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身顛簸了下。
閉著眼睛的女生悶哼一聲。
王若琳在頭部傳來的疼痛裡轉醒,視野一片黑暗,她第一反應是確認自己目前的狀況。
腿蜷縮著,手被反綁在身後,用的應該是她回家時隨手擱在沙發上的絲巾,她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下,指尖碰到凸起的塑料殼,像是鎖,確認自己是在車子後備箱裡。
暈過去前的最後記憶是在她自己家裡,白天水喝多了,晚上起夜聽見客廳裡有動靜,下樓梯的時候和一個有點眼熟的男人對上視線,雙方都很驚訝,對方神色還有些慌亂,不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腦後驀地一疼,就失去意識了。
前頭兩個男的在說話。
其中一個聲音比較粗:“錢和東西咱們分了,這女的咋處理啊?”
“回頭再給她來一下,然後隨便找個荒郊野嶺丟了吧,”另一個人狠厲道,“本來拿了錢就走,誰知道這女的半夜爬起來上廁所,要怪就怪她自己命不好。”
“行吧,平玲呢?”
“彆提了,開門時候那副緊張樣子,還說什麼彆傷害人,我們綁完人她轉頭就跑了,”男人嗤笑,“我就說女人心軟又沒用,靠不住吧。”
“她幫咱們開了門,也算是幫忙了,我看這女的是真的對你死心塌地,你之前哄她說這票成功就娶她,現在真成功了,武哥你真和她好啊?”
“好個屁,老子有錢了,女人還不是手到擒來,娶她個連孩子都生不下來的賠錢貨乾嘛!”
兩個聲音都挺耳熟的。
王若琳屏氣凝神聽了會兒,明白了。
她從小被保護得挺好,性格是有點大大咧咧,但也不是個傻的,這事一想就通——前兩天來玩的幾個同好都是男的,唯獨小玲是女性,再加上對方囊中羞澀,王若琳就讓她住在自己家裡了。
沒想到對方裡應外合,半夜替那兩個混賬開了她家的門,誰料她起夜,本來是盜竊,被撞破就變成了入室搶劫了,這幾個傻子情急之下把她人也給綁了。
這叫什麼事啊,王若琳在心裡歎氣,家裡客廳是有監控的,對方入侵的時候應該是破壞掉了,保姆早上來打掃發覺不對勁一定會報警。
但這會兒應該還是淩晨,車縫裡看不到一絲光亮,兩人趕著卷錢跑路,車速不慢,摔下去夠嗆,跑也不一定跑得過,困難重重。
不管能不能逃出去,第一步,她得先把那個應急開關的塑料殼給撬開來。
本來她是會隨身帶點“小玩意兒”的,偏偏那會兒剛從床上起來,睡意朦朧,現在隻能硬著頭皮赤手空拳地上,摳了會兒,精心保養的指甲蓋就有翻起來的意思,王若琳咬牙,換了個手指接著摳。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裡,突然聽見前頭那男的惡狠狠罵了句草。
緊接著車身猛地一個急刹!
在全神貫注撬鎖的王若琳沒防備,懸在空中的腦殼猝不及防往後撞了下,砸在後備箱上,咚的一聲,眼冒金星的時候模模糊糊聽見有人在喊。
“……警察巡檢!停車!”
運氣那麼好?王若琳大喜過望,掙紮著用力踹了幾腳,她也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勁,隻是拚命蹬拚命蹬,直到眼前有白光晃過,亮得跟探照燈似的,她眯著眼睛,頭暈眼花,零零碎碎聽見一堆“控製住了”“兩個都在”“人質沒事吧”……
還有人感慨地說了句——“這姑娘不去當遊泳健將為國爭光真是可惜了。”
咦?當中是不是混進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這個念頭在腦海裡一閃而過,有人把手腳無力的她從後備箱裡抱出來,又忙碌著給她披了條薄毯子拿了杯熱水,王若琳沒看清,條件反射接過說謝謝,聽見有人笑了聲,有那麼點兒耳熟。
等她緩過氣來,眼前已經變成了一派井然有序的場麵。
穿著製服的警察麵色嚴肅地押著兩個犯人進警車,銀晃晃的手銬閃著淩冽的光,方才關著她的那輛車子已經被收繳,取證的取證,記錄的記錄。
白日裡見過的算命先生站在幾米開外,神情笑嗬嗬的,手裡頭握著串晶瑩剔透的粉色鏈子,他身板直,眼神清亮,衣袂飄飄,也不顯得娘氣,反而有幾分脫俗之感。
“莫先生,這倆嫌犯我們帶走了,您回頭得空去警局做個筆錄。”警察衝這邊招呼了句就押著犯人走了。
兩方明顯是舊相識,被喊做莫先生的人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現場留下他們兩個人,她確實瞧不上對方那點兒江湖騙術,但一碼事歸一碼事,很顯然對方出現在這裡是因為報了警,知恩當圖報。
有驚無險的一晚上過去了,東方的天色初露魚肚白,方才驚魂未定的王若琳也緩過來了,她坐在路邊的護欄上,低頭喝了口熱水潤潤口舌,這才清了清嗓,開口道,“謝謝啊。”
“沒關係,”算命先生從善如流道,“就當是回報姑娘那二十塊錢了。”
“您算得準,那二十塊錢本來就該付的,”王若琳想起那事來就有點不好意思,往警察那邊看了看,押送犯人的那輛已經開走了,還剩下一輛。
她猶豫了下,還是沒忍住好奇心,轉頭問道:“你怎麼知道小玲說她男朋友那事兒是假的啊?”
