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從三亞旅遊回來,江尹就上了回溫哥華的飛機,每次和張寧譽分開他總是悶悶不樂,他真的不想在這樣分分合合下去了。
張寧譽送他到機場,還是給他說到那邊之後要好好的。
他說一句,江尹就點下頭,不看他,也不回話。
張寧譽摟住他在他頭發上親了親,登機時間也快到了:“進去吧,有事沒事都打電話,彆讓我擔心。”
江尹嗯了一聲,拿著登機牌一步三回頭地對張寧譽揮手。
張寧譽是第二天回的甘肅,坐了快一天的車才到學校,那兩個暑假來支教的大學生還沒走,坐在他宿舍聊天,講這段時間的經曆和感受。
張寧譽收拾著東西,時不時插一句,那倆男生性格都挺好的,也自來熟,和小朋友很合得來。
其中一人問:“張老師你打算在這待多久?”
張寧譽笑著說:“也沒多久了,我要回家了。”
“為什麼?”他們知道張寧譽在這有三四年了。
“你看我都多大了,不得結婚啊。”
“我去!”他們都以為張老師是沒女朋友的,有女朋友誰還連著好幾年待在這個小山窩:“定下來了?”
“嗯,”張寧譽腦海中浮現江尹的臉:“定下來了,所以我得賺錢養家了。”
張寧譽後來也把這事給老校長講了,校長當然是不希望他走的,但是也沒道理把一個大好年華的小夥子拴在他們這。
張老師要走的事很快在學生中傳開了,張老師像哥哥,像父親,像知己,學生們無一例外,對這件事起初很難接受。
他是在學期末走的,批改完學生們的期末試卷,天氣早入冬了,還有差不多一個月過年,走的那一天,他站在學校門口,回望一路走來的自己,眼中含著淚,心中感慨萬千。
學生和老師都出來送,他們相處了幾年不可能沒有感情,很多學生都哭了,問張老師還會不會回來,有的說一定好好上學,將來去大城市找張老師。
張寧譽一直溫和地笑著,他一個大男人哭不太好看,和老師們也都說了告彆的話,對小朋友們也都交代許多,最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著與這裡的一切揮手告彆。
時隔半年張寧譽回到臨川的家,江尹還不知道他回來,江尹現在在努力學習,想考國內的大學,張寧譽不想給他太大壓力。
江尹一回去就給他爸講了想回國上學的事,他爸一開始是不想讓他回的,覺得距離太遠了,平時照看不到。
江尹還是很在意他爸的想法的,在書房裡認認真真地給他爸說,他爸也認認真真地和他交談這件事。
江尹說回國之後不是有他自己,還有寧譽呢。
最終的結果是他爸同意了。
一天晚上,臨川下起了大雪,張寧譽在外邊找了一個寒假補習班帶教,教的是高中語文。
年關將近,有些商鋪早早賣起了年貨,他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沒有打傘,頭發上肩膀上落了一層雪。
突然感到一陣落寞,不知道今年這個年該怎麼過。
他拍了幾張照片給江尹發過去,算算時間溫哥華早上六點,江尹應該在睡覺。
到家開門換鞋,小黃狗一聽見動靜蹬著小短腿就跑過來了,這狗是學校裡的小孩子送給他的,帶回來的時候在車上一聲也不叫,很聽話,是長著黃毛的小土狗,張寧譽覺得養養就應該能長成大黃那種風格。
打視頻的時候江尹也看見小黃了,說很喜歡,真是太可愛了。
他在外邊一天了,早上出去會往小黃飯盆裡倒上飯,也留好水,現在估計餓了也渴了,小家夥扒著張寧譽褲腿子小聲嗚嗚的。
“來,先喝點,”張寧譽給他倒水:“一會給咱倆做飯啊。”
桌子上的手機響了,是江尹打來的視頻,張寧譽接起來去廚房弄點吃的。
