒是隨機挑選幸運兒,兩次攻擊同一個人的可能性很小,但保不準那血屍記仇,況且今個兒被我們一打岔,沒吸到血,怕是隔不了多久就會餓得重新出來作案。”
被不幸選中的幸運兒顧笙沒忍住:“‘被你們一打岔’,那該記恨也記恨你們吧?”
莫關山翻了個白眼:“彆以為我沒瞧見血屍眼珠子裡的刀片。”
咳,顧笙移開了視線,有點心虛。
“你們要是明天沒事,不趕著回去睡覺,在這兒待到天亮也行。”莫關山不太在意。
明天……明天是周四,顧笙回憶了下,她早八沒課,三四節就有課了,等天亮趕回去也來得及,就是不知道……轉頭看向陸平川,對方也搖搖頭。
顧笙放心地坐回去了,“wifi密碼來一個。”
“記不清了,”莫關山隨手點開二維碼推給她,“你掃吧。”
連得倒是很快,點開個視頻一看,網速20kb/s。
顧笙:“……”
她不死心,試著開了一局遊戲,網速一卡一卡的,一把掉了三次線,送掉三個人頭,她被隊友罵得狗血淋頭,灰溜溜地退了開始專心致誌打單機,從貪吃蛇玩到地雷。
陸平川沒拿手機,他坐得肩平背直,頭垂著,微微合著眼皮,顧笙打遊戲打累了,調整姿勢的時候手肘不小心撞到桌角,桌子小幅度地抖了下,對方就迅速抬了下眼。
“不好意思啊,”顧笙小聲說了句,她是真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如果不是送她,陸平川這會兒應該在家裡頭睡覺了,而不是陪她坐在這個小廳堂裡發呆。
對方大概是困了,好像呆了一會兒才慢慢反應過來,遲緩地搖了搖頭。
關裴懷裡揣著個湯婆子,一手撐著臉頰,歪著頭看他們。
屋裡沒風,她有點懶得動彈,反正也不是頭一次在這裡通宵了,三點過去,眼皮就搭下來,關裴感覺自己已經快練出來坐著也能睡著的本事了,她自己沒感覺,以為坐得端正,其實下頜一點一點,跟小雞啄米似的。
莫關山側目看了會兒,在那隻手從腮幫子旁滑落的時候眼疾手快托了把。
對方撐著睡意朦朧的眼睛看他,眨了眨,努力想聚焦的視線渙散地落在他身後頭的熱水壺上。
他歎了口氣,小心地把對方胳膊在桌上放平,確認人不會摔下去以後便起身往後堂走去。
略顯擁擠的空間內,一個人已經睡得香甜了,一個人安靜地半合著眼,困意在無聲地彌漫著。
顧笙熬夜熬慣了,是個月亮不睡我不睡的修仙黨,這會兒倒是不怎麼困,就是那些遊戲都有點玩膩了,她又沒彆的事情乾,就無所事事地睜著眼睛麵對手機屏幕,一會兒按亮一會兒又摁暗。
黑色畫麵倒映出一張帶妝的臉,顧笙眯著眼睛靠近了點,手指扒了下鼻梁位置的皮膚,雖然有粉底遮掩,但還是能看出來好像發了顆痘痘。
“不無聊。”坐在旁邊的陸平川忽然沒頭沒腦地蹦出三個字。
平板無波的聲音被四壁擋回來,像是有回聲一樣。
啊?顧笙愣了下,什麼不無聊?
她放下手機,茫然地轉頭看向對方,陸平川還是那副古井般平靜無波的麵孔,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好像從裡頭看出了一點不易察覺的懊惱,這才慢慢反應過來是對“那你坐那多無聊啊”的答複。
頓時哭笑不得——合著是現在才開始對當時的回複感到不滿意,這反應弧,要是是一套程序,怕不是能把將它設計出來的程序員氣死。
“還是無聊的吧?”顧笙撐著腮幫子,在心裡一樁樁地數著,“你不唱歌,也不和他們聊天,也沒吃什麼東西,就喝了幾口水,手機也沒怎麼玩。”
對方微微一怔,看起來好像清醒了幾分,隨即斂下神色,低低開口道:“坐你身邊不無聊。”
這時候,莫關山從後堂走出來了,一條折疊起來著的毛毯搭著胳臂彎裡,他看見下意識轉頭看過來的顧笙,攤了下手,無奈道,“就一條,沒多餘的,我自己都沒了。”
顧笙條件反射哦了一聲,又把頭轉回去了。
莫關山走過去給關裴披上,把毛毯撚到肩頭,又聽見那邊一搭一搭的對話。
顧笙在問:“你什麼星座的啊?”
陸平川回答:“金牛。”
哦,星座啊,莫關山收回手,他對這個一知半解,不過他覺得關裴比較像巨蟹,善良,有同情心。
“水瓶和什麼比較配啊?”他多問了句。
“雙子啊,”顧笙好像在想什麼,心不在焉道,“天秤和射手也挺好的。”
旁邊的陸平川說完就合上了眼睛,靜靜的。
金牛,也是,他看起來太金牛了,完了,顧笙悲觀地想,她是白羊啊。
*
一個屋子裡,兩個睡覺的,兩個走神的。
有興趣看熱鬨的人一覺睡到天亮。
睡覺姿勢不對,渾身酸痛,冷倒不冷,關裴睡意朦朧,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披在肩上的毯子自然而然地滑下去,堆在椅子後麵。
“都走啦?”她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慵懶。
“早走了,”莫關山走過去,把毯子拎起來抖了抖,又疊起來,催促道,“你也趕緊走,回去睡一覺,今晚搞不好還有得忙。”
一語成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