算命先生嗐了一聲,笑了:“她男朋友是北京人,來玩怎麼會找你不找她對象?除非他倆關係壓根沒她說得那麼好。況且,她方才在那攤子上選了串手鏈,沒要,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和你講話的時候,一邊搖頭一邊手指揪著圍巾呢,如果我沒猜錯,你在勸她,她是在說不喜歡吧。”
言下之意:撒謊呢。
“恰好,那攤子老板我也認識,”他接著道,“手鏈就從他那裡批發的,有時候給顧客搭個小禮物什麼的,你們走的時候,我順手就摸了個粉的。”
王若琳呆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過去:“合著你一直都在觀察我們??”
“察言觀色,習慣而已。”算命先生坦然地承認了,“我見你來過潘家園好幾次了,明明對攤子上的東西不感興趣,但一段時間就會來,每次身邊都是不同的人。”
他繼續道:“你大概沒注意到,至少那時候沒注意到——第一次和第三次的兩個男人是同一個,我看了好幾眼才確定,動作有刻意的更改,但走路的習慣是一樣的。”
還以為真是算出來的呢!王若琳聽他說著,有點鬱悶。
雖然和算命沒什麼關係,但能從小細節推出正確結果來,也算是真本事,她注意到第三個人有些奇怪,說話和打扮都遮遮掩掩的,隻當人性情不同,沒往同一個人身上去想。
“那你怎麼看出來小玲有一個孩子的?”她不死心。
“猜加推測,”算命先生大大方方道,“氣血有虧,額頭高窄,鼻尖縱橫紋略有些明顯,有很大可能是流產過。”
“你還會中醫?”王若琳有點意外。
算命先生謙虛道:“初窺門徑,不敢稱會。”
行吧,又是這句話,王若琳無言以對,她算是明白了,這話和她高中班上的學霸說自己考得不好一個意思。
“那你怎麼看出來她和彆人合謀要害我的?”她定了定心神,又問。
算命先生爽快地解答了她的疑惑:“她眉頭一直皺著。”
啊?王若琳沒想到這個答案,愣了愣,她絞儘腦汁地想了好一會兒,還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你就覺得她要害我?萬一人家心情不好呢?”
“非也非也,”算命先生搖頭晃腦道,“眉心有皺,契合‘悲’字,是心上有歹意。”
眉心有皺……王若琳想起來了,小玲當時確實一直蹙著眉,有心事的樣子。
“就這樣?”她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靠譜,忍不住擰了下眉,“我現在也皺眉了,難道我要害你?”
算命先生不慌不忙:“命一道,動心則起念,自然也講究因時製宜,同人不同命,同字不同果。”
這話有點世外高人的莫測感了。
“你還真會算命啊,”王若琳感慨了句,她忽然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麼,目光驚訝地看過去,“所以你是算出來我在哪裡的?”
她和小玲離開潘家園的時候,對方分明還在那擺著攤呢,這位置總不能也靠察言觀色吧?
算命先生不答,摸索著用手一扣,從鏈子上卸下個珠子來,隨手拋給她,然後就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那玩意兒又小又圓潤,王若琳手忙腳亂地接住,攏在手心裡,狐疑地看了看——好一顆平平無奇的粉色人造晶體。
她再眯起眼睛仔細打量,終於看清了在靠近繩子穿孔的地方有個黑色的小點。
……定位器。
心裡那股好不容易冒出苗頭的高人濾鏡頓時蕩然無存。
王若琳沉默片刻,抬起頭,徹底無語了:“所以你是通過這玩意兒找到我的?”
“是也不是。”算命先生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什麼意思?”王若琳一愣。
“你知道這珠子最後的定位在哪裡嗎?”算命先生回頭看她。
俗話說相由心生,他從小到大都沒心沒肺慣了,平日裡穿得再怎麼仙風道氣,也掩不掉骨子裡那股吊兒郎當的氣息,但這會兒眼角微彎,清亮的眸子在晨曦裡看起來居然有幾分溫潤如玉的笑意。
莫關山也沒打算等對方反應,自問自答道:“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