“醒這麼早啊,你那邊不才六點多。”
“我四點就起了,大哥,”江尹在書房呢,麵前是攤開的課本:“家裡雪下的好大。”
“是挺大的,鵝毛大雪,”張寧譽打算煮兩包泡麵:“你不用那麼拚吧,身體最重要,困不困?困得話趕緊去睡會。”
“我哪敢困啊,”江尹說:“你那學校招生那麼嚴格。”
江尹想考張寧譽上過的大學,師範類,在國內有著響當當的名氣。
張寧譽很支持他,說要是真能考進去了,那真是一輩子的榮耀。
“小黃呢?”江尹問。
“趴地上喝水呢,”張寧譽說:“怪可憐的,我一整天都不在家,就它自己,多孤獨。”
江尹聽了這話很心疼張寧譽,他覺得張寧譽也挺孤獨的。
又聊了一會,張寧譽泡麵煮好了,給小黃盛一點放小碗裡,他端著剩下的去客廳吃,江尹這時問他要不要來家裡過年。
過年這事本來就是一家人在一塊團聚,江尹想讓張寧譽來家裡,但是不知道張寧譽有沒有什麼安排。
張寧譽大口吃著麵,聽後很利落地說:“好啊,讓我去我就去。”
“那你來,我可以回去接你,”江尹說:“你不要有顧慮哦,家裡這邊其實都知道的,反正我這輩子跟你是分不開了。”
張寧譽喝著泡麵湯點頭:“知道,”他看著屏幕裡的江尹,開著玩笑說:“天上下刀子我也去。”
和江尹的事隻是其一,不管因為什麼,他總該去看一看那個曾經給過他溫暖的家。
他不是很清楚江叔叔到底對他們是什麼態度,但以江叔叔的為人是絕對做不出為難他們的事,不支持,但為了孩子也不會反對。
就在前幾個月,大概是江尹對江泰英說要回國的那幾天,江泰英還給張寧譽發了消息,問他現在還好不好,一直以來他們兩個孩子被包容,被諒解,張寧譽對此感到很愧疚。
江尹讓他不要有顧慮,這說對了,他的確有顧慮,這事在他心裡確實是一道坎,隻是他從來不在任何人麵前說,也包括江尹,他能藏事,沒想到這回被江尹看出來了。
想得到家裡人的認同,又覺得自己這個要求真的太過分了,但是不和家裡坦誠相待,他和江尹這一生會走得很艱難。
掛斷電話,張寧譽到廚房把碗洗了,等洗好後拿起手機一看,江尹給他發了一條消息:我往你卡裡打了兩萬塊錢。
江小尹:你彆說我,我就樂意給你錢
江小尹:彆打擾我學習
如果沒有最後一句,張寧譽指定得回個電話過去,給江尹好好掰扯掰扯。
算了,這錢就暫時先收下吧。
張寧譽臘月二十七飛的溫哥華,他們補習班臘月二十五才結束課程,他沒讓江尹回來接,該需要的證都辦下來了,他一個人去不成問題。
下了飛機都夜裡了,申睿和江尹開車來接的,氣溫零下好幾度,江尹怕張寧譽凍著,還從家裡拿了一件大棉襖給他穿上。
都快十二點了,家裡愣是沒一個睡的,聽見車回來的聲音都來到了院子裡,小家和都打瞌睡了,非要等他大哥二哥回來再睡。
“江叔叔,申阿姨,”張寧譽一下車就打招呼,臉上的笑容萬年不變,還是那麼真誠熱情。
“冷不冷?”江泰英說:“這幾天氣溫又降了,快進屋。”
張寧譽看著江泰英說:“還好不冷。”
申秀妍旁邊站著一個女孩,濃眉大眼的外國人長相,和江家和手拉著手,她對張寧譽用英語說了聲“你好”。
張寧譽猜這位是申睿的女朋友,也用英語回了一句“你好”。
“寧譽,”一塊往屋裡走時,申秀妍說:“阿姨沒給你準備房間哦,和江尹一屋湊合吧。”
“那也成,”張寧譽看了看江尹,隨後又快速地看了江叔叔一眼。
廚房裡有切好的手擀麵,還沒煮呢,就等著張寧譽到了在下鍋,這給張寧譽感動得不行,一大家子為了他熬到這麼晚。
倆大人去廚房做飯,申睿抱著江家和領他們到沙發坐:“這是angela,”他給張寧譽介紹:“我對象,澳洲女孩,隻會說幾句中文,你倆交流可能會有些困難。”
江尹抱不平:“寧譽英語八級呢,怎麼會困難?”
