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為什麼是那條河呢?(1 / 1)

知足 阿青的青 4615 字 10個月前

忙碌的考試周終於過去,江尹晚自習請了個假,是他爸讓他請的,說要帶他去看電影,最近很火的瘋狂動物城。

江尹看他爸給他發的截屏都笑了,老爹真是童心未泯。

他回房間換衣服,想給他媽打個電話再下去的,可是很奇怪,打了好幾個都沒人接。

耽擱了一會,江泰英上來叫他,他隻好先把這事放下,背上包跟他爸下樓。

樓下,申秀妍躺沙發上看電視,她自從懷孕後整個人就懶懶的,確實是年紀上來了,害怕不小心出差錯,她也沒動,給爺倆揮揮手說早點回來。

電影結束後九點多一點,時間還早,江泰英問江尹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

江尹搖搖頭說還是回家吧,他心裡裝著事,不知道他媽怎麼了,微信也沒回。

在地下停車場找車時,江尹手機響了,是鬆子哥,他接起來:“喂,哥?”

鬆子在那頭說了什麼,他停下腳步。

江泰英沒管他,找到車後坐上去等,他看見江尹大步跑來,扒住車窗,頭一句就說:“爸,我先不回家了。”

江泰英還不待問,江尹著急忙慌地說:“我一個朋友來找我了,從梅江過來的。”

“哦,”江泰英以為是來找江尹玩的:“那我和你一塊,接家裡去。”

“不用了,”鬆子哥不打招呼就來了,江尹有不好的預感,他剛才在電話裡也沒仔細問,鬆子哥讓他現在去車站,說二十分鐘後到。

“爸,”江尹又叫了一聲,也不知道要說什麼,就隻是想叫,很慌亂無措的那種,心跳的特彆厲害。

“嗯,怎麼了?有事跟爸說,”江泰英察覺出他在發抖。

“沒事爸,你先回去吧,我今天不回去了。”

江泰英不放心,執意要把江尹送到車站。

江尹沒拗過他爸,等鬆子出來,那是一個看著比江尹大七八歲的男人。

江泰英難免擔心眼前的陌生男人是壞人,儘管臉麵看著挺近人的,後來江尹解釋了一大串,江泰英這才放下心來離開。

他們定了明天一早的航班飛梅江,在酒店裡,張寧譽電話打來的時候江尹剛哭過,話都說不上來,他沒接,張寧譽也沒在打,發了條語音:我下自習了,你電影結束沒,我讓申睿帶我回去

尹:我在外麵不回去了

張【愛心】:?

尹:鬆子哥來找我了,我明天回梅江一趟,你不要擔心

他這麼一說張寧譽不可能不擔心,又一個電話打過來,江尹喝口水,深吸了幾口氣,但是沒用,他隻要一聽見張寧譽的聲音就一定會哭出來。

電話鈴聲持續在響,鬆子坐在一旁看了一眼,繼續哀悼,繼續保持沉默。

尹:沒事,你在家等我

他無法對張寧譽說出那個悲痛的事實,突如其來的變故像懸崖邊上的一陣風,輕而易舉地把他吹跌落下去,一直墜一直墜,好像永遠無法到達底部,他不知道明天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

第二天到梅江打車直奔醫院,在太平間裡,大姨在掩麵啜泣,看見他來,忙慌著擦眼淚調整情緒,可不能在孩子麵前這樣哭。

把白布從臉前拉開,江尹最後一次看母親了。

尹清蘭躺在冰冷的金屬床上,要不是手沒了溫度,江尹絕對不會信的。

“媽,”江尹輕聲叫,但永遠不可能有回應了。

“媽,”江尹繼續叫,仿佛多叫幾次,他就能從噩夢中清醒。

周圍的一切對江尹的衝擊力實在太大了,他想逃,可是下半身好像被這裡的冷空氣侵入了骨頭,動彈不得。

“媽,”他跪下來,沒有崩潰似的大哭,但眼淚始終沒斷過。

前天晚上尹清蘭突發腦溢血,昏倒在客廳,被大姨起夜看見,當天夜裡就斷了氣,或許她自己都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那麼快,那麼突然。

