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張寧譽的人生沒有遺憾,江尹始終在和老校長保持聯係,老校長是唯一一條靠譜的線索了,這條線被他抓的很緊,一點點希望都不能放過。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還要從這些人當中篩選符合條件的,是真的難,況且,他也無法全身心投入到這件事中,一來沒時間,二來沒精力。
中午吃過飯,江尹就和他媽說下午有事出去一趟,反正有大姨在呢,他媽吃過藥就躺下了,不會有大問題。
老校長給的地址距醫院二十多公裡,是市內一所名氣很高的大學,到了之後,他沒校園卡,等一會,來了一陣從校外吃完飯回來的大部隊,就跟在人群裡混進去了。
這期間張寧譽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沒啥事,就問在乾嘛,吃了沒有。
江尹沒告訴張寧譽他來找那個人了,畢竟人家是不是還不一定呢,張寧譽本來就不讓他操心這個,說了估計要被挨說。
打聽了三次才找到學校的報告廳,那個人今天要在這裡開講座,江尹看著報告廳門口的海報,上麵有男人的名字和照片,確實是姓何名雲平,看著也是四十多歲的樣子,就是那模樣和張寧譽不太像,張寧譽的臉麵和五官挑不出來毛病,英氣又正派,但這男人怎麼說呢,長相沒那麼出眾。
講座應該是開放的,管理不是很嚴格,演講已經開始了個把小時,江尹跟著人進去,聽見說的是純英文,他找了個位坐,往台上看,這一看,就感覺希望破滅了。
張寧譽高高壯壯的倍兒精神,這男人身量不高,估計一米七多點,還很清瘦,帶著個眼鏡,一身剪裁合身的黑西裝,也不和張寧譽一樣走路帶風,總之,這個人和張寧譽沒有一點重合的氣質。
坐了一會,江尹就出去了,他不是專門來聽講座的,繞著報告廳走了一圈,樓背麵有個小湖泊,下午的陽光照的湖麵波光粼粼。
他找了個長椅坐下,塞上耳機,聽張寧譽第一次為他唱的那首歌。
短暫的愜意時光,腦子裡刻意避開那些憂心事,他心想,要是此時此刻張寧譽在身邊就好了,那樣他就可以整個人懶懶地靠在他身上,這才分開沒幾天,就好想他。
他從脖子裡麵掏出項鏈,把吊墜握在手心,這項鏈是當年張寧譽的渣爹送給張寧譽母親的,張寧譽母親去世前戴在了張寧譽的脖子上,再後來,張寧譽給他戴上了。
從戴上那天起,江尹就沒怎麼摘下來過,每天都放在衣服最裡層焐得熱熱的。
大概半個小時,他看到那個叫何雲平的出來了,獨自一人,看所去的方向應該是一樓廁所。
他拎起書包追上去,等那男人從廁所隔間出來,站在洗手池邊洗手時,他鼓起勇氣走向前:“你好,何老師。”
何雲平打量他一眼,麵帶得體的微笑:“你好同學,有什麼事?”
“不好意思,我可能有些冒昧,”江尹正色說:“我想問一下,你十幾年前有沒有去過臨川市教過書。”
何雲平皺了下眉頭,沒明白這什麼意思。
江尹仍抱著一絲希望提醒他,甚至把脖子上的項鏈拿出來給他看:“高中!語文!”
要是真這段經曆,是個人都不會忘記,何雲平回答的很快很肯定:“沒啊,我一直在教大學的。”
早知道是這結果,江尹禮貌地笑笑:“好吧,打擾你了何老師。”
他往回走,出了門口何雲平叫住他:“同學,你是要找人嗎?”
江尹突然轉過身:“何老師,你身邊有沒有和你同名同姓的,年紀也差不多的人。”
何雲平滿臉問號。
希望來的快滅的也快,江尹無奈地笑笑:“沒事了。”
何雲平也笑了,對陌生人很友好的那種笑。
這個笑沒讓江尹覺得自己在唐突冒昧,就衝這個,他嘗試著問:“何老師,我有個不情之請,”他頓了下,觀察著何雲平的神色,繼續說:“如果您願意在你的圈子裡幫我留意一下,我會非常感謝你,如果您不方便,那也沒關係,我要找的那個人是老師,十幾年前在臨川七中教高中語文,和你同名同姓。”
這似乎是勾起了何雲平的興趣,他剛想問什麼,突然來了個電話,他走到旁邊接起來。
江尹默默地站在原地,心裡很忐忑,以前他最不喜歡的就是跟人打交道,現在為了這事他沒辦法了,他覺得自己真的是突破了什麼,張寧譽真應該好好獎勵他,不過他做這些也不需要張寧譽知道。
何雲平掛了電話走過來,臉上帶著歉意的笑:“不好意思了同學,我過段時間要定居歐洲了,你這個忙我沒法幫啊。”
“沒關係,”江尹笑著說,後退著走了兩步:“那何老師,祝你一切順利。”
何雲平微笑著對他點點頭。
江尹一無所獲地回到醫院,整個人無精打采的,他推開病房門,剛邁進去一步,聽到裡麵的說話聲。
“你淨想那些事乾啥呀,”這是大姨的聲音:“現在科技那麼發達,什麼病治不好啊。”
“阿蘭啊,”李師傅也來了,苦口婆心地勸:“為了孩子想想。”
尹清蘭側躺在床上,手裡拿著個白帕子擦眼睛,斷斷續續地流著淚:“你們剛才沒聽陳醫生說嘛,這手術我可不能做,萬一變成植物人,讓我兒子怎麼辦?”