申睿撇嘴:“我說錯了行了吧。”
茶幾上擺了好幾盤零食,江尹把堅果那一盤拉到自己麵前,剝給張寧譽吃。
江家和躺在申睿懷裡,困得眯著眼睛,她一直看著張寧譽,這個陌生的大哥哥她在手機裡見過,但是現在想不起來。
張寧譽拉拉她的小手,她很快把手縮回去:“申睿你把小妹帶房間去睡。”
“哦,”申睿對angela使眼色,說了句“去睡覺”的英文。
客廳就剩下江尹和張寧譽了,江尹往廚房看了看,然後飛快在張寧譽臉上香了一口。
“坐飛機累了吧,一會洗個熱水澡睡一覺,明天睡到自然醒,然後我們出去玩。”
張寧譽仰著臉靠在沙發上:“嗯,聽你的。”
江尹攥住他冰涼的手:“你怎麼了?想什麼呢?”
張寧譽搓了搓臉:“我緊張。”
江尹撲哧笑了,壓低聲音說:“有什麼好緊張的?”
張寧譽往廚房那邊看了一眼。
“彆緊張,”江尹跟他十指相扣:“他們真的都知道,但是從來沒說過一句,你也不要去提了,順其自然吧。”
張寧譽點點頭,答應他:“行。”
“我去看看麵條好了沒,”江尹說:“坐著等一會。”
張寧譽環視著這個家,有些不切實際,像夢一樣。
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張寧譽睜開眼睛,江尹像個樹懶一樣纏著他,還沒醒,他動了動,江尹哼唧一聲,想醒。
“繼續睡,”張寧譽說:“我上個廁所。”
“嗯,”江尹鬆開他:“快點回來。”
張寧譽從衛生間出來,聽到樓下的電視機在響,他下樓,看到江叔叔坐在沙發上看新聞。
他輕叫了一聲江叔叔。
江泰英看他過來,把抽了一半的煙按在煙灰缸裡:“餓了吧,我給你們做飯,江尹醒沒?”
張寧譽擺擺手不讓他忙活:“他還在睡呢,我不餓,申阿姨呢?”
“她帶著家和去姥姥家了,晚上我們都去姥姥家吃飯,離得近,開車就十幾分鐘。”
張寧譽在沙發一頭坐下,說好。
江泰英問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張寧譽有什麼就說什麼,年後開學他要去學校教書了,他原本想去七中的,那是他的母校,但是陰差陽錯進了另一所市重點高中。
江泰英說他厲害,打心眼裡佩服這孩子,一個人那麼些年不容易,也不抱怨什麼,永遠給人一種穩重的感覺。
“江叔叔,”張寧譽說:“我好像……從來沒見你發過脾氣。”
江泰英一頭霧水:“我沒事發脾氣乾什麼?”
張寧譽也不知道那話是咋問出來的,他認真地組織語言:“就是你給人說話,做事什麼的,一直都是笑著——”
“這樣不好嗎?”江泰英打斷他。
張寧譽邊點頭點說:“好,挺好的。”
片刻的沉默過後,張寧譽說:“我真的很開心,來這,來看你們。”
江泰英偏頭看著他:“你能來我們也很開心。”
“謝謝,”張寧譽突然說了句。
江泰英笑了:“你小子越說越遠了啊。”
張寧譽沒接話,心裡酸酸脹脹的。
過了會,江泰英說:“我這一輩子隻求小孩能好好的,其他的什麼都不求,”他頓了一下,接著又說:“你不用謝,是我應該謝謝你。”
張寧譽一向淚點很高,從小到大記得最清楚的幾次落淚都是和這個家有關,他抽了幾張紙捂在眼睛上,接下來都不說話了,耳邊是電視機裡發出的新聞報道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