她早就簽了人體器官捐獻書,她的眼角膜令一位五歲的女孩重見光明,她的腎臟令一位中年女性不在忍受病痛的折磨。

一旁的醫生護士站成一排,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下午安排遺體火化,鬆子本來就是學殯葬專業的,他領著江尹走完一係列流程,最後回到萬佛寺。

李師傅在佛祖麵前跪了一天,看見他們來才站了起來,他看見江尹抱著骨灰盒走進了殿內,那孩子麵無表情地仰著臉,看著金身佛像。

齋廚裡留的有飯,鬆子帶江尹吃了一點又回到大殿內,李師傅讓鬆子先出去,有話跟江尹單獨說,儘管江尹現在的樣子好像什麼話都無法聽進去。

李師傅拉著江尹坐到蒲團上,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兜,江尹之前見過的,裡麵是一封信和一張器官捐獻書。

“這是你媽媽留給你的,你自己看。”

江尹接過來一摸還有彆的東西,他很快猜到,是媽媽生前一直戴在腕子上的玉鐲。

李師傅又拿出一張紙,上麵是一個地址,具體到某個鄉鎮,她用和緩的語氣說:“這是你媽媽的故鄉,她告訴我她們村子裡有條小河,你把你媽媽的骨灰撒到那條河裡吧,這是她的遺願。”

為什麼是那條河呢?

江尹這才抬起頭來,看向李師傅,一臉茫然,仔細看的話表情有幾分遲鈍,讓人不禁擔心他的狀態。

李師傅輕輕地歎了口氣:“媽媽沒有告訴過你嗎?”

江尹呆呆地搖了搖頭。

也是,按照尹清蘭的性格不可能將上一輩不圓滿的那些事說給小孩子聽,況且江尹之前什麼都不想知道,那段往事被母親刻意規避,無疑是悲痛的。

但是現在親眼看著母親變成一捧灰,難道還要讓那段往事一直是一道謎團留在自己心中嗎……

他看見李師傅想要站起來,忙抓住她,沙啞著聲音問:“為什麼是那條河?”

他抓的太緊,李師傅隻好又坐下,江尹開口問了,她想了想,沒瞞他:“二十多年前,家裡人是在那條河裡淹死的,你姥姥姥爺先後兩條人命。”

江尹眨眨眼睛,思維變得遲緩。

李師傅籲了口氣:“她那個時候比你的年紀要小,十五六歲,你姥姥懷了一個男胎,一生下來就夭折了,從那之後,姥姥精神就有些不正常,而且一天比一天嚴重,為了給姥姥治病,家裡錢花光了,還欠了十幾萬。”

“後來有一天應該是你媽媽學校放假,她就在家照顧你姥姥,姥爺去工地乾活,然後你媽媽沒有看住姥姥,讓她跑了出去,她瘋瘋癲癲的往河邊跑,”李師傅聲音哽了一下:“屍體撈了一個晚上……”

“你姥姥走後沒多久,你媽就瞞著姥爺輟學了,你媽媽成績很好的,我聽她說,她家裡貼了滿牆的獎狀,你姥爺很驕傲,但是被你姥爺發現你媽媽輟學之後,他很生氣很生氣,沒過多久,姥爺投河了,小尹你明白你媽媽這輩子的苦嗎?”

鬆子看到門打開,江尹走了出來,他掐滅煙,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睡一會吧。”

手機早沒電關機了,江尹給充上電,坐在他媽之前住過的屋子裡,後院那些老人都還不知道尹清蘭已經不在了,看見了都來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江尹現在無心同他們說點什麼,隻說自己現在很累,想一個人待一會,那幾個老奶奶也就都離開了。

他看完母親留的那封信,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房門窗戶緊閉著,陽光無法照進來,某一瞬間,有種自己生命也走到儘頭的感覺。

手機開機,張寧譽的電話都打爆了,他打回去,半天沒人接,不出意外那邊應該是在上課,他剛準備掛斷,通了。

“喂,”張寧譽在走廊上小跑,他為了第一時間能接到江尹的電話,手機一直沒靜音,旁邊教室的讀書聲通過手機傳到江尹耳朵裡。

沒有責備沒有質問,張寧譽第一句問:“寶?發生什麼了?”

