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男朋友來接我了,先走了啊!”
穿著牛仔褲的女生回頭對著身後的三個人說道,揮了揮手就上了車。
剩下三個人站在KTV的門外,兩女一男,男生帶著古板的黑色鏡框眼鏡,目光有點渙散,看起來愣愣的,是那種眼鏡有點不合度數的愣,他語氣平板,直敘地問:“顧笙,我送你吧?”
被喊了名字的人臉上還是掛著矜持優雅的微笑,其實在心裡歎氣,太明顯了,兩個女生呢,隻問她,讓人家的麵子往哪放,至少先幫著打個車吧。
這男生名字叫陸平川,計算機係,特標準的程序員,人挺好的,可惜家境普通,不太會說話,說得難聽點就是情商低,本來以為對方來參加聚會是意外,現在看來還真的是在追她。
顧笙不討厭他,但也沒打算接受他的追求,就客氣地笑了笑,“不啦,這條路上都有燈的,我走過很多次了。”
她拒絕了,男生沒再說話,麵色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
“顧笙,”這時候,一旁的女生猶豫著出聲,詢問道,“如果我沒記錯,你家是不是在靠近舊區的彆墅那一塊?”
這話是不假,但顧笙忍不住皺了皺眉,陸平川還在,她是不太想讓追自己的人知道自己家庭住址的,不過看女生這個樣子,應該是有正事要說,於是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裝著茫然的樣子啊了一聲:“那塊怎麼了嗎?”
“也沒什麼大事,”女生吞吞吐吐,“就是……你路上小心吧。”
有異性在場,顧笙到底顧及形象,她忍著翻白眼的衝動,隻打趣道,“話說一半吊人胃口的人這輩子吃泡麵沒有調料包啊。”
“去你的,”女生笑著推了下她胳膊,隨後正色道,“也沒什麼,就是那塊地方最近好像不太太平,連著幾個人莫名其妙地暈倒,醒來的時候身上有被咬的痕跡。”
咬?顧笙愣了下,詫異道:“被咬?被人咬嗎?這什麼變態啊!”
“不清楚誒,”女生一手摸出手機,點開打車軟件,“雖然有人類的牙印,但是撕咬的痕跡更像野獸,”她聳聳肩,“——報道是那麼說的,因為暈過去的人都有貧血的症狀,以至於吸血鬼的說法都出來了。”
吸血鬼怎麼想都是無良媒體人為了博人眼球胡謅的,不過前麵那個……
顧笙問:“市區裡還有野獸?”
“誰知道呢,”女生刷新了下屏幕,隨口道,“我前兩天還看見新聞說過冬山裡沒食物,東北虎餓得受不了去鎮子上找吃的,讓居民都關好門窗呢……啊有司機接單了,我就在這等,你倆怎麼說,陸同學你要不送送小笙?”
後麵那句話完全沒必要補的,顧笙在心裡翻白眼,看出來了,這姑娘也是想撮合他們倆的,話音未落,一直靜靜聽她們倆聊天的陸平川表情瞬間亮起來了點,有點結巴地問:“可、可以嗎?”
顧笙:“……”
要不是陸平川這人性格就演不來戲,她都要懷疑兩個人故意串通好的了。
不過事到如今,她發現自己很難說不行,一方麵,如果真的有野獸出沒的話,顧笙心裡確實有點發怵,另一方麵,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再推拒下去實在是有點不留情麵,鬨得太僵不是她的本意——簡而言之,她慫且心軟。
反正隻是送到小區門口,她想了想便點了頭。
一方麵想看看對方反應,一方麵想讓氣氛彆那麼嚴肅——天知道,陸平川看著她時眼底的那個忐忑勁兒,和她跟導師討論論文課題時候有得一拚——於是又開玩笑地加了句玩梗的話,“我家還挺大的,一會兒要進來坐坐嗎?”
“不、不用了,”陸平川臉唰地紅了,停頓了下,又語氣特彆板正地補了句,“謝謝你。”
“……”
顧笙一噎,短暫地閉了下眼。
這人用電腦的時候怕不是真的從來都不網上衝浪。
說實話,她也沒搞明白陸平川為什麼會喜歡自己,在她印象裡,他倆對話的次數屈指可數,基本上是跟小組作業有關的事情,對方每次都是一板一眼的,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跟彙報行程似的。
以至於她今天來到聚會現場,看見一個人冷冷清清在角落裡坐著的、腰背挺得比直角尺還精準、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的陸平川還有點意外。
但要說是奔著追她來的,整整四個小時,對方從頭到尾隻問過兩句簡短的話——“吃水果嗎?”“喝水嗎?”