大姨和李師傅互看一眼沉默了,過一會尹清蘭看向大姨說:“姐,我死之後的事,要拜托一下鬆子——”
大姨直接拒絕:“他不幫,我不讓他幫,觀音菩薩怎麼忍心讓你這麼好的人走哦,你想想你做了多少好事,這些年你往萬福寺捐了多少錢,要是沒你,那寺裡的老太太可沒那麼好的生活了。”
尹清蘭突然拉過被子掩麵痛哭起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戳中了她的痛點,很快,她強咽下情緒,平靜地說:“姐,我沒多少時間了,可是我又很怕死,我舍不得江尹,又害怕到地底下見到他們,我吃齋念佛這麼多年,就是想減輕點罪孽,不用再害怕……”
李師傅一直坐在床邊拍著尹清蘭身體:“那時候你才多大年紀,家裡麵發生那麼多事,最後又變成那樣,你怎麼能把錯都按在你一個人身上?”
“是我的錯,”尹清蘭絕望地閉上眼睛:“我一輩子都洗不清的罪孽。”
大姨說要送李師傅到樓下,但走到門口關上門李師傅便不讓她送了,姐妹倆說了好幾分鐘的話,最後李師傅歎口氣說:“還是要讓鬆子幫的。”
大姨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心地善良又純樸的她心裡很難受:“嗯,放心吧,肯定的。”
目送李師傅走遠,大姨轉身打算進病房,不經意間瞥見前方樓梯腳拐角處,好像有個人蹲在地上,隻露出來半個身影,她走過一看:“呀!孩兒,你蹲這乾什麼?”
江尹從臂彎裡抬起頭,一張臉蒼白的毫無血色,他想叫聲大姨的,嘴巴動了,但是沒有聲音,他咳了一聲才叫出來:“大姨。”
“哎,”大姨察覺到他的疲憊,小心拉他起來,心疼地拍了拍他胳膊:“出去跑累了吧,是不是不舒服?”
江尹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
臘月二十三,小年夜,江尹在這天下午回了臨川,坐上高鐵後他一直在和張寧譽微信聊天,關於那天白跑一趟,尋人失敗這事他隻字未提,本來也沒打算說。
距離到臨川站還有一個小時的時候,張寧譽就到了高鐵站,江尹已經和他說過提前半小時從家出發就行,他那時隻回複了一個哦。
江尹問他來那麼早乾嘛。
張【愛心】:在家坐不住了
江尹看著屏幕笑了一下,他好多天沒怎麼笑過了,有些事情重重壓在心頭,他笑不出來,偶爾和張寧譽打視頻他也顯得心不在焉,沒說幾句就掛斷了,然後坐著一動不動地,盯著某個地方出神。
天也漸漸地黑了,江尹又問他冷不冷?前幾天張寧譽給他打視頻說臨川又下雪了。
張寧譽發了條語音,他連說話都帶著股熱乎勁:不冷,還熱呢,你呢,在車上應該不冷吧
江尹就正常坐著,拍了張自拍發過去,照片中的他戴著帽子口罩,羽絨服拉鏈拉到頂,脖子上圍著他媽給他織的咖色圍巾。
看著很暖和,很好看,還有正常人都想多看兩眼的帥氣。
張寧譽發了一張兩眼發光的小貓表情包。
江尹在手機上扣字,想問問張寧譽這回有沒有買花,因為張寧譽每次來接他,都會在身後藏束花,其實買一次就夠了,哪能回回買呢,更何況,張寧譽也沒那麼多閒錢。
就快要點發送的時候,他想了想,最終,幾個字還是全部刪除了。
當一捧花遞到麵前時,江尹沒多大驚喜,他已經猜到了,他心裡有多高興臉上對張寧譽就有多責怪:“之前不是說過不讓你買嗎,怎麼還買?”