但就是那聲“寶”,讓江尹無比清楚,他讓張寧譽擔心了。

江尹的眼淚流出來:“張寧譽,她走了,她離開我們了。”

張寧譽跑到一個安靜的地方,讀書聲消失了,幾秒後,他音量猛地高了起來:“江尹我現在去找你!”

江尹又聽到那陣讀書聲,和張寧譽的奔跑聲混在一起,聽的他心裡很難受:“寧譽,寧譽你聽我說,我馬上要離開梅江去另一個地方埋葬她,你在家等我,我會按時回家,行嗎?”

“讓我陪著你,”張寧譽的聲音在發抖:“我害怕你一個人。”

“有鬆子哥在我身邊,”江尹強顏歡笑:“我不害怕,我知道有這一天的,你就不要過來了,在家等我。”

“江尹我愛你,”張寧譽突然說:“我愛你。”

“嗯,”江尹流著淚說:“我很愛很愛你。”

那是一個很小的縣城,通往鄉鎮的出租車很少,但是坐大巴車走走停停又很慢,人生地不熟的全靠鬆子去打聽,江尹緊緊抱著書包,裡麵是媽媽的骨灰。

六十多公裡路,差不多要一個小時,他們付雙倍的錢,才終於有司機願意載他們。

一開始路兩邊是寬闊的麥田,走得遠了,變成了連綿不斷的山,這片未踏足過的土地是母親的故鄉,江尹有種去見老朋友的感覺。

到了鎮上,還是要往下走,小鎮居民很熱情,雖然操著一口聽不懂的方言,但鬆子連猜帶比劃,很快就知道要怎麼走。

正好有位大叔要下鄉送家具,他們跟著車一起走,在路上,江尹看見了一條河,不算寬,水也不清澈,也許是因為冬天剛剛過去的緣故,兩旁的堤壩上沒有種東西,光禿禿的,隻有裸露在外的泥土塊。

算得上是窮鄉僻壤,村子裡大多數還是磚瓦房,很多戶大門都生鏽了,一看就是很長時間沒住人。

那條河不難找,沿著村子走走就看見了,兩邊沒修堤壩,是平的,河上架著一條老舊的木橋。

江尹把骨灰壇拿出來放到一旁,對著這條河跪下,三個頭磕下去後抱起壇子站起來。

他坐在橋上,腿耷拉著,慢慢的把骨灰往裡麵撒,撒完了,他就坐在那發呆,凝望著這片深沉靜謐的河流。

回到小鎮吃了點飯,他們原路返回,到縣城去乘高鐵。

晚上七點多,到達臨川站,看著熟悉的車站,江尹真覺得像夢一樣。

正下著樓梯,江尹突然站定,兩天沒怎麼開過口的他,突然說:“哥,謝謝你。”

鬆子幫的忙不是一句簡單的謝謝就能過去的,江尹知道,這聲謝謝他早該說了:“去我家,我讓我爸請你吃飯。”

鬆子握住他的肩膀說:“沒事不用謝,你要快點走出來,以後在你爸身邊好好過,你媽在天上看著也會開心的。”

“嗯,”江尹努力擠出一個笑,答應他:“哥我會的。”

繼續往下走,這段樓梯很長,鬆子手機響了,是家裡人,他正要接,突然,他瞪大雙眼,大喊一聲:“江尹——”

一旁的行人受到驚嚇,忙不迭大喊著往牆邊靠:“啊——”

不知道是江尹腳底下踩空了,還是恰巧身體不舒服暈過去了,鬆子就看見他頭朝下紮去,身體滾到緩步台上,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