想到這裡,顧笙忍不住想歎氣。
*
十一點多,快接近十二點了,天色黑綽綽的,路燈是亮著的,但霧霾很重,加上冬天灰蒙蒙的冷氣,幾乎看不見路旁有房子,看見的、聽見的,都有點像假的,還真有點寂靜嶺的感覺。
不確定對方知不知道寂靜嶺。
反正指望這根木頭開口是彆想了,線性代數都比這容易,她有意無意地找著話題聊:“今天看你都沒怎麼唱歌,不喜歡還是嗓子不舒服啊?”
沒曾想陸平川偏偏給了第三個答案:“不擅長。”
“哦,”顧笙自然而然道,“這樣呀,那你坐那多無聊啊,下次要不換個地方吧,你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
陸平川認真想了會兒:“計算機。”
得,計算機,顧笙的心情有點一言難儘,她總不能提議大家聚會的時候去網吧做老師布置的作業吧。
她硬著頭皮笑了兩聲:“你選這個係是因為你從小就很喜歡計算機嗎?”
這回陸平川毫不猶豫:“嗯!”
一般來說,接下來就該順勢介紹一下自己選擇這個行業的心路曆程,順便炫耀一下自己在這方麵的成就,災順便拽幾個專業名詞出來,顧笙打起精神,做好了雙手捧臉驚歎“哇好厲害!”“真的嗎?”“這是什麼意思?”等等的捧場準備。
結果等了足足十來秒都沒等到那聲嗯的下文。
她納悶地轉頭看去,對方也在看她,像是在準備聽她說話的樣子。
“……”
顧笙明白了,還真的沒下文了。
她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氣氛又沉默下去。
行吧,顧笙心累地想,她放棄了,她閉嘴了,她覺得他們倆是真的不合適,她甚至還沒弄明白對方到底為什麼喜歡她。
又在這種奇異的沉默裡往前走了數十步,霧氣迷蒙,對方仍然沒有開口的意思,顧笙受不住這樣的尷尬了,她咳了一下,委婉道,“其實吧,如果你不喜歡聚會那種場合可以不用特意來的。”
陸平川:“沒關係。”
有關係啊——!!!她在內心怒吼。
怎麼死倔的呢,顧笙咬了下嘴唇,稍稍側目看他,陸平川目光平視前方,眼鏡壓著鼻梁,清瘦的臉頰在霧氣裡顯得有些蒼白,她到底沒忍心把話說得太絕,“我交往過的對象裡沒有你這個類型的。”
對方一板一眼地回答:“我知道的。”
顧笙愣了下,她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的神情在無意識間一鬆,轉頭看了眼,陸平川還是那張死人臉,看不出什麼表情。
“你知道我嫌貧愛富,交往過的都是有錢人,還喜歡我?”她試探性地問。
陸平川先是點了頭,又搖搖頭,“沒有嫌貧愛富。”
顧笙又是一怔,聽見對方低聲道:“你沒嫌棄我,我知道的。”陸平川又道,“我有時候覺得,你好像隻是把那樣的人當成目標而已。”
他想了想,可能覺得表達不清晰,又緩慢地補充了句,“就好像我把4.0的績點當成目標一樣。”
這還是頭一次被人這麼說,不僅如此,這還是對方今天以來說得最長的一段話,顧笙沉默片刻,心情有點複雜,她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道:“怎麼不是5.0?”
陸平川:“最高隻給4.0。”
“……”顧笙把頭扭回去,若無其事地研究起霧霾的成分來,專心致誌得像是想用肉眼鑒彆出空氣裡的有機碳氫化合物來。
就是這時候,她忽然注意到前頭幾米遠的地方好像有一個比霧氣更灰暗一點的人影,身形較矮——顧笙一米六出頭,而對方比她還要矮一個頭,且走得很慢,像是腿腳不好的樣子。
她抬著頭,眯著眼睛瞧了會兒,不太確定道,“那邊是不是有個老……哎!”
話音未落,身邊帶了一陣短暫的風,陸平川已經直直地跑出去了,她下意識想拉住對方,結果手指擦著格子衫的邊緣而過——抓了個空。
這種時候反應那麼快,顧笙站在原地哭笑不得,無奈又好笑地歎了口氣,邁開步子跟上去,“陸平川,你也不怕是……”
碰瓷。
這兩個沒能吐出口。
已經跑到老人身邊的陸平川猛地轉頭:“彆過來!”
他的語氣和剛剛完全不一樣。
嚴肅,甚至還有點嚴厲。
顧笙被這聲嗬斥嚇到了,僵在原地。
一些糟糕的、痛苦的、深埋在記憶裡的東西被突兀地引了出來,顧笙茫然無措地張了張嘴,肺裡吸進一口冰冷的霧氣,回過神來,理智這才稍稍歸位了一點,緊接著,她目光一凝,神情裡流露出無法抑製的驚恐。
就那麼幾秒鐘,對方身後那個老人形狀的灰影慢慢地轉了過來。
頭顱轉了。
身體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