因為張寧譽始終都記得江尹收到他送的花時,有多麼多麼開心,當個寶貝養著,天天不忘澆水,既然是讓江尹開心的事,多難他都會想辦法,更不用說區區一束花了。
張寧譽看見他口罩上方冷冷的一雙眼睛,不確定地問:“什麼情況?不喜歡啊?”
這捧花不大,一圈白玫瑰圍著一朵紅玫瑰,當中插了一個小王子的塑膠擺件,張寧譽笑著說:“這我在花店自己包的,是不是有點醜。”
江尹聽後把花奪了過來,抱在懷裡,小聲嘟囔:“醜,醜死了,下次彆買這麼醜的花。”
張寧譽攬著他往坐出租車的方向走:“怎麼還有小脾氣了,我做兼職掙了錢。”
江尹把口罩摘下來裝進口袋裡,頭一歪靠在張寧譽肩膀上,他看見張寧譽就已經很開心很滿足了,這些禮物驚喜什麼的沒必要,又不是剛開始談戀愛的小情侶了,最重要的是,他心疼張寧譽辛辛苦苦去掙錢。
他們直接打車去了姥爺家,天已經黑透了,申睿和姥爺坐在小方桌前包餃子,江泰英和申秀妍在廚房做飯,滿堂屋的飯香,往年的小年夜沒特殊情況他們都在一起過。
大黃臥在姥爺腳邊,率先看見他們倆提著東西從大門進來,立馬爬起來躥了出去。
“媽,江叔叔,”申睿捏著餃子對著廚房喊:“他倆回來了。”
江尹給姥爺打聲招呼,摟著花在申睿的注視下直接進了房間。
“誰買的花?”申睿問站在茶幾旁喝水的張寧譽。
張寧譽故意表現的很平淡:“我,怎麼了?”
申睿撇撇嘴,沒說話。
江尹從房間出來,又進了廚房,半個月沒回來了,給他爸和申秀妍說話。
沒一會,張寧譽把姥爺他們包好的餃子端進來,聽見申秀妍說江尹瘦了,還不止一點。
“很明顯嗎?”江尹摸摸自己的臉,看向張寧譽。
張寧譽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顯然也是這麼認為的。
“是瘦了,”江泰英半開玩笑地問:“你媽不給你做飯啊?每天都吃什麼?”
“沒,”江尹低下頭,喪眉耷眼地:“是我不想吃。”
飯菜陸陸續續的往堂屋的圓桌子上端,雞鴨魚肉搭配各種可口的素材,開動之前先在院子裡放一盤炮,這時候各家都劈裡啪啦的,有年味了。
江泰英拎了一瓶好酒,打算意思意思,爺幾個喝點,下一年他就要帶著一家三口去加拿大了,輕易不回來,以後在想見老爺子就難了。
有那麼些人,毫無血緣關係,卻在一天一天的相處中成為了一種親人的存在,麵對分彆,也是萬分無奈和不舍的。
吃過飯,江泰英和張寧譽收拾碗筷,申秀妍懷著寶寶,都不讓她做家務,申睿在來之前買了很多煙花爆竹,放在了車的後備箱,他知道江尹在大年三十那天不回來,特意買來一起玩的。
玩了一會摔炮小蜜蜂躥天猴之類的,申睿去搬煙花,並吆喝坐在堂屋嗑瓜子聊天的大人出來看。
砰的一聲響,頭頂上空炸開一朵五彩斑斕的花,又隨之消逝,留下燦爛的一瞬。
江尹和張寧譽站在靠近大門口的位置,仰著臉看,但都沒有露出笑容。
“你什麼時候去梅江?”張寧譽在滿天的爆炸聲中問。
“後天,”江尹說,他看向對麵,他爸俯在申秀妍耳邊說著什麼,隨後申秀妍就笑了起來,他爸是個脾氣很好的人,申秀妍也很善解人意,他們夫妻感情很好,在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個可愛的女兒,他不該把他爸拉到另一件事情中……
“啊?”江尹剛才在想彆的事情,張寧譽在他耳邊好像說了什麼。
“我說,我想帶你去陵園看看我媽,”張寧譽問:“你去不去?”
“好啊,”提起這個江尹有些自責:“我早就該去了。”
“沒事,你站這等我,我去給你拿仙女棒,”說著,張寧譽就朝丟在地上的大紅塑料袋小跑過去。
也不知道大黃今天是怎麼了,興奮的都不是它了,就它離煙花桶最近,還不停的蹦躂,都看著呢,沒危險,可就在張寧譽離開江尹身邊沒多久,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那瞬間……
可能是大黃不小心碰到煙花桶了,也可能是地不平,反正意外就這樣發生了。
那不是煙花飛向天上的聲音,張寧譽扭頭正好看見一發煙花在江尹周邊爆炸,接著,江尹重重摔在地上。
頓時,他耳朵裡響起一陣嗡鳴,外界的聲音都聽不見了,有那麼幾秒,張寧譽的心跳都停了。
“江尹——”
張寧譽跑向煙花桶時不知道是腿軟還是被什麼絆了一下,差點沒一頭紮地上,是最後一發煙花了,被他一腳踢開之後就沒動靜了。
江泰英他們都站在屋簷下,離江尹比較遠,這下把他們嚇的都不管不顧地叫了出來,慌慌張張朝江尹跑。
“江尹?”張寧譽不敢動他,跪在他身邊問:“你有沒有傷到哪?我……我能碰你嗎?”
江尹兩手捂著右邊的大腿,閉著眼睛顫抖著沒說話。
江泰英他們跑過來,稍微聞到一點燒焦的糊味,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子?”
申睿跪地上攥他的手:“江尹你哪疼?沒事吧。”
江尹需要點時間平複一下心情,暫時沒答話。
申秀妍和姥爺被嚇得不輕,冷汗都出來了,不停地說趕緊扶起來去醫院,一群人圍著江尹七嘴八舌,突然,張寧譽突然扭頭對著大黃吼了一嗓子:“大黃!你抽什麼瘋?!”
他是真的生氣了,整張臉擰起來,近乎失控,很嚇人。
旁邊人皆一怔,他們都沒見過一向情緒穩定的張寧譽這個樣子過。
也不管他們怎麼想怎麼看,張寧譽繃著臉一言不發,橫抱起江尹往屋裡走,直接進房間踢上門,他把江尹放到床上,然後去開空調,溫度打到最高:“褲子脫了我看看。”
江尹沒動,除了受到驚嚇,他覺得自己沒大事,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很奇怪,他現在一點都感覺不到疼。
張寧譽走回他身邊,看他不動彈就解他褲帶,牛仔褲一摸有燒焦的觸感,也沒破,江尹裡麵穿了保暖褲,皮肉應該傷的不重。
褲子連同保暖褲一起被褪到膝蓋下麵,張寧譽看著江尹剛才一直捂著的地方,右邊大腿外側,隻是有點紅,彆的看不出什麼。
“疼不疼?有沒有灼燒的感覺?”
“有一點,”江尹如實說:“在我旁邊炸的,落在我身上的不多。”
還不多?一個也夠張寧譽怕的了。
“嗯,”張寧譽拿自己冰涼的手在腿上碰了碰:“我先給你抹點燙傷的藥,咱一會去醫院再看看。”
“好,”江尹知道嚇到張寧譽了,乖乖地說:“你彆擔心。”
張寧譽從抽屜裡拿來燙傷膏,小心翼翼地往他腿上抹:“我剛剛腦子裡除了害怕你出事,其他的什麼都沒想,是不是嚇到他們了?”
“可能吧,”江尹看著他的側臉,那麼認真,那麼專注:“我爸剛想來扶我,結果你一吼,他都愣住了。”
“可能……”張寧譽琢磨著措辭,笑了下:“這就是本能吧。”
門突然開了,嚇得申睿趕緊站直了身體,他剛才伸著耳朵貼門上聽裡麵的動靜呢,門也沒鎖,這小子居然沒直接進去。
申睿往裡瞅了一眼,看見江尹在提褲子,他擔心地問張寧譽:“江尹沒事吧。”
張寧譽不想說話,隻是揉了下他腦袋,然後往堂屋走了。
江叔叔申阿姨和姥爺在堂屋坐著,看見他過來都連忙站起來一人一嘴地問。
“沒事,”張寧譽給他們放寬心:“不要緊,”他躲開江泰英的視線,到茶幾旁倒了杯水:“江叔叔,江尹說一會他要回家,他要是……”
他不知道怎麼往下說了,當著人家親爸的麵不放心這不放心那的,說不清是心虛還是什麼,他感覺煩躁,出了一身的汗。
江尹抱著他的玫瑰花上車,大腿不舒服,走路有些拖地,在大門口,姥爺扒著車窗給他說話,姥爺交代一句,他就好一聲。
江泰英發動車子,好像是頭一次吧,在離開之前他反常的沉默著。
在深沉的夜色中江尹和張寧譽凝望著彼此,直到車子駛出巷子,拐上大路,江尹才摁上車窗,癱在座椅上。
申睿坐他旁邊戳戳他,問他怎麼樣。
他搖了搖頭,不想說話。
沒一會,前麵突然響起申秀妍的尖叫:“啊——老江!紅燈紅燈啊,你在想什麼?”
江泰英一腳刹車踩到底,車上所有人受到慣性身體猛地往前傾。